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节

  “没事,你去就很妥。”
  见愁是半点也不担心,看见了空这紧张又局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雪浪禅师也跟着一笑。
  只有央金与曲正风,往日毕竟与了空没什么接触,对了空的力量一无所知,有些不解和茫然。
  但见愁与雪浪禅师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天边的落日,很快沉进了西面,在离开明日星海的第三天的子夜,他们终于开始了最实质的行动。
  见愁去圣湖,寻找圣子;
  雪浪禅师与曲正风驻留原地,等待讯息开启传送,同时是这一战真正的后手;
  央金与了空则潜入协助,分散见愁的压力。
  五个人各有职责,清晰无比。
  在佩着法螺,再一次悄然踏上圣山的时候,见愁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因为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未知生死的战役,而她并没有绝对能获胜的把握,可事实上,这一刻她内心竟无比平静。
  蓝翠雀在夜里绽放,像是展翅欲起的飞鸟。
  她弯下腰来,采了一束,不是要投身入一场必将点燃整个十九洲的鏖战,而是要去赴一场经年的约定,见一位让她好奇了八十一年却始终陌生的“挚交”。
  第439章 机锋
  “圣子……”
  枯树旁那一片浓重的y影中, 曲正风负手而立,目视着见愁、了空、央金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圣山不同的方向上,眸底流溢出几许思索的意味, 念了一声, 随后便看向了盘坐的雪浪禅师。
  “禅师知道, 所谓’圣子‘,到底是何种存在吗?”
  地上并没有特别干净的石块, 甚至连干枯的腐叶都没有, 雪域圣山下的所有树木, 早在十余甲子之前便已不生片叶了。
  天上, 星月暗淡。
  雪域之上的一切, 在头顶那一座圣祭阵法的映衬下,都变成一片压抑的猩红。
  雪浪禅师便盘坐在地上, 雪白的僧袍沾上夹着冰雪沫的尘土, 他也半点不在意, 仿佛无论身处何时何地, 又是何种境遇,都这般淡然处之。
  修长的掌中, 佛珠轻转。
  听了曲正风的话后,他面上浮出了几分和善的微笑, 竟是问“央金道友已经提过, 圣子乃是佛子, 乃是从百世轮回中唤出的特殊所在。有关新密之事, 央金道友自比贫僧清楚许多,曲施主既然心中有惑,为何不方才便问呢?”
  “……”
  都说禅宗三师个个都是大能,且已经到了圆融通达之境,曲正风原本不很相信,尤其是不很相信眼前这一位曾因“情”这一字所困的雪浪禅师也能有大智慧,但在听得那一句反问的瞬间,他便知道自己还是偏颇了。
  大智慧有没有他不知道,但对于细节的d察,委实可怖。
  这一时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雪浪禅师的目光自是平和而晦涩,曲正风的眼底却透出了几分难言的锋芒。
  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不愧是禅宗三师之一,我方才不问,确是因为见愁道友还在。曲某这一位小师妹,看人看事自有自己的准则。方才看她提及这’圣子寂耶‘时,便知她心里已有判断,并不将这一位圣子视作敌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崖山大师姐,我自不会质疑她的判断,可心里却有自己的疑惑,当然是私底下再询禅师更为妥当。”
  雪浪禅师但笑不语。
  曲正风却也不继续刚才那话茬儿了,只依旧询问圣子的事:“请恕曲某冒昧,新密一宗本非正法,这一帮用心歹毒之人从百世轮回中竟能唤出所谓的’佛子‘来,委实不可思议。这所谓的寂耶,当真是’佛子‘,而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朝着高处那阵法望了一眼,微微眯眼:“或者问得更无礼一些,这一位圣子寂耶,当真是’人‘吗?”
  圣子寂耶,当真是人吗?
  雪浪禅师双手合十,也与曲正风一般,看向了高处,隐隐藏着忧郁与通达的眼底,透出几分济世的悲悯来,宣了一声佛号,只温温然叹道:“贫僧何曾说过,圣子寂耶是’人‘呢?”
  第440章 圣湖圣迹
  圣子寂耶, 不是人。
  雪浪禅师轻飘飘一句话里, 竟藏着几许令人悚然的意思。
  便是曲正风心底早有准备,可在听闻之时依旧忍不住瞳孔缩紧,两道斜飞的长眉皱了起来,本就沉冷的面容上, 少见地出现了几分肃杀:“不是人,那便是妖了。”
  “不是人,可也未必是妖。”
  曲正风那偏颇而笃定的判断,只引来雪浪禅师轻声一笑, 天地间那无数信众吟诵的声音依旧在回荡,他便顺着这回荡的声音,向坛城的方向望去, 眸底多了几分晦涩的慨叹。
  “圣子不死不灭,只因信众信仰而生,由人心而生。心生则圣生, 心灭则圣灭。说是妖, 莫若说是圣。神明, 从来不在此方天地间, 而是在人心底。”
  “神明?”曲正风听见这一句,陡然笑出声来, 面上竟浮出了一种难言的尖锐与嘲讽, “禅师这话说得可笑。人心底向来只有邪魔, 何曾来什么神明?”
  “……”
  雪浪禅师终于有片刻的沉默, 撤回目光来看曲正风, 只看着在这逐渐深沉的、血腥的夜色里,这一位来自崖山却又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剑皇,轮廓明晰的面容若隐若现,微微勾着笑意的唇角却是一片的冰冷,更不用说此刻半点也不回避地注视着他的眼神。
  这眼神,是冷笑,是叩问。
  十一甲子前那一场y阳界战,中间到底发生了几多的危难,又见到人心有几多的变化,雪浪禅师都一清二楚。
  所以对此刻曲正风的眼神,他也一清二楚。
  一时,竟无言以对。
  人心底生长的,到底是邪魔,还是神明呢?
  雪浪禅师看了曲正风很久,才低低叹了一声,忽然道:“十一甲子前的仇怨,曲施主果真是从来未曾放下吧?早在得闻曲施主放下明日星海诸多事宜,主动要与见愁小友一道奇袭雪域,贫僧心底便有了怀疑,觉得曲施主此行的目的,并没有施主所言的那般单纯。不知今次事起,崖山是如何打算?”
  “与崖山有什么关系?”曲正风放旷地笑了一声,半点也不心虚地矢口否认,“我曲正风早已经叛出了崖山,便是今日与见愁道友一道来雪域,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崖山有什么打算,禅师有此疑问,何不自己去问问呢?”
  雪浪禅师终于说不出话来。
  话题突然转到了崖山,曲正风显然也没有再聊下去的想法了,便只站在这一片枯萎密林的边缘,远远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座高高的圣山,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出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蛛丝马迹。
  夜里面,寒风吹拂。
  空气里漂浮着一阵虔诚的香火气与压抑的血腥气。
  巍峨的圣山,有如凭空从这宽广辽阔的雪域拔起,直直地刺向云端,仿佛与那y惨奇诡的暗红色圣祭阵法,连接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空行母央金与小和尚了空,乃是从圣山的两侧分头进入,要设法摸到圣者殿上去。见愁的目标则要更难一些,是要去往圣殿后方的圣湖,所以并不与他们一道,而是选了圣殿左侧的僧舍,悄然向着位于北面的圣湖靠近。
  比起上次来的时候,僧舍中冷清了太多。
  圣山之上原本的法师,似乎都因为这一次圣祭的事情出动了,往山下坛城、圣山山腰等处防守,更有一大部分聚集在圣者殿周围。所以她此时竟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就纵穿这一片僧舍,经过原本空行母所居住的白幢,远远看见了那一片铺展在圣者殿正后方的圣湖。
  雪域的夜里,从没有鸟语虫声。
  衰草都被封入经年的冰面之下,在星月隐匿在那血红阵法遮挡之时,在地上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暗痕,像是地底藏着数不尽的妖魔,要打破这一层脆弱的冰面,爬出来,充斥满整片天地。
  可圣湖始终像是一面镜子。
  在从僧舍后的高墙上跃出,时隔二十年,又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天空上的湖泊”时,见愁的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奇妙的体验,好像时光从未流淌,她从未离开过雪域,也不曾在这一片恢弘的圣殿上与人发生什么争斗。
  一切,都仿佛静止在那星月朦胧的一夜。
  夜风吹拂着平滑的湖面,掀起了微澜的浪涛,那细碎的声音混杂在回荡于天地间的吟诵声中,汇集入她耳中,竟不觉得像是浪涛之声,反而像是幽咽的低语。
  是妖?
  还是神明?
  天地间,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见愁远远地望着那一片静默在天与地之间的湖泊,看见了湖泊里血红的阵法的倒影,终于还是将脑海中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是妖是神,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要能拯救此刻的危局,只要能阻止密宗的y谋,让十九洲在这一战之中占据主动,别说是良善的妖邪,便是至邪的大妖,她也敢唤出!
  手中一束蓝翠雀,上面还覆着晚间的霜雾。
  蓝紫色鲜活的花瓣上,像是撒了一层细白的月光,在见愁白皙的手指间、在风里轻轻地震颤。
  然后,被她轻轻一弯腰,放在了湖畔。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与先前那一次一般隐匿入黑暗之中,而是退后了三步,站在湖畔等待。
  天地间一片喧嚣,她心里却静默极了。
  静默地等待着传说中的圣迹,传说中的神明,又或者,仅仅是等待着一个会来赴约的人。
  高高的圣者殿便在她的身后,那浓重的y影垂落在地面上,一股又一股恐怖的力量已然在头顶的阵法中蕴蓄,一道金黄的光柱,犹如穹顶上流泻而下的瀑布一般,朝着圣者殿的中心灌入!
  庞大的圣祭阵法,已然启动!
  磅礴而y暗的力量,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不为十九洲所知的空间,在天地间、在人心底,嘶吼咆哮!
  见愁月白的衣袍,在这刹那间被剧烈的疾风掀起,面前那广阔而微澜的湖水,也跟着掀起了浪涛。
  这一瞬间,便是低低的一声叹。
  像是来自这天地的夹缝处,像是来自这湖泊的幽暗处,又仿佛近在她的耳边,颤颤然从她心底起!
  那是何等一种沧桑而亘古的气息?
  一刹那席卷了整个天地,也席卷了既见愁整个人,将她彻彻底底地包裹在其中,一动不能动!
  饶是她当年便藏身于圣殿后方,亲眼目睹过了那奇异而幻美的一幕,可如今就在这湖畔,近在咫尺,所受到的震撼,又岂能以道理来计?
  就连她的视线,都陷在这一片荡漾的水波中。
  原本明净而澄蓝的湖泊,就像是镶嵌在这雪域冰原上的一块宝石,可在此刻苍穹那一座运转着的血红圣祭阵法的映衬下,竟染成了一片妖异的艳紫。
  那叹息声,则来自湖底最深暗处。
  于是见愁抬起目光便看见了,那一双涤荡在湖水中、清澈而妖异的眼眸……
  湖水的波纹,凝聚成她深蓝的长发,丝丝缕缕,如同艳丽的丝绦,铺满了整座巨大的湖泊。
  澄蓝的瞳孔里,倒映着苍穹上的阵法。
  分明没有任何形体,却仿佛这天地最完美的造物!
  一时竟分不清,是她躺在这湖底,还是这一片圣湖本就是她的化身。
  一个在湖底,一个在湖畔,隔着波涛微澜的湖面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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