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个无门的牢笼。
  第66章
  春神节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大厅里的客人们几曲舞罢,纷纷坐下浅酌,高脚酒杯里的酒倾斜到唇畔轻轻抿一口,手指叩着杯壁,在计算时间。
  十二点的钟声。
  等到钟声响起,亲眼看见飞升绽放在城堡上空的巨大焰火,这样的节日才算最完满。
  然而有人等不到那个时间,先一步离去。
  那位新晋的“女神”果然如卡特所说在舞会上出了不小的风头,最后也得了同贝茜一般的殊荣——同时受到几位贵族的邀舞。
  但她如今却一个人拿着酒坐在角落里,听见侍从说亲王已经离开王宫,脸上便挂了些失望。
  失望的人何其多,光芒才引人注目,也没有人拿着酒过来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国王与王后坐在上位。
  宁芙原本正同自己的丈夫低声说着话,偶尔弯一弯唇,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不经意抬头往下边望了一眼,却发现本该留在座位上的赫恩没了踪影。
  她眉头一动,招手叫了个侍从过来,问:“王子呢?”
  “伊丽莎白小姐跟丽塔小姐到花园里玩,殿下在外头等她们。”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合规矩。
  宁芙脸上浮现出一个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的表情,最后只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的结果就是,国王不过转身去与旁人饮酒说了会儿话,再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自己的妻子。
  再问侍从,侍从说王后也到外面等贝茜与丽塔。
  等待着的不止王子一个人。
  维克托在走廊的墙根已经站立许久,见贝茜不回来,自家殿下也不去催,估摸着再磨蹭下去十二点就要到了,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殿下。”
  赫恩仰头看夜空。
  今晚的天非常好,是贝茜最喜欢的天气。
  上次说要带她出去看星星,结果忙了一阵,到现在也没有兑现诺言。
  他一贯是宠着她的,想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她太乖了些。
  不给的东西也不闹着要。
  赫恩敛眸打开握在手心里的一个黑丝绒面小盒。
  盒子正中央有枚碎钻簇拥红宝的戒指,精致可爱,倘若将戒指拿起来翻转了看,能看见指环里圈雕刻的双剑纹章。
  带着这种纹章的首饰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他面庞的线条又柔和许多,明明带着点儿笑意,却还轻轻叹息出声。
  贝茜想要的赫恩从来不会不舍得给。怕只怕他想给她的她却不肯要。
  适逢维克托出声,令得他收回游离着的神思,顺带将戒指盒子也合回去。
  “时间不早了,我去请伊丽莎白小姐回来吧?”维克托指指西边。
  赫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仍旧背对着他不说话。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王子不急侍从倒急得很,奈何从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往前一步想再问问。
  眼角余光却伸来一只手,待看清那手上戴着的标志性的戒指时也已经看清来人的脸,维克托一怔,随即便想行礼,被那人摆手示意不必才作罢。
  “你去吧。”宁芙道。
  赫恩听见声音,不想王后到这里来,此时已是转过身:“母亲?”
  那头的维克托得了王后的话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边跑一边揣着颗同样比兔子跳更快的心,美滋滋地一路向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什么样的大喜事。虽说也确实是喜事。
  宁芙饶有兴致瞧着跟前挺拔俊朗的儿子,抬手掩了下唇:“几年前你第一次独当一面料理国政,也不见有这样的反应。”
  赫恩脸上淡淡的,眸光却似缀了星光的柔风,温温地亮着,问:“什么反应?”
  “紧张。”
  他这样正经,反而更令人生出调侃的意趣来,宁芙忍了忍,总算没有,很有几分怀念地道,“但比你父亲要厉害许多。他当时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赫恩不说话。
  宁芙怀念完过去,瞥见他手里握着的小盒子,渐渐地又正经起来,脑海里想了许多,最终都不过化作与儿子相对站立的沉默。
  须臾,王后的话响起在夜风里:“我还要再问你一次……真想好了么?”
  “想好了。”赫恩道。
  “她身份特殊,在一起说不好就是一生的事情。”
  王子就弯眸微笑了下:“您跟我父亲也在一起了,母亲。”
  宁芙的话便全噎在喉咙里,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后一摊手道:“好,我确认完了。”
  话音未落,走廊里响起咚咚咚的跑步声,是去找贝茜的维克托飞快返回。
  只是他身后没有跟着金发的小人儿,脸上的表情更是异样,就差在看见赫恩的一瞬叫嚷出来。
  赫恩抬眼望见维克托的脸色,眼里的笑意瞬间褪去了,往前几步,问:“怎么?”
  “殿下!”维克托掐着侧腰大口喘气,尽是惶惶,“伊丽莎白小姐她——”
  贝茜不见了。
  这是稍后便很快得到了证实的事情。
  安娜贝尔原先跟着贝茜与丽塔到花园,见她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吩咐女仆在能看得见的地方尽量站开去,又碰见有王宫内务要处理,便暂时走开了一会儿。
  哪里知道回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倒地的女仆与丽塔,再寻不见贝茜的影子。
  整个王宫的士兵都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进出,事出之后,城堡登时给围得铁桶一般。
  贵族们在大厅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也完全没有了过节的乐趣。
  谁还敢有乐趣。
  从前几乎没人见过赫恩生气的样子,原本个个都带了几分不满,因着在国王的城堡里,都忍着不敢表露,但被走进大厅来的赫恩沉默地扫一眼,背脊都是冰凉的,只剩下怕,哪里还有抱怨。
  丽塔被安娜贝尔弄醒了。
  睁开眼睛那一刻,她分明还保留着昏倒之前的惊惶,以至于下意识从床上弹起,连连往后躲,后来才看清站在床边的是内务官。
  安娜贝尔还没开口,她便急急道:“那个人要带走贝茜!”
  “什么人?”房门口有个男声问。
  丽塔这才发现赫恩也在,后怕与惊慌汇作一股,但远远没有对上赫恩眼睛时的惊吓可怕。
  王子脸上其实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说话声调语速都很正常,不看眼睛,还要佩服他此时的平静。
  但那一双黑眸里的光分明已经完全沉没下去,四目相对,以为自己入了深渊。
  深渊之下是凛冽又雪亮的杀意,刀刀入肉,能活生生将人的灵魂剜出体外。
  丽塔结结巴巴,终于想起脑子断片之前要说什么,跪坐在床上,颤着手往窗外指:“披黑斗篷的男人,很高大,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
  她再回想一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还有一双很尖很尖的獠牙,就像……”
  砰砰砰几声巨响,窗外夜幕中骤然绽开大而璀璨的焰火。真有些讽刺。
  丽塔后半截话没有说完,听得人根本已经能将答案脱口而出。
  有獠牙,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她不知道那个究竟是谁,赫恩也不知道。
  唯独一个人清楚得很。
  丽塔跟赫恩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将军的马匹已经踏着倏然冰冷起来的月色改道,越跑越快。
  他眸光比夜色更森冷。手上一用力,捏断了缰绳。
  贝茜过了许久才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不舒服得竟令她久违地觉出几分寒冷。
  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身下是潮湿又冰凉的地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眼力惊人,也只能看个昏昏的影,知道这是个密闭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坐起,太阳穴闷闷地胀疼,很快便想起在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被丽塔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血族。身手很快,几乎一眨眼睛便化作黑风席卷而来,连她也来不及反应。
  但那张脸。
  贝茜的手往旁边慢慢摸索着,发出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脑海里也在摸索记忆——那个男人的脸,看见的时候分明觉得很眼熟。
  想不起来是谁,但心跳砰砰的,身体在记忆之前反应,竟反应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她有点想叫人,念头一出,第一时间跳到喉头的是赫恩的名字,给硬生生忍回去。
  坐着一双手摸不到边,贝茜撑着地板站起身,扶着黑暗往前走出几步。
  也只能走出几步。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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