第112节

  四下一片安静,方才那些事都悄无声息地泯然于这漆黑的夜色。
  苏月珊还在动,但是根本起不了身,江晚晴俯身过去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却只摸到了她满身的鲜血。
  江晚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她不敢动她,手抖得不成样子,这个情形中,她甚至连急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苏月珊身上需要止血的部位太多了。
  江晚晴连哭都不敢,低声不知道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苏月珊,手忙脚乱地去翻手机。
  “医院……对,我送你去医院。”她抖着手指,去按屏幕上的数字键,而过度的恐惧让她连按了七、八下儿,都没有将号码拨出去。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哭,只是不断的想把屏幕上的血擦下去,好让自己看清。
  但是血好像是流不干净一样,越擦越多,几秒后,她按号码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手机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苏月珊的手劲大得离奇,声音却气若游丝,更沙哑得像破旧的封箱。
  “我被他骗了……他说,只要把这个东西给他,他就能让教授回到我身边。”苏月珊说,“可其实,是他自己想要这些东西……我铤而走险,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活下来……可惜,我才刚刚想明白。”
  “你别说话……”江晚晴道,“保存体力。”
  “你才别说话!听我说!”苏月珊低吼了这一声,猛倒了好几口气,然后手动了几动,举出了一枚u盘,“我还是留了一手……把这个,交给严教授……这个对他有用。”
  江晚晴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是她从江仲祺的酒店房间里带走的那枚u盘。
  “你这是……”江晚晴伸手接过了那个东西。
  “我把假的给了他们。”苏月珊勉强笑了一下儿,眉头立刻就因为疼痛皱死了,强撑了一口气,才说,“但是我猜,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东西有问题……他们发现了,一定会立刻回来。”
  江晚晴至此才彻底冷静下来。
  “别说了!”江晚晴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苏月珊,“我给你叫救护车,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苏月珊笑了一下儿,似乎是在笑她不自量力……
  “我真是讨厌你……”
  她维持着那个笑容对江晚晴说道,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江晚晴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她的视线开始无法聚焦,意识在全然失去和勉强挣扎的边缘几度徘徊。
  而江晚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再也唤不回她的注意力,她身上的枪伤让江晚晴连心肺复苏都不能做。
  她的血从潺潺的流,到渐渐凝固,江晚晴觉得这个人周身的温度在逐渐变得寒冷。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这个女孩儿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越来越凉的尸体。
  而江晚晴连感知情绪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车声。
  她第一反应是严修筠终于赶到了,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显而易见的属于改装过的车子,而严修筠最讨厌这种浮夸的声音,他即使赶着救人,也不会开这样的车子来。
  江晚晴瞬间想起了苏月珊所说的“去而复返”,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被他们发现,那么苏月珊的遭遇同样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慌不择路地站起身来,跑了两步,却被一辆车横在了近前——刚才载她过来的那个司机摇下了车窗:“上来!快点!”
  “我的朋友……”
  江晚晴只出了一声,就被司机打断了。
  “她已经死了——我听到枪声了,这里是帮派聚集地,还有那些‘飙、车党’!我不能把你扔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司机一边吼一边看着后面已经要追上来的车灯,疯狂示意江晚晴赶紧上来,“你在这里活不过今天晚上!”
  江晚晴知道司机说的是对的,也知道他冒着危险去而复返,就是为了救自己一命。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的废话,而是带着一身的血污,爬上了车子。
  司机把车子开出了赛车的速度,然后掩人耳目地,把一身是血的江晚晴送到了实验室,随后深藏功与名地远去了。
  江晚晴的钥匙和钱包都在她的外套里,而外套被她留在了苏月珊身上,她坐在出租车上惊魂未定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她连手机都扔在了苏月珊身边,没来得及捡回来。
  她身无分文,又无法用钥匙开启公寓的门,只好转而去实验室——实验室有电话,有电脑,只靠刷脸就能进入,她决定去那里联络严修筠。
  而那是她所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江晚晴进入实验室的第一时间就拨了严修筠的手机,可是不知为什么,严修筠的手机一直拨不通——那时,她不知道飙、车党封了严修筠前去找她的路,也不知道苏月珊出事时的那片区域,一向是信号最烂的区域。
  她只好定了定神,先把从苏月珊那里拿来的u盘连接到了自己的工作电脑上,用一套最稳妥的方式加了密。
  设置密码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动了动——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那个小生命完全没有成形,但是她像是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感应。
  于是她把密码设成了那一天——那是英国南部城市庆典的第一天,那是严修筠风尘仆仆地赶来找她确定关系的第一天,那也很可能,是他们的孩子来到人世的第一天。
  而她设置完这个密码,惊魂未定地理了理头绪,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她该报警,和警察说明苏月珊的死亡,因为她的外套和个人物品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其次,她该联系二伯,她贸然从酒店跑走,电话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师兄和二伯会不会着急;最后,她至少还要联系严修筠。
  江晚晴脑子乱了一瞬,还是决定先联系上严修筠再说。
  而她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带着诡异表情向她微笑的傅修明和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老者。
  那个老者有毒蛇一般阴森的眼睛,眼中闪着一种偏执的疯狂,那是于敏达。
  第143章 往事云烟36*
  这两个人走路没有声音, 不知道是在江晚晴惊魂未定的时候就已经等在这里, 还是刚刚才进来的。
  于敏达就用毒蛇般的目光打量着江晚晴,过了几秒, 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江小姐, 你二伯江仲祺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
  江晚晴那时不知道二伯和于敏达还曾有过一番“断人财路”的恩怨, 更不知道于敏达偏执的恨意从来都不止针对一个人, 经年累月,他年轻时的满心郁愤和“怀才不遇”的慨然,终于把这个科研疯子塑造成了一个对全世界怀有恶意的恶人——他的恨意一向是恨屋及乌的。
  而江晚晴那时对此人全无了解,乍然听到这句满是敌意的话, 只是十分不舒服。
  她的心跳的乱七八糟, 心率完全失常, 只是将目光不断逡巡在傅修明和于敏达之间:“你们想干什么?”
  她看到了两个人悠然的表情,随后冷然沉下了脸色:“无论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都找错人了。”
  于敏达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江晚晴紧张的后退, 便站住了:“江小姐冰雪聪明,你自然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来的——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们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安无事。”
  江晚晴对“相安无事”这四个字并不感到乐观,她终于意识到她自己错误估计了傅家这摊浑水,从傅修远开始, 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家族恩怨,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掠夺!
  这场掠夺只会以一方的全面获胜作为终结。
  他们显而易见的很想要苏月珊偷来的东西,但是想想苏月珊的下场,江晚晴知道,如果这件东西不交出去,自己反而有一线生机,如果如他所愿那般,把东西乖乖交出去,她可能也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座城市哪个治安混乱的角落里。
  思及此,她不再后退,冷然站住了。
  “苏月珊给你们的东西是假的。”江晚晴直白道,“我刚刚把这东西存在了电脑里,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如果弄死我,你们永远也拿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永远也拿不到想要的”这几个字不知怎么刺激了于敏达,他眼睛里偏执的疯狂色彩越来越浓。
  “是吗?”
  他的声音咬牙切齿,像是一只鬣狗随时准备扑上来撕碎猎物。
  倒是从刚才起站在一边的傅修明笑了。
  “博士不必这样。”他安抚般地拦住了于敏达,随后把目光转向了江晚晴,“晚晴,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相见,我也没有预料到。其实时至今日,我仍然像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欣赏你的聪慧和才华,但是,我们的人生总是难免走到岔路上去,可回头也总是都来得及的。”
  江晚晴不为所动:“为什么说这些?”
  “在向你表示我的诚意,晚晴。”傅修明说,“博士这个人比较真性情,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直接,而是更欣赏一种委婉的表达——我就是在向你传达这种委婉。你手里那些东西,我们是志在必得的,你主动交给我们,和我们现在抓走你,再强行破解密码拿到东西,过程其实是一样的。”
  江晚晴看着傅修明,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如他所说,过程是一样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动手?
  毕竟他们对付苏月珊时,不是这样好商好量,而是一言不合就伤人性命。
  他们既然希望自己活着,那么就一定有她活着的理由。
  而苏月珊既然已经死了,她一定死于那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苏月珊提起过傅修明的名字,又突然想起那天她和苏月珊全无预兆又毫无意义的争吵……
  手术?
  这个认知让江晚晴不由心里一突,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
  江晚晴几乎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看清了她现在面对的局势。
  她手里握着苏月珊留下的“已知的秘密”,猜测里,关于和“手术”有关的那个“未知的秘密”已经有了轮廓和雏形。
  江晚晴想到ken临走前的欲言又止,想到前段时间,实验室毫无预兆的人员混编。
  而那次争吵的时候,苏月珊提到过自己对某些人另有他用。
  江晚晴在这样的局面中,根本没有时间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想得太透彻,她只是肯定了,自己的存活一定有理由。
  既然有理由,那么,她就有可以和对方谈判的时间。
  但是以她能看到的来说,和那个老疯子硬碰硬显然没有任何好结果,而傅修明的性格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虽然表现得像个翩翩绅士,但是江晚晴知道他随时都会露出磨牙吮血的一面。
  她慌乱之中把手机留在了苏月珊的尸体边,严修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不见,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努力寻找自己……江晚晴无条件地选择相信他,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和严修筠争取时间。
  但是,她不能表现得太像要争取时间。
  于是她说:“不如我们少绕点弯子,你们想要我怎么做?实话实说,现在这个局面,我确实没有什么选择,但是我有最基本的求生欲,你可以对我提要求,我确实不敢对你们提要求,但是面对你们的要求时,总该给我时间想一想。”
  于敏达的表情顿时血腥起来。
  倒是傅修明对她这样的谈话方式很赞赏,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笑。
  “哦,求生欲。”傅修明故意夸张地点点头,道,“这是个好的借口,人之常情。”
  江晚晴仿佛没听出他语言里的讽刺,而是非常坦然地顺着他说:“对,人之常情,既然你们胜券在握,那么你总要给无力反抗者垂死挣扎的时间——毕竟,一下子就解决的麻烦,就没有资格被称为‘麻烦’了。”
  傅修明闻言愉悦地笑了起来。
  “有道理,尊重垂死挣扎的权力——晚晴,如果别人都像你这样有意思,那么他们都会死的慢一点。”他说着,眼神无端锐利起来,“但是现在,把你从苏月珊那里得到的东西给我。”
  江晚晴没说给也没说不给,而是道:“这个东西就在这里——我的工作电脑里,它遵循一套特殊的加密方式,如果三次密码输入错误,这份文件就会立刻粉碎。”
  傅修明冷冷看着她。
  “但是就像你说的,我把密码给你,和让你们来破解,其实是同一个过程,不过一个简单点,一个麻烦点儿,甚至于我现在立刻粉碎了这份文件你们也有别的选择——你们完全可以去我二伯那再偷一次,苏月珊这样的漏洞,在我二伯身边保不准还会存在。”
  傅修明已经彻底失去了方才欣赏的神情,他的脸色沉下来,显然不悦于江晚晴的拖延。
  “给,还是不给?”
  “给。”
  江晚晴干脆利落地道。
  傅修明一愣,江晚晴则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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