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剧本里的巫祝,是痊愈他的伤口, 净化他的戾气的那个神使。
  而现实中的戚麟, 哪怕用温热的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也能让江绝在睡梦中的呼吸更加放松。
  这种信任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恋爱了。
  角色当中很多碎片化的隐秘情绪,在不知不觉地渗透入他们两人的内心。
  而云烨对玄幽的依赖和等候,其实也进入了江绝的潜意识里。
  日子过得颇快,连带着江绝的生日也越来越近。
  戚麟过生日的时候,金梧桐奖才刚刚颁奖不久,江绝为了躲避一路狗仔穷追不舍的围堵去戚家小住, 还和他一起悄悄溜出去看电影吃火锅。
  他们本来可以预约私人的vip小包厢, 却颇为心照不宣地一起潜入了人群之中。
  那个生日过的像极了任何一对普通的大学生情侣,逛街、看电影、抓娃娃, 再肩并着肩去轧马路。
  也不知是因为白凭的暗中嘱咐, 还是真没有被狗仔记者们拍到,几乎绝大部分纸媒都噤了声,只有各种零散的公众号在做着各种不负责任的揣测。
  而到了十二月二十号,正是拍摄到玄幽坠落玉切池剔尽凡骨的那一段,剧组从凌晨五点一直拍到当晚的深夜。
  江绝所饰演的云烨为了救他,直接半条胳膊伸进那毒池之中,在剧痛中失去自己的右手。
  他们趴在冰冷的池水边拍了六七个小时,中途戚麟每半个小时就上来休息一会儿, 衣服刚烤干又要跳进去拍戏。
  偌大的道具池被撒了特殊的银粉,增加了反光和折射的效果。
  池子上方从三个角度布置了不同光质和色彩的长灯,江绝匍匐在池边一脸悲怆焦急, 池中本应化作血尘的巫祝却缓缓漂浮在上空中,身体深处如同有什么封印碎裂了一般开始散发光芒。
  江绝那只被化骨了的血手需要做特殊处理,在从池子里拔出来的那一刻要切镜头再裹上一大圈绿布。
  戚麟从高空被缓缓放回地上,感觉走路都颇有些不稳。
  直到正式收工的时候,江烟止叫上了白凭,带着他们两找了个略有些偏远的小铺子喝蟹脚粥。
  他们辛苦了好几个星期,几乎每天都没日没夜的赶着剧组进度。
  现在满身的疲惫又浸了许久冷水,没有什么比喝些热粥能更让人放松的了。
  姜丝祛除了腥味,扇贝藏在糯白的米粒之间,蟹肉独特的香味让人为之胃口大开。
  戚麟本来都是靠能量棒撑着,半夜里喝上这么一小碗在砂锅里久炖的热粥,先前连血管都冻僵般的感觉登时一扫而空。
  江绝其实困的昏昏欲睡,他的台词虽然不多,但哭起来实在是费力。
  男儿有泪不轻弹,云烨几乎在被救出仙宫的前半生里受尽钻心剜骨之苦,可也从来没有乞求悲泣过一次。
  可他在发觉自己完全无法救下玄幽,以为他会在此刻灰飞烟灭的时候,红眼眶里是一直含着热泪,在不管不顾地想要抓住他救他上来的。
  拍这种戏要调动全部的情感,催泪一次不难,难得是一场又一场的这么过。
  到最后就好像伏案工作许久,从后脑勺到精气神都被抽干了许多,整个人都蔫蔫的。
  “今天是小绝的二十岁生日。”江烟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我过两天要坐飞机走,可惜你们最近都太忙了。”
  戚麟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白凭看着江绝昏昏欲睡的样子,给他添了半碗粥:“吃饱了好好睡一觉,生日快乐。”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衣香鬓影的晚宴。
  他们如在森林里循着夜色赶路的旅人,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
  江绝注意力颇有些不集中,喝了几口粥才反应过来:“我今天过生日吗?”
  “回头给你补一个。今天就好好休息吧。”白凭撑着下巴道:“明天下午两点再开机好了。”
  江绝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多少岁了,只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的人生几乎全都奉献给了戏剧与表演,对每年的记忆不是中考高考,而是一部又一部的作品。
  从话剧到电影,时间被切割成冗长又平淡的一个又一个片段。
  送他们回酒店的时候,江绝已经彻底睡着了。
  他躺在戚麟的怀里,温顺的连呼吸声都颇为轻微。
  戚麟本来颇为疲倦,但饱餐一顿之后反而精神了一些。
  江烟止注意着路况,在等红绿灯变色。旁边的白凭看着变幻的街景,忽然开口道:“我还记得,最开始……好像是起了名字,想叫他白亦的。”
  “不好听。”江烟止瞥了他一眼:“太文艺了。”
  戚麟竖起耳朵,好奇道:“后来呢?”
  江绝随妈妈姓的这件事,一直都好像是未解之谜。
  他还在手机上搜过各种词条,里面的猜测全是各种狗血爱恨情仇的胡扯。
  “怎么说呢。”白凭看着江烟止的侧影,慢慢道:“我本来很喜欢和烟止打赌。”
  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共同争取名利和奖杯的战友,也是各种牌桌的好搭档。
  各种或漫不经心或颇为认真的赌约,总是附带着大大小小的奖励与赔偿。
  在得知江烟止怀孕的时候,白凭还一度跟她打赌,如果她新的那部转型之作拿了金球奖最佳女主角,就让孩子随她姓——以纪念她的崭新荣耀,以及这世纪性的一刻。
  “那部电影,好像是我跟宋钧演的《救赎之心》吧。”江烟止打着方向盘,只感觉记忆都跟老电影似的,模糊的有些难以回顾。
  “《救赎之心》?”资深影迷戚小麟同学抬起头来,讶异道:“可是那部电影只拿了最佳外语片提名啊。”
  白凭听到他这么快的反应过来,神情也颇有些讶异:“你这么熟吗?”
  戚麟想到了什么,抱紧江绝小声道:“江阿姨不会是……难产了吧?”
  “也没有。”白凭看向雨后湿漉漉的街道,慢慢道:“是顺产的。”
  二十几岁的白凭等在门外,在十二月二十日的凌晨四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的妻子被推出来的时候,连垂在额前的碎发都已被汗水湿透,嘴唇也微微发白,虚弱疲倦的只能看着他微笑。
  襁褓中的那个小男孩被小心地递交到他的手中,时间也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白凭这辈子,收到过许多的礼物。
  下属为了巴结他强行塞的烟酒,同行在喝酒吹牛时意外赠与的灵感,或者是那三部,在与烟止合作以后接连缔造奇迹的无双作品。
  可没有一样礼物,比的上他怀中那丑乎乎皱巴巴的小男孩。
  他是那样的又轻又小,连头发都没有长出来多少,哭的时候吵得人耳朵疼。
  可这个孩子,是他和他妻子的延续,是他们交错的人生路径上突然亮起的又一束光。
  “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感谢她,”白凭回想起刚当爸爸的那一刻时,语气里还是心酸而又怀念:“她用自己的血肉,送给了我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所以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声音。”江烟止慢悠悠道:“他跟我说,‘这个孩子,以后就跟你姓吧。’”
  继承她的姓氏,续写她的荣光,成为他们的骄傲,拥有所有他们能给予的一切爱和温暖。
  “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又闷头睡了六七个小时,结果起来吃饭的时候,他又坐在床边问了一遍。”
  又一个红灯停下,远方的夜色有星辰隐约闪烁。
  江烟止扭头看了眼在戚麟怀中睡熟的江绝,露出温柔的笑容。
  “假舟楫者,而绝江河。”
  绝这个字,是横渡的意思。
  凭借舟楫,才能横渡江河。
  她悄悄把孩子父亲的名字藏了进去。
  所有的才华与天赋,都只是助他横渡一切的舟楫。
  她只盼望这个孩子不会被浮华和光芒困住,而是凭借着它们,度过那波澜壮阔的数十年岁月,拥有他所向往的人生。
  生日快乐。
  -2-
  江绝出戏的很快。
  几乎是在剧情转向明朗和逆袭之后的不久,他就完全摆脱了那些噩梦和片段闪回。
  戚麟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在对戏的时候,江绝都在绽放轻盈而又自然的笑容,跟云烨一样进入更明亮的状态里。
  大概是被角色影响的缘故,他甚至在下戏以后也更爱说笑,甚至会在吃饭时偶尔说两个冷笑话。
  这家伙平时从来不在吃饭时边嚼食物边聊天的啊!
  戚麟摸着下巴颇有些钦佩又不可思议,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之前的另一件事。
  在江绝拍摄《星途》之后,微博曾经出现过一个热搜——
  『做偶像吧江绝!』
  好些路人粉在看完电影以后完全缓不过神来,恨不得现实生活里真的有这样一个华丽而蛊惑的越羽。
  时间再往前推,在电影拍摄完成之前,江绝一度泡在spf的练习室里,声乐舞蹈轮着来。
  他本来就腿长又柔韧,跳起舞时也灵活有天分。
  唱歌时虽然控制不好气息和音准,可多训练一下也能唱很不错的现场。
  戚麟在微博热搜出来之前,就有问过江绝,要不要考虑来spf做偶像。
  他们两虽然不至于成立个在一块的组合,但凭借绝绝这么清俊的外貌,还有越羽刷的一大波路人好感,完全可以趁热营销。
  他一共问了江绝两次,然而两次都被拒绝了。
  “戏就是戏,出了就结束了。”
  当时戚麟心里还颇有些失落和惋惜,心想真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直到今天,直到他们拍摄完《仙画》里好些跌宕起伏的情节,戚麟才由衷的能够感觉到,这种心态和能力有多可贵。
  今天要出外景,去附近的一个度假山庄里取景一大片草野和柏树林。
  他们与准备去机场的江烟止匆匆道别,然后好几辆卡车面包车载着各种器材向远处的村镇出发。
  戚麟提前换好了戏服妆容,等到了地方再补补妆就可以了。
  这儿确实环境清新,初冬里枯黄的草野竟没有凋敝的感觉,反而如同一大片收割之后的麦田。
  鞋底轻薄的靴子踩上去,真有种古代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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