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路敛光原本只是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来的,现在却着实被这户型惊艳了,他是非常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当即拍板问道:“还有空房待租吗?租金是什么价?”
  唐簇却以为他在为价格犹豫,毕竟这里可是市中心的黄金地带,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而言,这里的租金可能确实很是吃力……他有些后悔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而把路敛光带来这里看房,犹豫片刻,他想出一个折中的主意。
  “我提房的时候楼下还是有空房的,不过价格是挺高的……你要不要先试住一个周末,再做决定?我和奥提约好了下个周末会面,我下个周五会飞回美国,你可以,嗯,住进来感受一下。”
  唐簇原本想着,这么贵的房子,试住之后再下的决定总会理智一点的,然而路敛光的重点却放在了别的上面。
  “你在美国有房子吗?”路敛光问。
  他体贴入微,风度翩翩,很少询问隐私问题,唐簇有些奇怪,还是答道:“有。”
  ……有啊。可是他在国内的房子却是租的,车也是租的,行李少到似乎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拎包走人……
  路敛光看向他,不舍道:“那你这次走了,还会回来吗?”
  “当然。”唐簇道,“我在国内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路敛光这才又高兴起来,唐簇抿唇道:“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吧……或者梨。”
  今天路敛光要来做客,他特意提前买了好多水果和零食,笨拙地尝试着人生第一次招待客人:“厨房冰箱里还有饮料……我,我去给你拿。”
  路敛光陪着他走进厨房,忽然瞥见料理台上一个眼熟的马克杯,笑道:“你还留着这个杯子啊?”这是那天他应急买的,就几块钱,很廉价,放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房子里看着真是格格不入。
  唐簇脸色一红,赶紧把头埋进冰箱里降温,假装翻找饮料,闷声道:“挺好用的。”
  马克杯的下面压着一张长方形状的东西,路敛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翻来覆去看过看多次的,那张竹丛生发给他看过的回国机票。
  他倚在吧台上看了一眼机票时间,果然是唐簇回国那天的那一张,姓名栏被杯子压在了底下,路敛光下意识地伸手准备移开杯子,触到杯子把柄时,唐簇在冰箱那边问他:“你喝啤酒还是果汁?”
  路敛光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别人的隐私!他立即收回了手,移开目光往冰箱走过去:“我喝酒挺挑的,我看看什么牌子的啤酒……”
  第二十六章 午夜章鱼烧店
  路敛光这个人,往好听了说叫讲究,注重生活质量,说难听点就是挑剔。吃东西挑食,用东西挑牌子,交朋友挑人,不仅挑剔,还偏执,要是一桌菜全是他不爱吃的,他宁愿饿上一顿都不会将就着吃一口。
  他对着外人尚能伪装成一副平易近人的阳光模样,再加上这副天生好皮囊,从小到大斩获好感无数,对亲近的人就懒得装了,有时候他父母都不太受得了他,两边多有摩擦。
  好在路敛光父母一个是教授,一个是医生,都信奉以理服人,和父母发生冲突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三人对坐书房唇枪舌战整整一个下午,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
  路父曾经断言道:“你如果单身一辈子,那根本不是因为你的性取向,纯粹性格原因。”
  “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路敛光冷静地回应他。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路母劝架说,转头对自己儿子建议,“要不然第一志愿别报东泠大学了,还是报东泠理工吧,那里男生多。”
  “我去理工大学学文科?”
  “什么,你是文科生?”
  路母大吃一惊,路父哼哼唧唧道:“还说我不关心儿子,我好歹在他高考前就知道他是文科生了。”
  路家父母二人是在外留学时认识相爱,学成回国完婚的。他们养孩子实行放养策略,注重品德、精神和心理上的教育和沟通,不太管儿子的个人选择发展。再加上他们的工作,一个医科大学教授,一个主任医师,一旦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能记着每年给孩子过生日已经算不错了。
  得知了路敛光有意进传媒专业,路母冷静地结合他的择偶标准思考了一下,遂怜悯地看着路敛光道:“你确实有很大几率要单身一辈子,记得要多买几种养老保险。”
  就连路敛光自己都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别说伴侣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真心朋友也大多抱怨过他事事要求太高,脾气还不好。
  今天如果是一个普通朋友,他不会在做客的时候对主人说出“我喝酒挑牌子”这样的话,但是对着唐簇,他卸下了那层伪装面具,展示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啊,你喝巴西的吗?还是日系?”唐簇问着,已经拿出两瓶日系啤酒,递了一瓶给路敛光,他记得刚才路敛光说过想去居酒屋,那应该喝得惯日系吧。
  他不敢看路敛光,盯着人家的鞋问道:“你一般喝什么牌子的酒?我下次……下次就知道怎么买了。”
  路敛光一愣,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在讨好他。他忽然想起来唐簇昨天的眼泪和惶恐,他误会了路敛光不想继续和他当朋友,还说自己没有朋友。
  在虚拟世界中千万人追捧的至高神,在现实中为了保住一个朋友却如此卑微……
  不应该是这样的。路敛光接过唐簇手上的酒瓶,不答反问道:“竹神,你平时喝酒吗?”
  “我?我偶尔喝一点甜酒。”
  “那我们下次就喝甜酒。”路敛光说,“你不必要来迁就我的喜好,我心疼。”
  他如此直白坦率,唐簇明知他性格就是这样开朗,对谁都好,况且他还很崇拜竹丛生,肯定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但他还是从心底炸开了惊喜和羞赧,一下子又不会说话了。
  路敛光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唐簇,正要开第二瓶,唐簇伸手拦住了。
  “别开了吧……我……”他藏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支支吾吾道,“我胃不好,还是不喝冰啤酒了。”
  路敛光是亲自给他买过胃药的,自然一点都没有生疑,主人不喝酒,按理他也不该喝,不过开都开了,况且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没想那么多,和唐簇一起俯瞰夜景聊天的时候,顺手把那瓶啤酒喝了。
  能够找到一个眼界、圈层都契合的人聊天是非常不容易的,不知道是因为晚餐时路敛光已经把他哄好了,还是身处自己的房子里比较安心,唐簇今天状态放松,两人一聊就有点停不下来,一晃眼路敛光已经干掉了第二瓶啤酒,夜也很深了。
  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个时间并不算太晚,甚至也许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是大学的大门是有门禁时间的,路敛光必须走了。
  唐簇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路敛光下意识拒绝道:“不好吧,这么晚了,东泠大学离市区那么远,你跑一个来回,到家都得凌晨了。”
  “没关系,我也想出去兜个风的。正好,我晚上没有喝酒,可以开车。”唐簇特意滴酒未沾,藏了一整晚的小心机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提议,生怕被路敛光看出来,“你喝了这么多酒,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也……也不安全。”
  路敛光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两瓶啤酒形容成“这么多酒”,这简直是对他酒量的侮辱,但是……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出门前,霍淼曾经跟他打过招呼,说今晚不会回宿舍住……心念电转间,路敛光听见自己说:“那好啊。”
  车停在东泠大学校门口,路敛光正在给唐簇讲那家神奇的章鱼烧店。
  “开在北门外面,和停车场相反的方向,那条路是条死路,平时根本没人往那走。北门本来又是个偏门,生意惨淡到不行,总共就一个店员,脾气还不好,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路敛光摇头道,“我怀疑他们这四年支撑着没有倒闭,全都靠着我和我室友贡献的营业额。”
  唐簇忍不住笑了:“你们光顾得这么频繁吗?”
  “学校周边就这一家店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我和我室友……咳,夜里偶尔会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说得实在太过美化了。藏修楼没有门禁,可是学校大门有,夜里想要出学校唯有翻墙。霍淼向来信奉“没有被抓到的犯罪不算犯罪”,路敛光骨子里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主,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要么是因为无聊,要么就是肚子饿又没耐心等外卖,一个学期里他们能有一半的夜晚翻墙出校觅食。
  这种年少轻狂,细想还带点幼稚的事情就不必说给唐簇听了,路敛光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竹神,我们去北门吧?我请你吃章鱼烧。”
  唐簇比他还要在意门禁时间,生怕他错过,但是一想,以前片羽就在聊天时告诉过他翻墙的事……想来过了时间也是进得去学校的,他真的很渴望能和片羽多待一会儿,欣然应下了,重新启动车,从正门驶向北门。
  深夜的章鱼烧店只留了一个外带的小窗口亮着灯,唐簇停好车,两人走过去,那窗口正有一个人站着,似乎是在结账。
  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店里不算明亮的灯光在他脸上打出大片模糊的阴影,显得那张英俊的面孔异常深邃。
  路敛光认脸能力很强,即使整整三年未见,这张脸也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了。他脱口而出道:“爸……”
  年轻的西装男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们二人。
  要是平时,路敛光对他采取的是无视态度,碰到了也不会打招呼的,但现在既然都出口了,路敛光一点不慌,面不改色地改了口:“……学长。好巧,您也来买章鱼烧啊。”
  哪怕在云集了天才的藏修楼里,游鸿之当年也是最特别的一个。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室友的人,一人住在双人寝室里,四年来都独来独往,并且不屑与楼里任何同学建立友好关系,但凡开口就能把人噎死。
  路敛光对他没什么好感,说完这一句,他拉着唐簇就要上前,游鸿之却对这企图蒙混过关的寒暄丝毫不买账,不避不让道:“我什么时候改姓爸了?”
  路敛光见没成功,爽快地卖了室友:“我室友是《耀灵》玩家,每天都在宿舍里喊你爸爸,我刚才条件反射了。”
  “你室友,每天在宿舍喊我爸爸。”游鸿之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你室友……霍淼吗?”
  路敛光回想起昨晚霍淼曾说过想要约游鸿之出来谈谈,问道:“你见过霍淼了?”
  看来没记错,这确实是霍淼的室友。游鸿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没兴趣再寒暄下去了,他敷衍地回了一句“算是吧”,似乎是还有事,抬步走了。
  和这个他记不起名字的学弟擦肩而过时,游鸿之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和唐簇的碰在一起。
  短短的一瞬,甚至来不及将彼此的面容印在脑海里。他们都漠然移开了视线,和两个最普通不过的、意外对上了目光的陌生人一样,一触即分,没有产生任何交集。
  第二十七章 只剩下一张床
  游鸿之已经走远了,路敛光付了钱,等章鱼烧的时候忍不住和唐簇吐槽:“刚才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游鸿之。天清一轮离开笔尖之后就是和他合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得了他那个脾气的。”
  唐簇道:“天清一轮他们俩性格都很好的……也没听他们在群里说过上司脾气不好。”
  “那他们俩是真的性格好。”路敛光没好气道,“游鸿之比我高三届,听说可把那届祸害得不行,校内论坛里提到他就要吵架,大部分男生都不喜欢他,觉得他太狂了,成天也不去上课。能力是没话说,就是从来不拿正眼看人,他还在校的时候,就住在我的对门,每天都独来独往,楼里的学弟学妹跟他问好,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我室友除外。刚才他居然搭理我了,也是稀奇。幸好他四年都没有室友,不然我们藏修楼可能要出现第一个申请出楼的学生。”
  唐簇缓缓转过头看向路敛光,时间忽然之间变得很慢,他听见自己问:“为什么……他没有室友?”
  “听说是那届的一个本该进藏修楼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报道。我们这些宿舍比较特殊,不好再安排人进来,那一届的藏修楼学生就只有九个人,那个床位也空了整整四年。”
  唐簇感到一层一层的海水淹没了他,灵魂似乎分裂成两半,一半已经被淹没进痛苦里,窒息下坠,另一半撑着他维持住原样,极轻地说:“你住在他对面,所以……你住在藏修楼817,还是819?”
  路敛光惊奇道:“817。你怎么知道游鸿之当年住哪间?你认识他?”
  因为我就是那个没有去报道的人。唐簇张了张口,最终只是说:“我不认识他。”
  他们确实不认识,只不过七年前,他们两人的录取通知书上,“藏修楼”三个闪着金光的字样后面印着三个相同的数字,可是他却永远不会知道住在那间寝室里是什么感受了。
  路敛光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唐簇,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那句话听上似乎有些压抑……路敛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变了脸色,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你是不是比我大三届?”他问。
  唐簇睁大了眼,似乎没有想到他能联想到,片刻之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路敛光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正要说点什么,章鱼烧好了,他取回了两份章鱼烧,眼见唐簇脸色苍白地站在夜色里,心里一疼,上前揽了唐簇的肩,把他往车上带:“我们回车里再说吧,好不好?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也没关系,想来也不是什么花红柳绿的好事,我们一起吃章鱼烧,聊别的。”
  唐簇看着他,眼看着眼眶又开始泛红,路敛光停了脚步,生怕他又要哭了,赶紧道:“怎么了?抱歉,我不是想要问你的隐私,别哭……”
  “不是的……你对我真好。”唐簇说,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够,只能红着眼睛又重复说了一遍,“你对我真好。”
  路敛光勉强对他笑了一下,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对唐簇好吗?是挺好的,但也不过就是亲朋好友的程度罢了,只是这样,他就感动不已,那以前的日子……该有多苦啊。
  “要是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路敛光低声说。
  唐簇半垂着眼,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的胆子大了一点,鼓起勇气道:“现在也……不迟。”
  路敛光眼前一亮,振作精神地说:“你说得没错。不说不开心的事了,我饿死了,走,我们回车上吃章鱼烧去。”
  很奇怪,唐簇明明不是个话多的人,和路敛光在一起却能聊得很开心,虽然他说得少,路敛光说得多,但是两人都很自在,毕竟这模式已经持续了七年,没什么需要额外适应的。
  他们就着两份章鱼烧在车里聊过了午夜时分,门禁时间早就过了,唐簇到底心念着路敛光星期一是有课的,尽管很不想和他分开,还是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真的不早了。”
  “是啊,是很晚了。”路敛光道,他略一沉吟,还是说出了回来之前就想好的提议,“你从这里开回市中心的话太远了,今天我室友不在,要不,今晚在我宿舍里将就一晚上吧?”
  今晚撞见了游鸿之,路敛光意外得知了唐簇居然就是当年那个缺席的学生,这样一来,他不确定这个提议是否还得体,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毕业在即,如果唐簇还愿意亲眼看一看,甚至是住进藏修楼体验一次的话,也只有现在趁他毕业之前的现在有机会了,所以他还是说了,把选择权交给了唐簇。
  唐簇犹豫了一下,其实他知道大学城附近就有青年旅社,这会儿确实有些困,不宜开车,他原本也是打算今晚不回市中心了,在青年旅社里住一晚的……他抬眸看了一眼路敛光英俊年轻的面孔,心中一阵悸动,不知为什么没有提起青年旅社的事,反而说:“你室友会不会介意?”
  “不会的!”路敛光一听就有戏,欣喜道,“等着,我打电话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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