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节

  蜉蝣,傅朝生!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藏蓝的深色长袍,越发衬得他脸孔苍白,隐约着一股只有见愁能看出来的邪气。
  眸色虽因伪装不同于往昔,但其中苍老与青涩交汇的奇异光彩,她却熟悉无比。
  六脉分神镜本已经举起,见愁已是浑身戒备。
  可在此刻看清是他,她心底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以至于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
  到底应该戒备,还是应该放下戒备呢?
  她竟难得有一丝的迟疑。
  傅朝生就站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感受到了这岩洞之中残余的幽微气息,眉头已经慢慢地皱了起来。
  见愁这一番的迟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眼底一时有一点难言的光芒一闪而逝,傅朝生唇边挂上一抹笑意,竟直接问道:“看来,见愁道友似乎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见愁就这么瞧着他,眼底却是几分探寻和打量,最终还是放下了六脉分神镜,笑了一声:“此刻,不正遇到了故友吗?”
  第299章 所谓故友
  ——她在说谎。
  傅朝生的心底,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半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有一种由衷的喜悦,慢慢染上他面容。
  故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
  傅朝生唇角挂着的笑容,自然地加深了一些,只道:“在第一层那边看了见愁道友留下的讯息,本欲尽快赶来。但没想到,半路遇到几个人,耽搁了些时间。方才来到第七层,外面已经混战成一片,也没看见你。所以我下来查看,没想到运气好,果真遇见。”
  或许是天地所生,但又逆天而成,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邪气,但又拥有自然的亲和力。
  还有那种特殊而矛盾的气质,并不是一具简单的躯壳可以掩盖。
  见愁留意到了他的微笑,也没忽略他言语中的细节:“耽搁了些时间?厉寒道友修为卓绝,怎么会……”
  遇到的当然是钟兰陵。
  傅朝生想起来,目光略微深邃了一些:“与我交手的这人,身上颇有几分古怪玄妙之处。便是之前来历神秘,忽然出现在鬼王族,且挤掉了我名额的一人。见愁道友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叫钟兰陵。”
  “钟兰陵?”
  见愁顿时有些讶异。
  若眼前的是真厉寒,说出谁人身上有什么古怪,她或许不会深想。但眼前这个是大妖傅朝生,竟然觉得这区区一个鼎争之中,有人有古怪?
  钟兰陵。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初入十八层地狱,在第一层寒冰绝顶上遇到的那个负琴的男子,一身落拓。
  “这人我不仅听过,也曾在第一层寒冰狱时遭逢。但他当时正与一个并不在鼎争名单上的红衣女修对峙。奇怪的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但他竟然出手救过我一次……”
  而且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稍待片刻”,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但她那时初入鼎争,更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所以得了机会,她便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见愁的眉头,微微地皱紧:“厉寒道友说的这古怪,算好,还是算坏?”
  “好坏暂且不知。”
  但极有可能是坏。
  傅朝生近乎拥有蜉蝣一族所有的记忆,从未见过天地自然的法则会诞生出这样的东西,所以“钟兰陵”并非自然形成。
  但这些话,包括哪里有古怪,他都不会在此刻明说。
  人在鼎争之中,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傅朝生只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一枚泉眼,状似无意道:“这人身上的古怪,其实很明显,尤其是在见愁道友你的火眼金睛之下。之前没看出来,许是生死关头,仓促之间,没来得及罢了。此人安然无恙,只是落在后面。待我们出去,他差不多也该来了。”
  第一,见愁没有什么火眼金睛。
  但他这样说,无非是特指她本人。钟兰陵身上的古怪,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一定可以看出;
  第二,钟兰陵差不多也该来了。
  宇目宙目都在傅朝生的手中,他又拥有可怕的修为。这句话看似是猜测和推断,但由他说出来,便是确定。
  见愁听出这些隐含的意思来,隐晦至极地看了他易眼,却没有往深了问。
  她只四下一打量这空间,道:“我已经被困在此间许久,正要寻找回到上面的办法。厉寒道友是怎么进来的?”
  “进了那黑风洞,便自然来到此处了。”
  傅朝生脚步一转,站到了这泉眼之旁,琉璃蓝的眼珠,微微一转,眸光深邃极了,好似能透过这泉眼,看见别的什么。
  “外面的战局很好。”
  “因为你的貂儿与夔牛大战,所有人都被阻在了天坑之上,混战是混战了,但你的同伴都安然无恙。”
  “有那个酷吏张汤在,也有法宝满身的陈廷砚,叫顾玲的小姑娘也不普通。”
  刚才天坑外匆匆一瞥,他已经知道情况,语气算得上轻松。
  “禅宗密宗的人也都被引过来了。但最棘手的不过一个司马蓝关,偏偏跟一个红衣女修争斗在一起。”
  “算算夔牛与你貂儿的战力,胜负也应该要分出来了。”
  “我已经先下了这黑风洞,只怕不多时就有人会跟上来。此处安全,我们不如在此等候。”
  傅朝生说着,竟然直接在那泉眼之旁,盘腿坐了下来,正正好面对着黑风洞。
  见愁见状,诧异无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那出去的路呢?
  “下来的时候,厉某已查看过。能进不能出,只怕只能通向下一层,并没有出去的路。”
  傅朝生抬眸看她,微笑起来。
  “还是见愁道友并不相信我的判断?”
  不相信?
  见愁的目光,向黑风洞前扫了一眼,也跟着笑了一声:“我的确不相信这空间只能进不能出。通往下一层的道路,便是眼前这泉眼。但一定也有通向上一层的道路,只是厉寒道友不想告诉我罢了。”
  真直白。
  傅朝生两手轻轻放在了膝上,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只道:“所以,见愁道友,能奈我何?”
  “……”
  好讨打的一句话!
  见愁听得眼皮一跳,微微眯眼看他,竟觉得此时此刻,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纵横的妖气!
  能奈我何……
  好一句能奈我何!
  大人物,小心眼。
  难保不是记恨她之前没说实话呢?
  见愁险些气笑了。
  她已经查探过了诸方,也实在没发现出去的道路。索性真将自己衣袍下摆一掀,就坐在了傅朝生对面。
  “我是不能奈道友何,不过道友看那洞口再久,也看不出什么来的。知道你来,它早走了。”
  它?
  那一瞬间,傅朝生的瞳孔,终于是缩了一缩。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妖,目光终于对上。
  一时,竟有一种针锋相对之感。
  刺探。
  却并没有恶意。
  傅朝生的目光,是深邃却晦涩的;见愁的目光,却是坦然而平和。
  正道直行,则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对九头鸟,其实没那么重视,尽管对方帮过她,甚至让她迈入了玉涅。因为,她还记得扶道山人偶尔叨咕的一句话:
  我崖山,名门大派也。
  昆吾自是自命的一等一“名门正派”。
  似乎其门下弟子,也都不错。
  但里面偏偏有个谢不臣。平白无故地“杀妻证道”,谢不臣脑子也没进水。除却那一位正派领袖横虚真人,见愁可想不出第二个“始作俑者”来。
  名门正派。
  名门大派。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见愁莫名地笑了起来。
  傅朝生注视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有些迷惑,
  她的笑,他也不很看得懂。
  他想起昔日泛舟江上之时,他说他闻见愁之道而生,“生我者故友”,那死鱼却嫌弃自己这话说得不好……
  所以人的想法,到底与非人之属不同吗?
  宽大的藏蓝色袖袍上,绣着几只骷髅。但此刻,却有一只三寸长的小鱼暗纹,慢慢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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