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曾经在南卢律所的光棍大律师燕绥之:“……”
  菲兹压低了声音,抬了下巴,模仿着亚当斯当初的口吻,“有家室的大律师一般都不在办公室加班,你数数,楼上大律师有几个光棍?”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顾晏面前晃了晃:“一个,有且仅有顾大律师一个。”
  顾晏:“……”
  这位戏精小姐模仿完,又哭丧着脸嗷了一声,“我跟他说,别忘了楼下还有一个我,况且亚当斯自己不也光棍一根么,有脸嘲笑别人。”
  顾晏原本想说,有家室的大律师偶尔也会带着家室一块儿在办公室加班,但看这位小姐号丧一样悲切得真情实感,出于体谅朋友的心理,顾律师暂且留了她一条单身狗命。
  简单填了点肚子,燕绥之的低血糖缓和过来,跟顾晏简单收拾了光脑准备去医院。
  菲兹抱着一杯新泡的咖啡,问他们:“要回去了?”
  “去趟医院。”燕绥之说。
  “你们不睡觉,专家也不睡的啊?”菲兹误认为他们是找专家查当事人的生理状况。
  燕绥之也没多解释,只晃了晃智能机说:“就是专家来通讯叫醒我们的。”
  “我的天,都是铁人。那你们注意点,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律所外面还有狗仔蹲着。”菲兹冲他们挥了挥手,兀自打着长长的哈欠眼泪汪汪地往自己办公室走,“我是懒得动了,我再睡个囫囵觉等明天打卡了。”
  凌晨5点。
  顾晏和燕绥之几乎掐着点进了林原的实验室。
  林医生正借着实验室的水池简单梳洗,一见他们来,顶着一脸水珠啪啪敲了一串虚拟键盘,接着把分析仪的显示屏往他们面前一转:“看!”
  两位大律师看到了满屏天书:“……”
  “术业有专攻。”燕绥之没好气地说,“劳驾用人话翻译一下。”
  林原反应过来,哦哦两声,先给他们看了一张图:“中间这个点,代表从你体内截取的那个基因片段。你看从这个点发散出去好几条线,这就是不同研究条件下,这个基因片段要发展成……曼森他们想搞的那个该怎么形容,姑且叫‘基因毒品’吧。要发展成基因毒品,有且仅有这么几条路线。”
  他又指着每条线上的几个点,解释说:“这些点,代表研究过程中会出现的,相对比较稳定的成果,通俗点就是阶段性成果。毕竟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两人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曼森兄弟这些年做的研究,包括不同时期不同成熟度的成果,都在这张图里了?”燕绥之问。
  林原点点头,“对。当然,他走的是其中一条线,可能中间有波折,会歪倒另一条线上去。但可能性都在这里了。”
  “这仪器倒是真厉害,要是三十年前能造出来,估计曼森愿意花天价供着。”
  林原活像对闺女儿子一样,摸了摸分析仪的边角:“这宝贝疙瘩也是春藤花了近三十年悄悄造出来的。”
  他感慨完,又正色道:“得到这些预测路线后,我又用这些点上的数据建了基因片段模型。”
  “相当于把每个阶段性成果可能呈现的样子模拟出来了?”
  “没错!”林原说着,又点开一页图,“然后我用那些片段模型顺手做了个对比,未免打草惊蛇,我用的是春藤医院内部的数据库,包含星际所有在春藤医院做过基因检测的人。”
  基因检测并不是常规检查,但棘手麻烦的大病就会涉及这一项,需要病人或者监护家属同意。
  就好比这次的感染,也是在病人知道的前提下,一一做的检测。
  当然,也有情况特殊自己主动申请检测的,比如燕绥之。
  “这是初期对比结果。”林原把结果页面调出来,“数据库太大,对比还在继续。这个是按照倒叙时间来对比的。所以最先蹦出来的是最近做过检测的,你们觉不觉得信息很眼熟?”
  燕绥之和顾晏看着那一条条蹦出来的身份信息。
  “何止是眼熟,几个小时前还在资料里看到过。”
  他们全都是摇头翁案的受害者。
  根据警方现有的证据以及一号嫌疑人某一次供述显示,摇头翁的受害者是半随机的,几乎都是孤寡老人,属于失踪了也不会立刻被察觉的一类。
  而嫌疑人之所以把老人拘禁在一起,是为了方便给嫌疑人的违规研究所试药。
  这也是大众一直以来的认知。
  但林原的这张对比结果却说明,这些受害老人的体内都有非正常的基因片段,跟曼森某一阶段的研究成果吻合。而结果显示,这些片段残留时间长达十多年,最近几个月才有活跃的迹象。
  “所以,就摇头翁案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违规小所随机找人试药,而是曼森家时隔十多年后发现有证据残留,借着这个案子的壳销毁证据?”林原一脸惊骇地猜测。
  “不止。”顾晏说,“还能盖棺定论。”
  如果这事就此结案,嫌疑人定罪,锒铛入狱。从此以后再提起这些受害人,哪怕在他们身上再查到什么痕迹,也只会被认定为“当初那个违规研究所试药的结果”,不会再涉及到曼森。
  十分钟过去,受害者的信息占据了一整屏,迟迟没有新的名字加入。
  就在他们打算收回目光,先讨论摇头翁案的时候,屏幕底下忽地又添了一条信息。
  三人的目光全都钉在了那条信息的开端——
  匹配结果303
  姓名:柯谨
  第165章 灰雀(一)
  凌晨5:20,法旺区,德沃·埃韦思下榻的别墅酒店安保森严。
  这正是日夜的交接点,月光还没完全隐去,旷阔的马场另一边已经透出了鱼肚白。
  别墅楼后,一辆颜色独一无二的星空蓝飞梭车停驻在林道上,乔少爷正扶着车门,一手按着耳扣接听通讯。
  他这两天有点失眠,整夜辗转怎么也睡不熟。他的精神一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中,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兜兜转转二十多年,终于跟父亲站在了一条战线。也许是因为柯谨状态时好时坏,他很焦灼。也许是因为他们一步一步攥紧了曼森兄弟露出的尾巴。
  又或许三者都有。
  他断断续续睡到了凌晨3点,又在邻近柯谨卧室的阳台独自坐了两个多小时。最终悄无声息地调来了自己的飞梭车,打算兜两圈宣泄一下。
  结果车门刚开,就接到了这通通讯。
  拨号码过来的是顾晏,但他只说了一句“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跟柯谨有关。”便把通话交给了林原医生。
  “柯律师的病因找到了。”
  林原医生简简单单一句话,乔却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你说什么?”他呆了好半天,有些恍然地问。
  “我说——”通讯那头的林原耐心又郑重地重复了一边:“就在刚刚,不到一分钟前,我们找到了柯谨律师的病因。”
  乔又是一阵茫然的沉默。
  很久之后,他又问:“确定?”
  “确定。”
  “不是那种……”乔扶着车门的手指捏紧了一些,“可能性不足50%,转头就会被推翻的猜测?老实说,这种猜测我听到过不下一百次,每一次——”
  他看向柯谨空寂无人的阳台,沉默了两秒,低声道:“每一次都毫无结果。”
  “不是猜测。”林原的声音有着医生的特质,温和但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意味:“非常明确的病因。”
  乔忽地没了声音。
  明确的,不会再有差错的病因。
  为了这么一句话,他漫无头绪兜兜转转好几年,数不清失望过多少回,追到近乎筋疲力尽,却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并不特别的清晨,突然得到答案。
  “乔?”林原医生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
  乔捏着鼻梁很快眨了几下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什么病因,你说。”
  林原:“我们刚刚在柯谨律师的基因里找到了一个片段,跟l3型基因片段一致。”
  “l3型基因片段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林原简单解释了一番,他是怎么把燕绥之体内的基因片段截取出来,用分析仪做了轨迹预测,来推算曼森兄弟这些年的研究成果。
  “为了方便指代,我把燕院长体内的片段源定为初始成果l1型。按照预测轨迹,柯谨律师体内的基因片段应该属于第三阶段性的成果,所以叫l3型。摇头翁案受害者的体内也存在有l3型片段……”
  “摇头翁案受害者?你是说全身脏器衰竭,接连收到病危通知单的那些老人?”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原叹了口气,迟疑两秒还是应道:“对,他们病历表现其实也很相像。我初步推断,这种基因片段能让人对某些普通药物成分产生过度反应。这就好比一种特殊的过敏,一般人吃了没问题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却是有毒的。这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比如……”
  林原没有说下去,但乔都明白。
  比如像柯谨或者摇头翁案的老人们一样,精神突然崩溃失常,
  甚至再严重一些,生死难说。
  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站在法庭上辩护时眼睛里会有温润光亮的人,仅仅就因为这种东西,这种阴险下作的东西,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成了那副模样。
  睡觉永远蜷曲着抵在墙角,一点微小的变化就会引发不安和焦躁,集中不了注意力,听不懂话,一言不发。
  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把联系外界的那扇门关闭了,让他不得不孤独无援地站在一个逼仄无声的世界里。
  也许他每一次的焦躁失控,都是在试图撞开那扇门呢?
  乔只要想到这一点,就难受得发疯。
  因为他作为站在门外的人,努力了很久却没能找到门锁。
  乔的手指攥着冷冰冰的车门,抬起又放下。
  他抓着头发,原地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然后一拳砸在车门上。
  坚硬得足以防弹的金属撞击在他的骨头上,痛得钻心剜骨,能顺着神经一直传到心脏深处。
  好像只有这样,那股无处宣泄的愤怒和难过才能缓和一点。
  “你——喂?乔你还好吧?你在干什么?”林原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你先冷静点!喂?”
  他在那边担心了半天,又冲旁边人叨叨:“开始咣咣咣地砸东西了怎么办?我隔着耳扣都能听见骨头响了。我就说缓一缓再告诉他吧!”
  乔手指关节破了一片,血很快渗了出来。
  他手又抬起来,还没落下,一个声音从头顶某个阳台传来:“砸,再砸一下柯谨说不定能醒,用点力。”
  乔的手倏然收了劲,却跟着惯性无声地抵上了车门。
  破开的伤口被冷冰冰的金属一刺,痛得格外尖锐。
  他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姐姐尤妮斯裹着睡袍,一边转头跟谁说着什么,一边冲他丢了一句:“等着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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