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节

  见愁心里有数。
  两个人谈完,她便将白寅送了出去,待回了屋走到桌案旁,却是忽然笑了一声。
  手腕一翻,那藏在她乾坤袋中已久的人皇剑,便悄然出现。
  在这样没有半点光亮的黑暗里,它烙印着山河舆图的漆黑剑鞘,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只要不拔剑而出,没人知道,这剑鞘下藏着怎样动人心魄的光影。
  人皇剑,谢不臣。
  还记得当初重获新生后,第一次踏上十九洲大地,抬首所见,西海广场九重天碑上,他大名高悬,而她还寂寂无闻。
  如今,九重天碑上已没了他名姓。
  “王却……”
  见愁翻转着手中人皇剑,打量着其上一枚枚古拙的烙印,思考着谢不臣的轮回与那旧宅主人的轮回,身内心底,却是万丈烈焰重燃。
  “第四重天碑,第一。”
  是时候,去会会这一位隐者剑了。
  第351章 剑皇论剑
  自己的实力到底有多少,见愁心里大致有个数。
  但在当初夜航船地牢之中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王却出手,在那样危急清醒之下的一剑,可以说已经足够惊艳。
  王却,横虚真人座下第四弟子。
  如今的第四重天碑第一,也就是元婴期第一人,一如当年曲正风还在这境界的时候。
  早在当日初见之时,见愁便有一试其深浅的想法。眼下白银楼棘手之事已经了结,若是直接回了中域,归了崖山,只怕是找不到“切磋切磋”的机会。
  所以她的打算也很明确:离开星海之前,先打一架。
  白寅说,道中遇见王却,看对方往东南方向走。
  她随意在心里画了画方位,也就知道对方的目的地所在了——当初他们遇到便是在碎仙城东南的天地逆旅客店,怕是王却便是要回那边去。
  加之白寅是见他从酒楼下来,该还有几分闲情逸致,不急着走。
  所以……
  见愁定定地看着掌中人皇剑片刻,便微微一笑,也不着急,只将长剑一收,在屋内盘膝坐下,静心调息。
  每一场战斗,都会为她带来全新的收获。
  白银楼一役虽然已经过去,但见愁内心中的领悟,却有渐渐深刻之趋势。她之在内心中衍算着当日几场战斗的种种,从旁观者到自己的对手……
  不知觉间,长夜消逝,天边已有亮色。
  寅时末。
  见愁重新睁开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便起了身来,直接将屋门推开,顺着一条条交错的回廊,径直朝着解醒山庄外而去。
  昏暗的清晨,雾气很重。
  解醒山庄毕竟建在江边山上,秋日里微凉的水气,被奔腾的江水溅了上来,飞到了山上,也将这一座山庄笼罩。
  一时之间,亭台楼阁,花树假山,都在朦胧隐约中。
  见愁步于其间,一时有登幻境之感。
  她倒没有想要去跟曲正风告别,反正过不了一会儿,白寅也会去辞行顺便说明一下她的情况,她自己去不去,都不那么要紧。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想的,都是一会儿的战斗。
  出了山庄门外,便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欲往碎仙城那天地逆旅客店而去。解醒山庄,几乎瞬间就被甩在了身后。
  见愁脚下,便是那层林茂密的山峦,前方则隐隐传来浪涛之声。
  是澜河。
  顺着这一条奔流的大河往上,不多时就可以抵达目的地,她也知晓。只是,在听见这涛声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心悸,忽然让她的身形慢了下来。
  “哗啦啦……”
  涛声。
  可仅仅是涛声吗?不,不是。
  没有寻常江水喧嚣的杂乱,反而透出一种隐隐的韵律之美,像是善于操琴的琴中大家随心信手而拨,便成一段天然的江流浩荡之音。
  合乎自然,贴乎本心。
  白茫茫的雾气,覆盖了大半的江面,也模糊了江心那一座饮雪亭陈旧而飘逸的轮廓。
  见愁慢慢靠了过去。
  以这一座石亭为中心,周遭的江水在奔流,四面的雾气也如有了生命一般滚动。
  隔着这浓重的雾气,她隐约能看到亭中那一道身影。
  挥剑的身影。
  剑只是一口普通的铁剑,持在那修长手掌中,在身周,在雾气中,轻轻地转动。
  剑起时,如蛟龙腾跃出水,有雷厉风行之态;剑行时,似惊鸿翩然留影,却如轻羽一般不留下半点声息与痕迹;剑落时,则若百川东归于海,万千洪流汇聚于一股,分明势极浩荡,却不露半点声色……
  这是……
  剑皇的剑。
  见愁的身形,不由得就停了下来。
  虽知道曲正风不过是在这饮雪亭中练剑,定然没有使出平日对敌的那些招数,眼前所见也不过只是一些寻常劈砍挑刺的基本剑法,可她却无法从中收回目光来。
  不是任何人练剑,都能这般浑然天成、赏心悦目的。
  分明没有用一分一毫的灵力,可不管是饮雪亭周围的江水,还是这江上一片的浓雾,竟都为剑势所引,随之旋转奔腾。
  这该是何等恐怖的造诣?
  见愁即便是不很懂剑,却也看得出这里面的深浅来。
  曲正风这“剑皇”之名,人人都说是因有崖山剑这等神兵在手,可依着她如今所见和对曲正风的了解来看,只怕不全然正确。
  正如一线天不认魂魄残缺之修,崖山剑又岂是甘认凡主之剑?
  她没出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曲正风自然也感觉到有人来了,只是眼眸沉静,持剑之手未有半分停下手的意思。
  旋身走剑,身负龙蛇之变;引剑轻吟,则有造化之光。
  足足半刻之后,他才慢慢地收了剑。
  宽大的玄黑色袖袍,在虚空的雾气里划过一道长长的留影,在这渐渐明亮的天色中,却显得过于深沉厚重。
  “要走了吗?”
  见愁人还在江岸边,听得此言,脚下一迈,落足之时,便已经在饮雪亭中了。
  先前在雾气里模糊的身影,也因为距离的拉近,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曲正风就站在亭前,背对着她,脚下是奔流的江水,眼却望着河对岸远远那繁华的明日星海城池。
  见愁道:“该传的话已经传到,我已离开崖山多年,同门师长多有挂念处,所以不便久留。方才本也是路过,偶然察觉江边有人练剑,所以驻足一看,还望剑皇陛下莫怪。”
  剑皇陛下……
  曲正风垂眸看了手中凡剑一眼。这是昨日刚磨完的那把剑,看上去与之前的那些剑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见愁道友看了这许久,有何看法?”
  “剑?”
  见愁怔了一怔,随即失笑。
  “于此道,我是一窍不通。不过在旁边看着,但觉剑招平平无奇,可剑势极强,能引周遭气机相合。想来外面人传,剑皇之剑已臻至化境,所言非虚了。”
  “果真是一窍不通的。”
  换了任何一个门外汉,也能说出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来。曲正风听了,忍不住也笑了一声,回头打量她一眼,却是摇头。
  “崖山主剑,剑者三要:剑式,剑气,剑意。式为表,气为里,意为神。你虽崖山门下,可从未学剑,到底枉了这‘大师姐’的名头。”
  她倒是也想学。
  但魂魄的残缺,无形之中限制了很多东西。
  见愁并未为自己辩解什么,只道:“听剑皇陛下此言,似有指教之意?”
  未学剑是见愁的遗憾。
  但大道千条,殊途同归。剑也好,斧也罢;拳也好,刀也罢,到了最后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
  见愁并不在乎很多,但开口反问的这一句,却实在没有多少善意。
  曲正风已经叛出崖山,如今再说这许多,多少都有点“多管闲事”的意味儿。见愁不过是在提醒他。
  他听得出来。
  只不过,“若我说,确有指教之意呢?”
  清晨的澜河,波涛流荡。
  白银楼之事余波未平,见愁现在仿佛都还能闻见雾气里隐约飘荡着的残余血腥味道。
  而今听见曲正风这似真似假的一句话,她只慢慢抬了眸,看向了他。
  这简单的“指教”二字,只让她想起了当初,还鞘顶那一战。
  还记得,此后他们还曾约过一战。
  但因曲正风叛出崖山,此战一直没有机会履行。看眼下二人实力的差距,见愁也不觉得自己有实力与其一战。
  曲正风想必也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他说的“指教”,便值得深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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