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樱桃听了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能抗拒,只得应声和白袖两人将她带了出去。
  苏筠抱着绵绵去矮榻上坐着,幽幽叹了口气。蒹葭总算是被带出来了,可看她如今这副模样,自己根本开心不起来。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蒹葭。
  正想着,隔壁净室传来一声尖叫,苏筠心上微惊,疾步往净室跑。穆焕跟着苏筠到门口时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进,忙止了步子,咸鱼似的趴在门外。
  “怎么了?”苏筠走进碧纱橱,望着站在木桶边的白袖和樱桃。
  樱桃正捂着嘴惊讶,见苏筠进来忙侧了侧身子道:“姑娘,您瞧……”
  ☆、逃为上策
  木桶里坐着的蒹葭欢快地用手捧着温热的水, 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蒸腾着的热气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朦胧中透着飘渺。
  苏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走上前去,只见她原本洁白光嫩的肌肤上此刻爬满了蜿蜒曲折的伤痕, 像一条条毒蛇, 触目惊心。
  她不由自主捂上了唇,鼻子一点点变得酸涩,豆大的泪珠子断了线般掉落,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白袖和樱桃吓了一跳, 忙上前来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哭成了这样?”
  木桶里的蒹葭也有些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孩瞧着。
  苏筠回过神, 拿帕子擦了擦眼:“无碍,就是想到了前些日子大姐姐托梦给我时,也是这样满身伤痕,一时有些难受罢了。”
  前段日子六姑娘老梦到魏王妃的事两个丫头都是知晓的, 太太也是因此送她去慈云庵待了两个多月, 如今看六姑娘这般模样,白袖和樱桃只当她这是又念起魏王妃了, 便也不曾多想。
  “姑娘宽心,大姑娘到了天上想必过得也很好。”白袖宽慰道。世间之事还真是瞬息万变,大姑娘活着的时候和六姑娘关系疏远,不想如今大姑娘没了,素来刁蛮跋扈的六姑娘倒比旁人还念着些。虽说可能是前段日子老梦到大姑娘的缘故, 却也足见六姑娘本性纯良了。
  樱桃对此也颇有些感慨,如今瞧六姑娘哭成了泪人儿也跟着道:“姑娘快别哭了,要宽心才是。”
  苏筠这段日子早看出这俩丫头心思单纯,如今见她们并未起疑,便也放了心,道:“大姐姐没了,我前段日子还害的大嫂小产,只是觉得颇有些愧疚。这蒹葭原来是大姐姐跟前的,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便让她留在皖云阁吧,你们两个今后帮忙照拂些。”
  白袖笑道:“姑娘放心吧,你不说奴婢也会照顾蒹葭姐姐的。以前在大姑娘院儿里伺候时,奴婢太笨总是犯错,每回嬷嬷要责打奴婢时蒹葭姐姐都会护着。”
  “奴婢也会帮姑娘照顾蒹葭姐姐的!”樱桃也跟着道。
  看着这俩丫头,苏筠总算舒心地笑了。挑她们俩在身边,她总算是没看错人。
  樱桃和白袖帮蒹葭沐浴过后,又帮她换了件新袄裙,精心打扮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许多。
  苏筠让人准备了几样可口的热菜,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一会儿噎得面颊通红。
  白袖忙递了茶水给她:“快慢着些吃,这些都是你的。”
  蒹葭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进腹中,见六姑娘又亲自为她夹了菜,她却没动筷子,只是突然埋头大哭起来。
  白袖和樱桃惊得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移向苏筠。
  苏筠定定地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疯,是装得,对不对?”
  “装得?”樱桃讶然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呜咽的蒹葭,有些难以置信。
  蒹葭原本趴在桌子上哭得厉害,听到这话顿时心跳滞了几息,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个明明不过八岁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觉得六姑娘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不大一样了。当初那般跋扈嚣张、目中无人的小姑娘,如今言谈举止之间竟有几分王妃当年的气质。
  而且,也聪慧了许多。她在王府里装疯卖傻那么久,连魏王和魏王妃都不曾发觉,如今怎会被这样一个小丫头一眼识破?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苏简淡淡吩咐:“白袖,樱桃,你们二人先出去,到廊下候着,若有人来了记得通传于我。”
  白袖和樱桃应声退下,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苏筠望着目光有些躲闪的蒹葭,缓缓起身走上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眼眸中涌现一片湿意:“蒹葭,你仔细瞧瞧,现在在你跟前的究竟是谁?”
  蒹葭的心上早已一片愕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苏筠瞧出了她心上的困惑,却也没说什么,只唏嘘一声:“短短数月,你我主仆再见,竟是如今这般情形。你母亲原是我的乳娘,母亲故去以后多亏了有她对我多加照拂。她临终前我曾说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妹来看待,这些年我也一直都想着有朝一日为你寻上一门好亲事,不料遭来横祸,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蒹葭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苏筠,整个人呆呆的,满目惊诧。
  她娘是王妃的乳母郭嬷嬷,但她自幼被人贩子拐走,直到八岁那年她被卖入侯府,才因为耳后的粉色鱼形胎记与郭嬷嬷相认。这件事还未来得及向侯夫人方氏禀报,郭嬷嬷便过世了,后来便再不曾提过。
  故而,她和郭嬷嬷是母女的这件事,除了已故的王妃之外,再无外人知晓。就连大公子苏玠,那也是不知情的。
  “你……”她怔怔地看着跟前的小姑娘,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却又觉得是无稽之谈。
  眼前这个变了性子的六姑娘,当真是她的王妃吗?这怎么可能?
  苏筠知道,这等事很难让人立马就信服,当初为了让祖母相信自己,她在祖母跟前足足说了两个时辰,将那些年与祖母相处的点点滴滴分毫不差的说与祖母听,方才让她相信自己。
  蒹葭年幼,借尸还魂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自然较之祖母更难相信,如今自己虽说出蒹葭和郭嬷嬷的母女身份,也不过是让她心生疑窦,却也并无多大的说服性。好在如今蒹葭被自己带回来了,她也就松了口气,别的事暂且不必着急。
  “你打小便伺候我,对于我的脾性最了解不过,若是不信,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我既然带你回来了,你就只管放心住着,在皖云阁里无人再敢欺负你。”
  苏筠一席话说得蒹葭眼眶含泪,不管这六姑娘究竟是谁,这一刻她当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自从王妃走后,王府里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个个儿都要踩她一头,还不曾有谁这样对她好呢。
  前段日子她在王府里听人说,这六姑娘夜里梦魇总是看到已故的王妃,莫非真的是王妃回来了?
  蒹葭没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筠。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蒹葭还未反应过来,一只雪白的猫不知从哪里跳蹿过来,落在了跟前的花梨木圆桌上,瞬时打翻了一只青瓷小碗。
  似乎是知道自己错了,那小东西甚是无辜地站在桌子上,可怜巴巴望着苏筠。
  苏筠宠溺地望着它,嗔怪道:“今儿个怎么莽莽撞撞起来,又闯祸了不是?谁惹着你了,瞧把你吓得。”说着,她已伸开臂膀将小猫揽在了自己怀里。
  绵绵仰着头对她叫唤一声,扭头看向南面那半开的窗牖。
  苏筠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儿正趴在窗前,望着绵绵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绵绵不看它又很是幽怨地叫唤一声:“喵~”
  苏筠瞧见那猫不由笑了:“这不是二哥的乌骓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穆焕对那只猫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躲在苏筠怀里不出来。
  乌骓那家伙太过可恶,不知何时竟跑到皖云阁来了,还一个劲儿往它身上扑,穆焕烦得要命,偏自己身量比它小,做猫时间又太短,四肢不比那家伙协调,竟然打它不过,无奈之下只好逃为上策。
  若不是这烦人的家伙,他几时会莽撞到打翻碗碟?
  苏筠自然不明白绵绵心里的那点子不忿,看到乌骓反倒很是高兴地挥了挥手:“乌骓,快过来,这里有好吃的。”
  穆焕一听不悦了,凶狠地瞪着乌骓,满含警告地开了口:“喵~”
  那乌骓似乎是被绵绵的眼神给吓着了,原本迈出来的前蹄又缓缓缩了回去,整个人半坐在窗子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绵绵,那眼神柔柔的,竟有股宠溺的味道。
  穆焕屈辱感顿生,此刻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莫名其妙变成猫也便罢了,居然又被一只雌猫给看上了,实在有辱他定北侯世子的威名。
  再想想方才在外面,它险些被这只猫给强了,穆焕真恨不能自己立马变回人身,好好教训那畜生一番!
  正想得起劲儿,他的猫头被苏筠伸出来的食指点了几下:“绵绵现在真是越发霸道了,你瞧瞧你,吓唬的乌骓都不敢进来了。”
  穆焕气得直翻白眼,若他真能吓唬住那家伙,方才用得着被追的满院子跑?
  蒹葭讶然地看着苏筠怀里的小白猫,不可思议地指着它:“它叫绵绵?”
  苏筠抚着小猫的手微顿片刻,笑着回道:“是啊,绵软的绵绵,这名字很适合它。”
  蒹葭的思绪渐渐飘远:“王妃出嫁前也养过一只猫,也叫棉棉,不过是棉花的棉。后来嫁给魏王,王爷不喜欢猫,就把棉棉送了人,据说棉棉被送走后茶饭不思,一直没什么精神气儿,后来在一个暑热的天气里生病死了。”
  提到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只猫,苏筠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她自嘲一笑:“曾经我一门心思地讨他欢心,最后也不过如此下场。”
  苏筠这话再次激起了蒹葭的怀疑,她迫不及待地问:“王妃曾养过的棉棉有几颗牙齿,六姑娘可晓得?”
  苏筠道:“一共三十颗,我一颗一颗数过的。不过它太淘气,喜欢咬棋子,后来就发现它左右两边的大牙尖断了,为此我心疼了好久呢,还下令让人把那副棋子给扔了。”
  这是嫁入王府后才发生的事情,小猫牙齿断掉的事也只有苏筠和蒹葭知道。
  听着六姑娘的回答,瞧着她抚摸小猫时小拇指不经意翘起的动作,蒹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噗通跪在地上:“王妃,真的是你,奴婢又见到王妃了。”
  苏筠将绵绵放在旁边的玫瑰椅上,亲自上前扶她起来:“这回你信我的话了?”
  蒹葭哭着点头:“信,奴婢相信!奴婢自八岁便跟着您,伺候了您十二年,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奴婢更了解王妃了。”真正的六姑娘学不来她家王妃的气韵,更不会知道这些个细节的。
  纵然有太多的惊叹和不可思议,如今她仍是相信眼前的姑娘。与其说是判断,倒不如说是一种直觉,就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总觉得王妃不该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一般。
  好在老天有眼,真的让她家王妃活了过来。
  蒹葭突然的信任让苏筠有略微的不适应,但到底松了口气:“以后这世上再无魏王妃,只有六姑娘苏简,你可明白?”
  蒹葭忙不迭点头:“奴婢记下了,今后奴婢永远留在六姑娘身边。”
  苏筠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子,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仔细问着她死后王府里的事。
  蒹葭道:“自王妃走后,筱侧妃越发得势,王府里的那些下人为了讨筱侧妃欢心,个个儿暗地里跟奴婢较劲,连素日里负责洒扫洗衣的小丫头们都能把我踩在脚底下。”
  苏筠气得咬牙:“苏筱最恨的人是我,我都死了,她居然还不肯放过你。”
  蒹葭道:“原本奴婢装疯以后筱侧妃已经不打算为难我,前段日子太太去王府看望她时瞧见了奴婢,说让筱侧妃把奴婢盯紧些,莫让奴婢有机会溜走了,将来寻了靠山为王妃报仇。筱侧妃听了太太的话,命人将奴婢看管起来,日日对奴婢拳脚相向,隔三差五的冲奴婢挥鞭子,甚至还拿盐水往奴婢身上泼。”
  说起这些,蒹葭下意识双手抱环,垂首哭道:“太太比筱侧妃更想让奴婢死,姑娘如今带奴婢回来,若让太太知道了,她一定不会让奴婢活着的。”
  苏筠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吧,如今有我在必然会护你周全。而方氏,武陵侯夫人的位子……怕她也做不了多久了。”
  “姑娘的意思是……”
  苏筠道:“这些不急,晚点再与你细说。”
  蒹葭点了点头,犹豫着道:“奴婢还有一件事要跟姑娘说。”
  说罢见苏筠望过来,她继续道:“筱侧妃再也不可能有孕之事根本不是因为姑娘推她的那一下,而是,而是魏王命人做的。”
  ☆、乌骓死了
  “你说什么?”蒹葭这话让苏筠彻底惊诧到, 怎么会是尹明德?
  蒹葭道:“王妃死后, 筱侧妃把王妃赐给奴婢的簪子赏给了寻梅,奴婢心上委屈,那晚独自去了后院的凉亭边望着天上的星星跟王妃说话, 结果便听到王爷和一位黑衣人在假山后面谈论什么, 奴婢心下好奇,便躲过去听了。这才知道,是黑衣人给了王爷一种药,筱侧妃服用之后才无法受孕的, 根本与王妃无关,魏王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杀了王妃罢了。”
  蒹葭这一席话说得苏筠心上一阵复杂,她想过尹明德是故意想让她死, 好给那些能帮到她的女人腾位置,却怎么也没想到,苏筱不能受孕一事居然也是尹明德干的。
  苏筱自认为受尽尹明德恩宠,不知若晓得事情真相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尹明德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冷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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