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然后林韵和王莱一前一后地入镜,还在低头装玻璃花瓶的祝夏没有发现。
林韵收起伞放在门边,说:“我们就在这里谈。”
王莱双手抱臂,看向门外,一脸冷淡:“你想谈什么?”
林韵说:“真真,你能不能和他分手。”
王莱飞快地看了祝夏一眼,皱起眉问:“你确定要在这儿谈?”
“阿生又听不到,他也不关心我们说什么。”林韵抿着唇,为难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那你说去哪儿?”
王莱短促地笑了一声,说:“连谈分手都要偷偷摸摸,这真的没意思,吴小曦,我们俩才该分了。”
祝夏低头太久觉得脖子酸,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忽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他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这两个人不是来找他,转身去拿桌子上的胶带。
林韵上前一步想拉住王莱的手,但想到“周雪生”还在这里,她生生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说:“你在说气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王莱看着林韵把手放下,她搭着手臂的五指用力到发颤,反问:“那你呢?你难道喜欢沈越吗?”
祝夏漠然地撕出一段长长的透明胶带,空气中响起“嘶啦”一声,他动作利落地贴好纸箱,然后低头咬断胶带。
傅泽明听见方戎轻轻说了句:“不行,林韵垮了。”
文嘉仪等这场演完才说话:“林韵你来一下。”林韵坐到文嘉仪的面前,两个人谈了五分钟,文嘉仪让她回去,所有人再来一遍,仍然没有过。这一场“吴小曦”的戏很难,开拍前林韵的心理压力就很大,重来了四次她仍然没有找到方向,状态慢慢在下滑。
按照文嘉仪的一贯风格,大家猜想今天大概会就此收工,然后文嘉仪会跟林韵在晚饭后进行长谈。但文嘉仪问:“王莱,你能不能背‘吴小曦’的台词?”
王莱和文嘉仪对视,干脆地说:“我可以。”
文嘉仪又看向林韵:“你呢?能背‘沈真’的台词吗?”林韵咬了下唇,白着脸说:“可以背。”
文嘉仪点点头,说:“你们交换角色来一次,林韵,你看王莱的处理。”
这下祝夏都忍不住替林韵尴尬,文嘉仪的意思很清楚,林韵对这场戏的表达不能让她满意,她让林韵模仿王莱的处理。拍戏时老演员带新演员是常事,但带戏和学戏是两个意思啊!这差不多就是被啪啪打脸,不过祝夏也挺好奇王莱会怎么处理,这姐姐整个人的感觉和“吴小曦”就不是很搭。
反正只是一次示范表演,女演员交换了角色但没有改变妆发。文嘉仪让她们从即将吵架开始,祝夏换了一个新的纸箱放在面前,他的位置也是最佳观众席。
各部门准备完毕,林韵和王莱交换站位,场记板落下。
大门敞着,雪花被风卷进门扉,又很快融化,祝夏坐在小马扎上,将纸箱封口。
模仿是演员的基本功,林韵是科班出身,基本功肯定扎实,她模仿王莱说“沈真”的台词:“你不敢不结婚,我们也不能结婚,那你就去找别人,我也会去找别人。”她顿了一下,王莱看着她,美丽的脸上是令人爱怜的哀求神色,林韵别开脸,继续说:“你也快点和沈越分手,别再耍我弟弟了。”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
王莱追上去拉住了她,林韵用力甩开了手,指尖不小心抽到了王莱的脸。这是一个剧本之外的失误,但文嘉仪没有喊咔,祝夏顺势站起身,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似乎以为她们吵架吵到打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韵收回手,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这里按“沈真”的性格,是否会说对不起,但她先听到王莱用哭腔说了一句:“我错了。”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风拍打大门发出的响声。王莱用双手捂住了脸,慢慢跪下去,她一边喘息一边哭泣,眼泪从指缝中淌出,她哭着又说了一遍:“真真我错了,可你不能这样,求求你……你不能留我一个人。”王莱放下手望向林韵,满脸泪水和绝望。
祝夏愣愣地看着王莱,此时此刻,他无法讨厌王莱,他被这场表演里传达出的痛苦所吸引,真诚的毫不伪饰的痛苦,已经袒露出自己的灵魂,似乎失去另一个人就无法活下去。
这是热烈到可怕的爱情,几乎令祝夏感觉到畏惧。
监视器后,文嘉仪满意地笑了笑,她看一眼身边的傅泽明,确定自己终于绷紧了所有弓弦。
第二十二章
大雪入夜后也没有停止,大家收工回老宅。白天留下的脚印被新雪覆盖,雪地又是一片平整无暇的白色。
元元走在前面,一边跟何雅晴通电话一边打电筒照路,祝夏和傅泽明默默地走了一段,祝夏忽然问:“哥,我这几天是不是挺丢人的。”
傅泽明偏头看过去,光线昏暗,他看不到祝夏表情,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茫然和低落:“以为自己了不起,像个白痴一样得意,刚刚王莱瞟了我一下……”祝夏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眼神,有点恼火地说:“她看不起我。”
“她没有。”傅泽明说。他记得王莱那一眼,那的确是个讨厌的眼神,有毫不掩饰的敌意,谁也不会对自己看不起的人有敌意。
最近所有工作人员都很有压力,因为剧组的氛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主要发生在演员之间,与其说大家是在拍摄,不如说是在较量。林韵频繁地和编剧通电话,祝夏和傅泽明空闲时在房间里讨论对戏,王莱则开始失眠,并且加倍敌视祝夏。
而到目前为止的较量中,王莱是胜利者,她有天赋,也拥有近十年的经验,她吃的ng最少,进状态也最快。祝夏还是讨厌王莱,但他开始花更多时间注意她,学习她怎么处理细节,甚至是有些沉迷她诠释的痛苦。
祝夏未曾有过那样的体验,不能体会这痛苦的来源,但他隐隐察觉,“沈真”的痛苦与“周雪生”的痛苦,并无不同。
剩下的少年回忆剧情比预想中更快拍完,那回忆就还剩成年后的三场。但拍到第一场,傅泽明和祝夏频频ng。这场是“沈越”和“吴小曦”在老家摆酒订婚,“沈真”和“周雪生”作为亲人和朋友参加。
当天提前结束拍摄,下午文嘉仪请傅泽明喝茶,在安徽她也入乡随俗,沏了本地的祁门红茶。
文嘉仪将茶杯放在傅泽明面前,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小傅,你会画画吗?”
傅泽明如实说:“不会。”
“承认不会,好像让你不高兴了。”文嘉仪说。
傅泽明其实不喜欢听文嘉仪讲戏,她剖析角色之前,总爱先剖析一遍演员,他答道:“有一些,我对这方面不擅长。”
文嘉仪点点头,评价:“你和‘沈越’最大的相同点,是你们都高傲而诚实,我喜欢这点。”
傅泽明没说什么,但在心中疑惑地思考,自己什么地方给文嘉仪留下了高傲的印象。
文嘉仪也不解答,又说回画:“你不会画画,那有没有喜欢的画家?”
傅泽明在记忆中检索,勉强提了一个:“有段时间喜欢布格罗。”
“传统典雅的代表。”文嘉仪似乎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我一直认为,如果你学画,应该会画得不错,大多数学画的人,初期都在临摹写生,是为了学习正确的形状、正确的光影、正确的骨骼肌肉……因为正确会美,起码令人习惯舒适,就像大家习惯天是蓝色,云是白色,你的表演也很正确。”
“这有什么问题?”
“你在用正确给自己设限。”
傅泽明忽然说不出话了。文嘉仪观察他的表情,声音变得柔软了一些:“这很正常,很多演员会本能地给自己设限,林韵也是,这是演员对自我的一种保护,但还有很小的一部分演员,从来不懂什么是限制,他们一般被称做天才,比如祝夏和王莱。”
傅泽明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不是天才。”他忽然明白文嘉仪为什么认为他高傲,他不是天才,没有那么优秀,更不是神,只是承认这样的事实,他竟然感觉到挫败。
文嘉仪说:“如果你不是,你就拿不到‘沈越’这个角色。”
傅泽明的脸上终于有了外露的情绪,他诧异地看着文嘉仪。
“正确很不容易,它是履行和控制的结果,能把握好正确已经是一种天赋,但有时候失控和错误更为轻松迷人。”文嘉仪脸上的笑容很淡,也很笃定,她看着傅泽明,“接下来的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诚实地告知自己——”
“你曾因为感到快乐反而憎恨谁吗?”
“你深深地嫉妒过别人吗?”
“你对某个人有过欲望吗?”
傅泽明避开文嘉仪的眼神,他看向窗外,乌桕树的枯枝横斜,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文嘉仪心中正大为可惜,但她随即听到青年的回答:“是的。”
河边的有一排乌桕树,干枯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因为下午傅泽明被文嘉仪找去开会,林韵也和王莱在一起讨论,祝夏没人能对戏,今天又ng太多次心里发闷,便和方戎去河边钓鱼。祝夏这些日子已经恢复了以前的食量,但看起来比刚到群罗时又瘦了点,他将细细的鱼线垂入河中,然后看着水面上的小小漩涡出神。
上午ng的最后一遍,文嘉仪问他:“‘沈越’和别人订婚,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他看了那些ng镜头的回放,看自己表现出各种样子:伤心、轻松、了然。
但文嘉仪仍然问他:“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祝夏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方戎“日”了一声,怒道:“我刚要拉线啊!鱼都让你吓跑了!”祝夏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文嘉仪的电话,也不管什么鱼不鱼了,接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里的人说:“祝夏,你现在能不能来我这儿一趟?”
祝夏无端松了口气,回道:“行,我马上过来。”说完挂了电话拔腿就跑。
方戎忙叫住他:“等等等等,你干嘛去?”
祝夏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方叔叔你帮我把鱼竿带回来,文导找我去开会。”
方戎看祝夏一溜烟已经跑出老远,不耐烦地“啧”了声,想了想,还是丢下钓竿跟上去。
文嘉仪的房间原来是老宅旧主人的书房,分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间改造成客厅,平时需要开小会大家就到这里来。
文嘉仪问方戎:“我好像没有请你一起来?”
“我就顺便过来喝口茶,你们不用理我。”方戎覥着脸说。
文嘉仪给他倒了杯茶后,当真不再理他,她转向祝夏和傅泽明,这间屋子虽然增添了一些家具,但仍然简陋,可这两个年轻人坐在这里,那些陈旧与简陋就变成了岁月恩赐的痕迹。
文嘉仪说:“我希望你们接个吻。”
方戎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傅泽明和祝夏都怔了一下。
方戎放下茶杯,狼狈地咳了几声,狐疑地看着文嘉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祝夏的脑洞总是在不对的地方特别大,他犹豫了一下,问:“文导,您……应该没在磕我和傅泽明的西皮吧?”
祝夏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追星和以前不一样,表达喜爱的方式新增一项,是脑补自己喜欢的两个演员谈恋爱。他发现有人萌他和傅泽明,还是刚拍完《请神》那会儿,祝夏虚荣地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看好评,无意间点进一个女粉丝的微博,结果被那姑娘转发的东西刷新了世界观:全是他和傅泽明的各种采访、mv剪辑、同人图、同人文!那个姑娘站的西皮是夏明,他当时手贱,点开一篇同人文瞅了眼,立刻被“含羞带怯的傅泽明”笑得在沙发上打滚,最后摔了个马趴……
真的不怎么上网的老阿姨·文嘉仪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反问:“你和傅泽明的什么?西皮二黄?嬉皮文化?”
祝夏其实也觉得文嘉仪不像是会磕西皮,他就是没憋住才问了问,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您怎么想起来让我们接吻?”
“这个要求让你们很为难?”文嘉仪问。
祝夏看了傅泽明一眼,傅泽明正注视文嘉仪,皱着眉头神情抵触。
祝夏抓抓自己的头发, 有点尴尬地说:“倒也不是为难,就是不太明白。”
傅泽明问:“我们为什么要接吻?”
文嘉仪回答:“刚刚说了你的问题,现在要解决祝夏的问题。”
祝夏伸出食指在自己和傅泽明身上点了点,问:“我们俩接吻能解决我的问题?”
文嘉仪反问:“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祝夏摇摇头。
文嘉仪的态度总是冷静而自信,让人觉得她永远能控制全局,绝不出错,她说:“你没明白,‘沈越’对你很重要。”
祝夏对文嘉仪一向很信服,但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反驳道:“不可能,就算咱们不说‘周雪生’和‘沈越’,我和傅泽明这么好,他就是我很重要的人了。”
傅泽明的目光从文嘉仪转移到祝夏。
文嘉仪从容地改口:“抱歉,我刚刚的说法不够准确,现在更正,‘沈越’是‘周雪生’最重要的人,祝夏,傅泽明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不是。”祝夏莫名觉得有点对不住傅泽明,但还是说,“我舅舅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