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副将惊异地张大嘴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割开伤口取出凶器之类的事情,他在伤兵营也曾看过不少,但就连经验丰富的钱德兴也做不到眼前这种程度!
  只见李文柏双手各持一刀上下翻飞,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直叫人眼花缭乱,这小小的床榻似乎成了这个年轻人表演的舞台。
  副将和钱德兴都看得呆了,甚至忘记了要担心他们的主将,等反应过来之时,“叮咚”一声,半截带着箭头的箭矢已经被扔进铜盆中。
  “这,这也太快了...”副将忍不住喃喃自语。
  钱德兴一时间也顾不上心里的小九九,赶忙拿起棉布就要给贺将军捂住伤口。
  李文柏手肘转回,打在钱德兴的腹部!转过身子才低低呵斥道,“还没完!”
  李文柏在营中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如沐春风的少年,虽未及弱冠却成熟稳重,说话也总是不急不缓,很少给人脸色看,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就连身经百战的副将也忍不住愣了愣,被震在原地没有动弹。
  钱德兴举着棉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青白交加,对李文柏的愤恨更甚。
  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竟敢呵斥他?!
  贺飞宇伸手抓在了钱德兴的衣襟,把他往后拖。
  李文柏可没空管其余人心中所想,箭矢虽已经取出,止血却迫在眉睫。
  本来按照现在的医术,拔出箭头之后就应该草草上药,再用棉布裹住疮口,能不能成功止血全靠运气,但李文柏当然不会用这等粗劣的手法。
  先随手拿起塌边早已准备好的棉布盖在疮口之上,李文柏飞快地展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原来这小小的包裹竟然还有夹层,里面是几团细长的棉线。
  以当时的工艺,当然不可能制作出如此精细的棉线,这是李文柏初来乍到不久时自己捣鼓出来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的时候能用上,现在用到了。
  熟练地将棉绳穿过银针顶端细小的洞口,再拿开棉布,用手细细比划着刀口的形状和位置,李文柏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缝合而已。
  手术后缝合伤口,这在现代已经被当作常识的做法,在大齐却是闻所未闻。
  “小子,你想做什么?!”大惊之下,钱德兴甚至忘记了挂在嘴边的尊称,脱口而出,“人可不是衣服之类的物事,由不得你乱来!”
  副将也大惊失色,奈何李文柏的表情和动作实在太过冷静,竟然生生止住了副将要上前阻止的脚步。
  “闭嘴!”贺飞宇谨记李文柏的吩咐,竟是直接捂住了钱德兴的嘴。
  个精密的技术,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伤口感染或缝合错位,这时最忌讳被人打扰心神,是以在听到除自己和病人喘息声以外的“噪音”之后,李文柏手微微停顿,听着贺飞宇的阻止,才继续动作。
  棉绳跟随着李文柏手上的银针在刀口处钻来钻去有如活物,很快,缝合完成,贺将军肩膀上只剩下棉线组成的一条粗长蜈蚣。
  第53章 伤兵营
  “好了, 这就没事了。”李文柏长舒一口气, 取下了口罩, 就着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再转过头来时, 又带上了标志性的淡然微笑, “贺将军已然无事,还要劳烦军医用烈酒为贺将军多多擦拭身体,但缝合的地方切忌沾水。”
  钱德兴的瞳孔猛然紧缩, 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榻, 一片血污之中,分明看得到贺将军的疮口处除了那丑陋的“疤痕”外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一滴血珠都不曾看见,只有淡淡的黄色液体浸润出来。
  副将紧张地看向钱德兴:“军医, 将军怎么样?”
  虽然面色青白眉头紧皱, 但鼻息却已经恢复正常,更何况血根本已经止住了,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去了。钱德兴再如何不甘也不敢在这时睁眼说瞎话,只得不情愿地回答:“李公子好医术, 将军已经无事了。”
  李文柏就着凉水清洗双手,闻言点点头:“还要劳烦将军唤来亲兵为贺将军清理床榻, 千万谨记账内要保持通风、干燥, 身体一日擦拭三次,但伤口绝对不能沾水。剩下的,就是等待将军醒过来了。”
  “李公子果真神人也!”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下,虽然贺将军没有立刻醒来, 但李文柏和钱德兴都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无事了,副将大喜过望,忍不住一拳砸在李文柏肩上,“看不出来,公子不止会捣鼓各种小玩意,这医术也很是了得啊!”
  李文柏谦虚地笑笑,没有错过角落里钱德兴阴沉的眼神,这也是幸亏他大学参军,做过一年医疗兵的经验,别的大手术他不会,但是这简单的缝合止血消毒并不难。
  李文柏出了大帐的时候,贺飞宇也跟着出来,站起朝着李文柏长揖到底,“兄弟,救命之恩,我贺飞宇没齿难忘!”
  “少将军言重!”李文柏急忙扶住贺飞宇的手臂将人提起,“大将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当然有义务回报!”看了一眼大帐方向,快速说道,“这血止住了,只是接下来还有一劫难。”
  贺飞宇的心不由得提到了极点,“怎么?”
  “这便是我刚刚所说‘细菌’这词。”李文柏说道,“找军医开些清热降火的药,将军的身子健硕,若是今夜没有发热,或者发热降了下去,应当就是无忧。”
  贺飞宇郑重点头,听到了这里转身就想回到大帐,李文柏拦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该好好休息。”贺飞宇的状况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贺飞宇说道,“剿匪之处距离大营不算远,我便得到消息的话,日夜兼程就赶了回来,就是有些疲惫,没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又说道,“我再守一夜!”
  李文柏知道劝不住他,最后拍了拍贺飞宇的肩膀,“那今晚上之后,你一定好好休息,别将军好,你倒下了。”
  贺飞宇笑了笑,转身回大帐。
  贺青转危为安的消息在中高层之中慢慢传开,大大小小知情的将领们对李文柏都改变了看法。原以为只是个粗通奇技淫巧的小商人,没想到却能在军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展神威,救主帅于危难,这可是他们全军上下的救命恩人呐!
  是以就连送水过来的亲兵,一路上都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关照,言必称要好好照顾李公子,不然剥了他的皮,吓得亲兵忙不迭把水又提了回去,再三试好水温,又嘱咐伙夫再准备上一大桶才重新上路,生怕李文柏不满意。
  李文柏倒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脑子里转悠的,是离开前钱德兴那双不含好意的眼神。
  虽然自己有圣旨傍身,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一道嘉奖令,平时可以作为依仗,真到危急时刻,要想靠那圣旨翻身无异于白日做梦。
  在这军营中,自己真正所能依仗的,只有贺飞宇和贺青的信任,就算有了救命之恩,说到底和那钱德兴也差不太多。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钱德兴其人没什么城府,但日日要防着被人陷害也是很烦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拉开和钱德兴的地位差距,让他想勾也勾不上。
  正想着,外面传来亲兵讨好的声音:“李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
  “拿进来吧。”李文柏低声道,然后看着几名士兵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开始为自己准备沐浴,不禁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原本自己的身边只有贺飞宇派过来伺候起居的一名小亲兵,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现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想来也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贺青还没完全醒过来,将军们的动作也肯定不会这么快,这些士兵要么是有眼力见的过来巴结,要么,就一定是有事相求。
  不管哪一种对李文柏来说都不是坏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突然发现其中一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面露难色脚步迟滞,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你留下伺候,其余人退下。”李文柏装作无意地开口唤道,果然看见那少年精神一震,瞳孔重新焕发了生机。
  褪下衣物舒舒服服地泡进水中,李文柏只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这一日精神太过紧绷,蓦然间松懈下来,竟差点直接睡着在浴桶中。
  好在李文柏好歹还记着那少年的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瞟过去,正好看见小少年抱着干燥的浴巾侍立在旁边,嘴巴张开又闭上,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文柏笑笑,主动坐直身体:“想说什么就说吧。”
  “公子!”少年一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公子恕罪,小的李二有事想求公子!”
  一连三声“公子”,足以见得眼前之人的不善言辞,李文柏和善地抬起手示意他站起来:“李二是吧,和我还是本家呢,有什么事,尽管说。”
  或许是李文柏平易近人的态度给了少年勇气,只见李二深吸一口气,额头“咚!”地磕在地上:“求公子,救救小人的火长!他被流矢贯穿前胸,军医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原来是来求医的吗?
  李文柏了然,心中却沉重不已。
  这个时代的军人地位远不如后世,即使当今圣上重武,针对的也只是有官衔品级的武将,对于来源主要是徭役和罪人的大头兵来说,向来是感觉不到天家恩德的。
  底层的士兵一旦受伤,就只能被搬去伤兵营自求多福,能够得到的最好治疗也不过是军医的一块绷带,其余的,就只能祈祷上天了。李文柏见到军医处理大将军的伤口,忽然想到,只怕这个时代的伤兵营,是仅次于流民营般让人绝望的地方。
  “怎么不去找钱大夫?”李文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据我所知,钱大夫的医术在军医中是最高明的吧?”
  他要先试一试,这个李二究竟是真正为他的火长求救,还是只是钱德兴派出来调他的耳食。
  听到钱德兴的名字,李二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回禀公子,钱大夫已经为火长诊治过,还拔出了箭,但两日以来火长的血就没止住过!大夫说,今日要是还停不下来,就只能等着收尸了。”
  原来如此,又是不会缝合惹的祸。
  李文柏心下了然,对李二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但信归信,即使同情,他此时也不能答应李二的求助。
  “为什么!”李二面色猛然变得惨白,“公子妙手回春,能把贺将军从地府拉回来,救小人火长一命自然不在话下才是!”
  “你知道贺将军的伤势?”李文柏目光一凝,贺青的伤势被捂得死死的,除了少数的心腹和亲兵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贺青的亲兵他不敢说全部认识,但至少也都脸熟,其中绝没有李二。
  在李文柏严厉的眼神下,李二瑟缩地低下头:“小的听说将军病重,辗转打听到贺将军的伤势,
  这才知道了公子的妙手,请公子恕罪...”
  李二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到了听不清的程度。
  在军营里,私自打探不该知道的秘密,按照军规可是要杀头的。
  李文柏半信半疑:“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告诉我?”
  “因为李二若谎言欺骗您,您肯定更不会答应救人。”李二一双澄澈的眼眸直视李文柏,“只要您答应去救火长,小的愿受军规处罚!”
  不仅有情有义,能够独自打探出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消息,说明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情报人才啊!
  这样的人才,不管自己今后是从政还是从商,都会是得力助手!
  但先前说不能救人也不全是为了搪塞和试探,而是事实。
  军营中规矩众多,其中之一就是不可越俎代庖,就好像李文柏早知道贺青伤重,也生生熬到副将来请才出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救了火长收获底层兵卒的感激当然好,但如若贺青等人知道自己一个外人没有指令擅自行动,好事往往也能变成坏事。
  不过...
  李文柏眼睛一亮,转眼间便有了打算。
  “李二,你先去伤兵营照顾你那火长。”李文柏示意少年拿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衫,“这里面有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烈酒,你拿过去先给伤员清洗伤口。”
  李二接过瓷瓶,眼中冒出希望的火光:“那,公子是愿意救人了?”
  “你有情有义,我李文柏又岂是见死不救之辈?”李文柏从微凉的洗澡水中站起身,示意李二上前给自己擦拭身体,“放心吧,最迟明天,我就去救人。”
  李文柏自送走李二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帐中,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事。
  ****
  第二日清晨,军营里传来一阵喧嚣,李文柏掀开账帘,正好遇到前来传令的兵卒:“李公子,少将军请您过去见他!”
  李文柏点点头,转身拿起几章写满字迹的纸张,随兵卒一起往大帐行去。
  贺青不省人事,军中群龙无首,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主心骨,而身为贺青长子的贺飞宇就成了当之无愧的人选。
  仅仅过了一夜,贺青的面色就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上也重新有了点颜色,不再是青白青白的,李文柏半夜里睡得很晚却一直没有人到账中请他,他就猜想贺青可以熬过这一劫,现在见着果真如此,也放下心来。
  “在下李文柏,见过少将军。”李文柏朝着上首的贺飞宇拱手行礼,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厚,但这到底是在军营,该遵守的上下礼节还是该遵守的。
  李文柏看过了贺青的伤口说道,“这烈酒加上缝合之法果然有效。”
  果然不愧是贺青从小带在身边教养的少将军,贺飞宇转瞬间就悟到了李文柏技术的价值所在,忙不迭地问道:“不知兄弟所说‘缝合之法’,可是祖上所传?”
  贺飞宇所闻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字面上的意思,询问李文柏为何会有此等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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