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烧退之后,乔接到了两个很重要的投资会通知。他原本打算直接翘了,又被柯谨拦住,说自己好很多了,离开几天不至于怎么样。
  乔一开始死活不放心,后来怕把柯谨的情绪搅乱,再加上当时有心理医生建议别否定他的要求,别给他压力,乔就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柯谨怕乔担心,说好每天晚上给乔发一条信息。
  实际上,柯谨并不是只在睡前发一条信息,最初两天,他会时不时跟乔简单聊两句,说他起床了,说他在弄简单的食物,说阳光很好,他靠在阳台看书结果睡着了,说他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梦,还说这么闲下去他就真的不想工作了。
  单从信息其实很难看出他的状态好不好,因为信息太容易伪装情绪了。
  但那个时候的乔很好骗。
  而且他太希望柯谨恢复了,所以总下意识往好的方向想。
  再之后柯谨的信息就陡然少了很多,只在临睡前说了两句。
  乔又开始担心起来,以至于第二天的投资会全程盯着智能机,活像在梦游。那一整个白天,他都没等到柯谨的信息,晚上就没忍住翘了投资会直奔港口。
  从他开会所在的星球到德卡马,即便是最快的飞梭机,也要花费两天的时间,那两天大概是他最难熬的时刻。
  只有柯谨睡前发来“晚安”的时候,他才能稍稍放松一些。
  乔到达德卡马的时候,是那一天的凌晨,3点10分。他从港口一落地,就开着飞梭直奔柯谨的公寓,然后在半路中,接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个通讯。
  柯谨的声音在通讯里听起来很低,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说:“乔,我好像不太好……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乔那天几乎把半辈子的罚单都收齐了,飞梭车开出了飞梭机的效果,即便这样,赶到柯谨公寓也花了一个半小时。等他到的时候,柯谨已经蜷在卧室地毯角落睡着了。
  而他再醒过来,就是后来的那种状态了。
  凌晨3点10分的那个通讯,成了他最后一句正常的话。
  之后的这么多年,乔一直很想听他用那种清早起床的懒散音调抱怨骨头都睡散了,或者说又是个晴天但他好不容易休假,不想出门,又或者弄了点食物但看起来很不可口,如果真的不介意也可以去蹭一顿。
  最不济,一句简简单单的“睡了,晚安”也行。
  但是再也没有了。
  第100章 猜测(二)
  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始终惦记着的事情,每次回想起细节,都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也许有些更深更复杂的内情。
  就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认为柯谨是因为太过善良柔软,无法自我妥协,才会精神崩溃。现在只是捕捉到了一丝风影,就忍不住会想……如果他不是自己崩溃的,而是在独处的那几天里出了意外呢?如果当初也有人盯上了他,给他下了类似“摇头翁”案那种无影无踪的毒剂呢?
  “撇开工作上讲究的那些,只当单纯聊一聊,你觉得柯谨的精神崩溃,有可能是人为的么?”燕绥之看着窗外来去如龙的车流,语气是闲聊的,目光却有些微微的出神。
  顾晏:“也许。”
  他略作停顿,又道:“不过找不出什么动机。”
  燕绥之点了点头,“也对。”
  当时的柯谨因为精神状态不好,处于长期休假的状态。不接触工作也不怎么接触外人,应该不会看见不该看的,听见不该听的,有什么值得别人动手的呢?
  “当时乔其实有过怀疑。”顾晏又道,“柯谨进医院安顿下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幢公寓楼道内的监控调了出来,仔细看过那段时间的录像,没有人其他人去过柯谨家。”
  燕绥之点了点头。
  他又出了一会神,右手还无意识地揪着一片盆栽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
  顾晏等了两秒,有些无奈地抓住他罪恶的手,捏着手腕抖灰似的晃了两下,道:“手指松开,你这时候又不洁癖了?”
  燕绥之一愣,默默松开手指头,放过了那片可怜巴巴的叶子,毕竟人家医院把盆栽养这么大也不容易。
  同时他又瞄了眼自己的手腕,顾晏筋骨分明的瘦长手指还没拿开。
  他上一回看到相似的一幕还在城中花园里,左边那幢别墅的猫一路滚过来,一爪子勾住了顾晏这边院墙上爬蔓的藤花,死活不撒手,好像不薅两朵下来不算完。
  刚巧他和顾晏要出门,正走到院门口。就见那家主人追过来,一把捞住那只猫崽子,捏着它的爪子抖晃半天,连哄带骗,它才把花松开。
  顾晏刚才的动作就跟那邻居如出一辙。
  把他这堂堂老师当什么?嗯?
  什么叫好的不学,这就是了。
  于是燕大教授瞥了眼自己被捏着的手腕,又睨着顾晏道:“好玩吗?”
  顾大律师收回手指,八风不动地回了一句:“还行。”
  燕绥之:“……”
  皮痒了你。
  没等燕绥之再开口,顾晏就指了指他身后的屏幕。
  “到号了?”燕绥之转头看过去。
  还真是,屏幕上恰好跳到了他们的号码。
  “走吧,先过去。”燕大教授啧了一声,“回头再给你补补尊师重道的课。”
  “嗯。”顾大律师一手插着兜,一手比了个手势,请他快走,淡淡地说:“我等着。”
  检测中心里分了十来个诊室,就这样依然忙不过来。
  燕绥之和顾晏前后脚进了叫号的那间,里面坐诊的医生手里拿着熟悉的简易检测仪。这玩意儿燕绥之用过,所以接过来就熟门熟路地测了起来。
  医生又拆了个新的出来,递给顾晏。
  没过一会儿,两人手上的检测仪“嘀”地响了。
  “我看看感染情况。”医生依次接过检测仪,先看了顾晏的,点头道:“阴性,没有问题。”
  接着他又看向了燕绥之的,然后就开始等……
  燕绥之:“怎么?又卡了?”
  顾晏皱起眉:“又卡了?什么意思?”
  “上次——就你出差那回。”燕绥之道,“我早上起来有点感冒征兆,就顺路去卫生中心查了一下,碰上个接触不太良好的检测仪,屏幕眨巴半天才出结果,挤牙膏似的。”
  他这话其实说得夸张,有玩笑的成分在里面。人家检测仪冤得六月飞雪,明明只是忽闪了两下。
  医生跟着笑了一下:“哦?上次也这样?那你这运气够可——”
  “以”字还没说,医生的眉心就拧成了麻绳,他把屏幕往燕绥之面前一伸道:“怪了,检验结果不明,你看——这个依照规定,要去隔壁楼用精细设备再查一遍。”
  “还有这种结果?”燕绥之有些讶异。
  医生以为他有点慌,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想多。结果不明不代表你就感染了,我们这里为了提高效率,用的毕竟是简易版的巴掌测量仪,有时候体内有些干扰状况,比如其他性质的高烧啊或者有些成因相似的过敏啊,这检测仪就傻了。”
  顾晏对此经验十足,当即不多废话,拉着燕绥之就下到一层,直奔隔壁楼。
  隔壁楼他们并不陌生,正是之前来测过修正时限的基因大楼。
  刚才那位医生给他们新开了一张单子,来的过程中他们也没细看,这会儿展开一看,才发现巧得很,连楼层和门牌号都并不陌生——
  刚好是林原医生的办公室。
  “这么巧,又找林原?”燕绥之嘀咕。
  顾晏:“正常,所谓的精细设备其实就是做基因检测的那个,不找林原找谁。”
  “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飞梭机上用过。”
  燕绥之愣了一下。顾晏发烧回来那回,他其实猜到过飞梭机上的检测不会太顺利,不然顾晏也没必要找借口说自己还在二轮谈判。不过猜测是一回事,听顾晏自己证实猜想又是另一回事。
  他这次好歹有医生安抚,有顾晏陪着,心里不觉得有什么。
  但那次顾晏发着高烧,周围又全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没有人安抚也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突然得知自己检测结果不明,心情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紧张么?”燕绥之在上楼的过程中问他,“上次在飞梭机上,等待精细设备检测的时候忐忑么?”
  顾晏答得特别干脆:“不。”
  啧,死要面子。
  燕绥之心想。
  林原医生这间兼顾坐诊的办公室并非是一人独享的,里头放了两张办公桌,桌上有一些简单的绿植和装饰,外加一桌一台便携光脑,还有两个落地工具柜。
  办公室大门敞着,燕绥之走在前面敲了敲门。
  林原似乎也是刚进办公室,正要往脸上带护眼罩。一看燕绥之和顾晏来了,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护目镜又重新摘下来。
  “怎么来这里了?”林原问,“还是……有要我帮忙的事?”
  燕绥之把单子递过去,说明来意。
  林原点了点头,“哦这样,那行,我——”
  话还没说完,他摘了搁在桌面的智能指环就嗡嗡振起来,贴着一个金属框架,就连震动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
  “抱歉,接个通讯。”林原比了个手势,起身走到窗边接通讯去了。
  燕绥之倒并不着急,没什么问题急了也依然没有,真有什么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林原和另一位医生的共同地盘中规中矩,墙上一张紧靠一张,张贴着许多医院自制“牛皮癣”——什么xx疾病介绍,xx设备介绍,定期体检以及某些医疗套餐的介绍。
  燕绥之往桌边一靠,左右也没什么事,居然中规中矩地看起那些文字来。
  最初他只是打发时间,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看了一会儿后,他的目光突然锁在了某一排,皱着眉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顾晏离他最近的袖角。
  顾晏先朝他的手指瞥了一眼,这才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燕绥之看的是基因检测仪的详细介绍,里面甚至包含出了故障怎么检修,如果碰到什么问题怎么处理最恰当,等等。
  在第六行的中间位置,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样一句话——
  “如基因检测仪遇到非正常关闭,为保护数据信息,重新启动后仪器设定会恢复默认,非正常关闭前所测数据自动备份并传入云端数据库……”
  他们忽地想起来,上次来做基因检测时,楼层的电停了几秒钟,虽然很快大楼能源系统就自动续上电了,但检测仪还是关闭了片刻。
  照这张宣传单上的说法,来电后他们重启检测仪,仪器的设置就会恢复默认。林原之前说过,他照乔大少爷叮嘱,为保隐私,特地帮他们把仪器的数据上传给截断了,除了他俩,谁都看不到检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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