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两年后。
  乐乐失踪之后的两年,庄宁恩始终没能将乐乐找回来。
  每次午夜梦醒时,梦境中和乐乐相处的快乐,与惊醒之后的凄凉,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庄宁恩连自己也数不清楚这到底是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以为乐乐回来了,那样的快乐,可醒来时,却发现身边是空空荡荡的,安静到让人端生出后怕的卧房里,给人无尽的窒息感。
  庄宁恩自床上起来喝了一杯水,已经是炎炎夏日,她的手脚还是冰冷不已,犹记得到了冬天全身沁凉无比的时候,每一次窝在盛航怀里的温暖,他会把她身上所有的严寒驱走。
  盛航则总会忍不住的埋怨她几句,“你是蛇精吧,前世一定是蛇,否则不会从头至脚全是冷冰冰的。”
  听起来好像凶巴巴的话语,可举止却那般温暖,长臂牢牢将她扣在他的胸前,那阵阵的温暖和舒适,让那时的她,真的以为找到了她的避风港。
  现在回想起盛航的言行举止,和当时她的心境一样,无尽的甜蜜蜂拥至心底。
  她最担心的两个人,一个乐乐,一个盛航,他们两人都还好吗?
  离开盛航快三年了,乐乐离开她则是两年有余,他们各自应该都会平安吧,庄宁恩只能抱着这样的念想,想着无论他们现在在哪个角落,一切都是好的。
  午夜电话铃声响起,这个时候的电话铃声,只有一个可能,是医院有急诊。
  乐乐失踪后,在琳娜和江民宇再三的劝慰之下,她接受了江民宇给她安插在医院的实习医生工作,经过两年的努力,已成为了这家医院的正式医生。
  也许,她目前的生活里,也只剩下救人,帮人作为动力,让她活着,让她来赎一身不可饶恕的罪孽。
  庄宁恩连夜赶往医院,她负责的产妇,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这会儿产房里吃痛声蔓延,伴随着孩子落地的“哇哇”哭泣声,庄宁恩已不是第一次见证新生儿的出生,但每一回都有无尽的感动。
  他们家的乐乐,也是这样被江民宇医生给卖力从肚子里“揪”出来的,每一回听江民宇提及,他们家的乐乐是多么顽强的抗争,就是不肯出来,好似是特别留恋妈妈的肚子。
  只要说到有关于乐乐的事情,庄宁恩脸上便会不由自主的泛出满足的笑容……
  “放松一下吧,已经是工作两年有资历有经验的医生了,每一次接产竟还是那么紧张,这不够专业吧。”
  庄宁恩头顶传来了江民宇的调侃声,庄宁恩睁开眼的刹那,是江民宇递来的热咖啡。
  “紧张,说明重视,也没什么不好。”庄宁恩明显疲乏的仰靠在背椅上,像是之前历经了一场战役,此刻身心乏力。
  庄宁恩眼眶周围是黑浓的深印,每每江民宇看到她的疲倦时,疼惜自顾自的从心底漫出,“需要放你几天假休息一下吗?”
  这两年,庄宁恩休假的时间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借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充实忙碌到没时间去胡思乱想,甚至没时间去想乐乐,只要想到乐乐,滔天的自责便疯狂占领她的身体。
  “让我躺一下,很快,我可以恢复元气了。”庄宁恩星眸紧闭,喃喃的说道。
  自从两年前江民宇向庄宁恩表明过心迹之后,也在得到庄宁恩剧烈的回拒时,再也不敢因为自己心生的爱慕之情而向她表白,既然让庄宁恩胆怯的和他靠近。
  就这样吧,朋友,也挺好的。
  江民宇唇角显出苦涩,眼神浸满了爱意,“下礼拜有一个与中国的学术交流会,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我替你报名了,虽然自作主张,但我想你不会怪我。”
  听到“中国”两个字,庄宁恩紧阖的双瞳瞬间睁开,有无数的震惊掠过心里。
  医生需要不断参加学术交流,以敦促自己的进步,这很正常,但是,去中国……
  江民宇没有漏掉庄宁恩眼里的惊愕,“不打算回去看看吗?正好是你所在的城市有学术交流会,医院公费,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江民宇将申请表递至庄宁恩跟前,庄宁恩清清楚楚看到学术交流会的地点是中国的m市时,神情不由自主恍惚了。
  “可是,我……我不想去。”庄宁恩沉默了许久之后,吞吐的言。
  即使经过了两三年的时间,从离开m市到华盛顿来生子,已经三年了,不知不觉陆成已去世了三年,可还有很多问题是庄宁恩没法面对的,甚至一直在逃避,不敢回去,不敢去面对那个几年前发生的沉痛事实。
  只需稍稍的回忆,漫天而来的难受积压在胸口,原来真的可以这样痛,痛到全身无力,麻木,没有丝毫的感觉。
  “宁恩,你必须去,就算这次不去,难道你真打算在华盛顿待一辈子,逃避所有的事吗?也许去面对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痛苦,反而会让我们逐渐的释怀,陆成既然是心甘情愿的,既然他爱你,就算死,也不会埋怨你,更不会恨你,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他了。”
  江民宇扶着庄宁恩依然纤瘦的肩膀,强迫她必须去正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这几年,她看似平静,可内心势必不好过,时时刻刻心上揣着自责和懊悔,又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得简单。
  “我们?”庄宁恩蹙眉。
  “是我们,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去见见我的老朋友,拜祭他。”
  当江民宇说出这一席话时,庄宁恩顿然间泪流满面,“拜祭”这个词好沉重,好令人有压力。
  明明,陆成可以好好的活着,却被她……
  庄宁恩泪水倾泻,她不想回,还是不想去面对,但是,如江民宇所言,若是她一直逃避,一直不敢去见见陆成,和他说说心里话,说一说她最近的情况,陆成恐怕会真正的恨她,讨厌她。
  因为她是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让盛航活下来,陆成去世时,她竟然选择离开,选择不陪在陆成的身边,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那儿。
  “宁恩,你也该释怀了,没有人可以预估到会发生那样的事,陆成不想,你更不想,这不是你的错,让你自己的心解脱出来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要跟我表白吗?
  解脱,释怀,对她而言,很遥远。
  她要如何解脱,释怀?除非陆成能活过来,除非乐乐能被找到,那么她内心的负罪感才能一点点的减轻,否则,可能永远都是背着沉甸甸的罪恶感前行,难受窒息。
  但江民宇说得对,至少她要回去看看,去和陆成说说话,问候他,哪怕陆成不愿意见她,不会原谅她,这是她应该做的。
  “需要待多长时间?”庄宁恩问。
  “一个礼拜。”
  “替我把报名表交上去吧。”尽管还没有做好十足十的心理准备,但庄宁恩却想勇敢一次,无论怎样,是要回去看看的。
  在中国m市,不仅仅有陆成,还有真真,自从离开后,和真真便没有再联系过,她知道真真一定会很生气。
  可是,她很无奈,当初为了把乐乐生下来,为了乐乐不被夺走,她隐瞒了所有人来华盛顿悄悄产子,只是没想到最后乐乐虽然被保住了,却失踪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不该她有的,即使得到了也会失去。
  盛航是,乐乐也是。
  这两年间,乐乐消失得无影踪,或许是在责怪她这个妈妈,当初不该不负责任,只顾自己的感受把他生下来吧,生下来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乐乐应该是不愿意留在她身边的。
  翌日,华盛顿机场。
  庄宁恩和江民宇启程去m市,三年不见的人,三年未曾回去的地方,该是有很多变化了,离开华盛顿的前天,她想好的,要勇敢一点去面对。
  可当到达m市机场时,庄宁恩手心竟然颤抖不堪,始终还是有一定心理压力和阴影的。
  江民宇看得出来她的紧张,微微发白的面色明显是想起了很多事情,曾经,她就是在这个机场得知盛航出车祸的消息,随后,盛航有生命危险,陆成的去世……
  那些事,重新被想起时,刻骨铭心的痛。
  江民宇牵了她抖瑟不停的手,“我们先去酒店休息,学术交流会在后天上午进行,你有时间和老朋友叙叙旧。”
  庄宁恩的视线落在江民宇牵着她的手上,“民宇……”
  “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不想和你走散了,你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江民宇牵她前行,替她挡去川流的人群,让庄宁恩只要负责跟着走就可以了,不用担心被人拥挤,碰触。
  这几年,江民宇都是这样的,总是尽全力将她带领到最安全的地带,令她免受伤害,免受痛苦,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伤痛在她心里会深藏一辈子,所谓的解脱和释怀,是不可能的。
  “休息一下吧,我在隔壁房,有什么事情叫我。”江民宇自从那一次之后,他明显有在刻意保持和庄宁恩的距离,太近了,怕庄宁恩离他更远,在他视线范围之内就好,只要她不走很远,能找回来就好。
  “民宇……”庄宁恩何尝不能了解江民宇的心意,但却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有事?”他转身,步伐又退了回来,那般认真的眼神,令庄宁恩愧疚丛生,原本感谢的话哽在了喉间,忽然间格外的局促紧张。
  “这么严肃,你不会是想跟我告白,说你爱我吧。庄宁恩,我现在对你可没什么感觉了,朋友挺好的,聊得来的朋友。”江民宇故作轻松,不想再给庄宁恩任何的负担。
  他开玩笑式的言语,让庄宁恩放松不少,“晚上,我会约真真出来见面,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除了真真,还有宋俊,不知道他们这几年好不好!
  “我还是别去了,你们姐妹淘见面,我一个外人,会有尴尬,改天吧,等你们续完旧了,我再强势加入也不迟。”
  “哦。”
  “去见你的好朋友也不敢了,需要我作陪?”江民宇一眼便看出了庄宁恩的畏惧。
  “我……”庄宁恩面色瞬间泛红。
  “跟你开玩笑的,你先去吧,如果必要时候需要救援,你打我电话,我会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听候指示。”江民宇半真半假的言语,更加凸显他的真挚。
  庄宁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心底的沉重放下来,歇一歇?
  “谢谢。民宇……很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她当真不知道能为江民宇做点什么,而江民宇想要的,她又做不到。
  江民宇摇头,他想要从庄宁恩这儿得到的,绝非是谢意,只期待着有一天,庄宁恩能回过头来看看他。
  给黎真真打电话,庄宁恩不敢确定真真的电话究竟有没有换掉,可当电话通了刹那,真如江民宇所说的那样,她畏惧,她惶恐,她所经历的,所发生的一切,连真真都隐瞒了,真真一定会很气她……
  果然,黎真真被约出来,和庄宁恩见面的那一刻,她素有的火爆脾气在这一刻爆棚点燃,“哟,谁呢,这是谁呀!敢情你这是荣归故里,终于记起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吗?”
  黎真真对她的讥讽,庄宁恩意料之中,只是心里还是不好受,亏欠,内疚,挺没脸面对真真的。
  “真真,对不起,我也是有……”不得已苦衷的。
  “说什么呢,庄小姐,你跟我道歉,我有没有听错啊,你一个高高在上的海龟跟我道歉,合适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受不起你的道歉啊,这是在折煞我啊……”
  “真真,对不起,求你别这样,当初我的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但是我也不得已,请你原谅我,不要怪我了好不好。”庄宁恩扯着黎真真的胳膊,诚恳不已。
  在华盛顿最艰难的时候,她有过无数次的念头想要给真真打电话诉诉她的难受,可又害怕,说不出的害怕和恐惧,不敢面对过去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庄宁恩,你行啊!当初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踪,现在回来几句对不起,原谅你,就可以没事了吗!这几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担心你这个笨脑袋会做傻事,会把陆成的死全部怪在自己头上,我甚至在想,完了,庄宁恩这头蠢驴,一定是完了,定是想不开做了傻事!”
  “所以三年来才会和我断了联系,不然,她绝对不会和我失去联络的,庄宁恩她是那样的人,就算和全世界断了联系,也会和我黎真真保持联络,我以为我们之间是这样的生死之交,是真正的朋友,可惜不是,可惜这只是我的以为……”
  第三百章 她是我的
  “真真,对不起,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这几年虽然不跟你联络,但没有不记得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的确是生死之交啊,只是我的情况,我的情况并不好……”
  庄宁恩永远也不会忘记和黎真真两人并肩作战一起打工兼职的日子,那段时间,幸亏有真真的陪伴,因为有她,才不会孤军奋战一个人,才有了温暖和贴心。
  “朋友,是你这样当的啊!是死是活,你好歹也要告诉我一声啊,看着我担心,焦急,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这个坏丫头,死丫头,你还有脸说我们是朋友,我们不是朋友了,我告诉你,早在三年前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朋友,我没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朋友。”
  黎真真生气,异常的生气发怒,正是因为重视庄宁恩这个朋友,她才会像现在这般生气。
  “真真,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只要你消气,什么都不好,不要不理我,我只有你这个朋友,我本来拥有的就很少,难道你想让我连你也一起失去吗?”
  她还能失去什么?
  她有的都已经失去了,全部没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庄宁恩泪水泛滥,不管不顾黎真真的火气和愤怒,抱着黎真真痛哭落泪,她其实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黎真真说,可是,她却无从说起。
  黎真真的性子是闹过之后,生气之后,发泄之后,就会没事的,她该骂的,该怪的,也做了,情绪少许平复了,说到底,见到庄宁恩这家伙还能活着,见到她还是完整无缺的,她是高兴,只是高兴之余,愤怒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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