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他们没有提到达米安可能正在经历的悲痛——也许那种隐忍不发的悲痛也在此间极大程度地干扰了他的行动和判断。
达米安和几个哥哥都不一样，他们不论是愤怒还是伤心, 都会不同程度地表现和发泄出来——迪克变得阴沉，杰森彻底放开布鲁斯叔叔曾经加诸于他的限制、走上街头把所有能看到的大小罪犯们都揍个半死, 提姆徒劳地寻找着布鲁斯叔叔没死的证据。
只有达米安就这么消失了, 似乎完全抹去了自己身为一个韦恩的身份，只专心地成为一只罗宾鸟, 一个少年泰坦。
也许是觉得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现实, 不用去处理压在心底的悲伤, 就像一个小机器人, 全情投入于自己的任务。
所以担忧的提姆在哥谭街头追踪到了达米安, 出事时两人正在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甚至还差点打起来。两个男孩的注意力都被严重分散，这才让黑面具和手下的喽啰钻了空子。
黑面具当然知道, 如果能成功狩猎罗宾和红罗宾，对他在目前“群雄争霸”的哥谭地下世界确立地位有极大的助益。
这时，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提姆哥哥也从蝙蝠洞返回主厅，哈莉欣慰地看到他只是胳膊和肩膀受伤了，现在打着绷带。
他赤/裸着上半身，制服裤子都没来得及换，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迪克哥哥面前。虽然伤口不致命，但绷带里渗出的血依然让哈莉看得触目惊心。
“不要再逃避责任了，理查德·格雷森，你知道到最后不是你、就是我。”
“必须有人穿上那件披风。”
提姆哥哥也很愤怒，用手指着大哥。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提姆，”迪克不论语气还是神态，都透露着难得一见的疲惫，“没人有资格继承布鲁斯的这重身份，也不应该继承。他就是蝙蝠侠，无法替代。”
“……希望你对着哥谭夜晚丧生的无辜群众也能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提姆有些泄气，他闭了闭眼，“想想楼下躺着的达米安，迪克，这不是我们应不应该用这种方式纪念布鲁斯的问题……蝙蝠侠已经不止是一个单纯的人类形象了，他是恐惧、他是惩戒、他是作恶者会为止三思的报应……”
迪克没有回话，依然低头看着地板。
提姆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穿着他旧制服的哈莉。
“这是……我错过了什么？”提姆的眉头越皱越紧，“连你也……”
他该说什么？哈莉不应该穿上这身制服？用什么理由呢？太危险？明明前一秒他还在为哥谭的治安催促自己的兄长穿上一套更危险的制服。
他感到心烦意乱，既为迪克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犹豫，也为自己面对哈莉时动摇的信念。
“我……还是下去跟芭芭拉一起调配目前街头的机动人员吧……”提姆忽然降低的音量带上了浓重的沙哑，他果断地转身，没有看迪克或者哈莉一眼，就离开了主厅。
暗淡落地灯下的三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几分钟、或许其实只有几秒钟后，迪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福，是我没有保护好哥谭，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这些都是我的错……我做的还不够好，动作还不够快，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所以达米安才……”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理查德少爷，虽然能力超群，但依然有人类能力的局限。”
迪克从眼角看到，阿福开始准备泡茶，在当下这个家庭面临的困境中，徒劳地维持着各种仪式化的行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时一样。
“布鲁斯也是一个没有超能力的人类，蝙蝠侠也是……我试着去像他一样，但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像他一样。”*
阿福摆弄着茶包，“没人能变成他，也没人能变成你。”
“但有人可以继承他和蝙蝠侠所代表的一切——这些包括并不限于守卫正义的决心，逻辑推理能力、坚定的意志。而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去继承这一切——理查德·格雷森。”*
老管家的话语掷地有声，而迪克重又陷入沉默。
阿福给哈莉和迪克各倒了一杯茶，拿起茶壶向主厅外走去，“我想提摩西少爷大概也需要一杯热茶，我先去蝙蝠洞了。”
其实，迪克明白，这是老管家想给他留一些空间。
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家没了阿福会怎样。
迪克自己对这杯茶没有任何兴趣，只有身旁的哈莉在一口一口地嘬着，在安静的大宅里听上去就像某种小动物在饮水。
“如果……‘罗宾’需要一个‘罗宾’呢？”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让我帮忙，我可以做你的罗宾，”哈莉抬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我已经比达米安第一次穿上制服时还大了，我总会帮到你的。”
迪克这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对哈莉的‘异想天开’继续生气了。
他只是看着窗外黑暗的天空，此时并没有蝙蝠飞过。
“我对所有人撒谎了，哈莉，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哈莉轻轻地嗯了一声，并郑重地点头。
“大概对你不会懂，”迪克对自己苦笑，“但这件事压在我心上好久了。”
就当这是自言自语好了。
“布鲁斯准备了一份遗言给我。”他缓慢地组织着语言，“我对提姆和阿福都撒了谎，不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和能力……或者是觉得取代蝙蝠侠的行为是不对的，我拒绝接受蝙蝠侠这个角色……是因为这其实正是布鲁斯让我这么做的。”
“在他留给我的遗言里，布鲁斯要求我不要去碰那套披风……而我照做了。布鲁斯说，他相信夜翼和罗宾可以接好他的班。”
“但是布鲁斯低估了蝙蝠侠在哥谭人心中的地位。”*
迪克叹息，“他还说，他不希望任何人像他那样生活……”
“就像我不想看到你像我、杰森、提姆和达米安一样生活……”迪克转头，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莉听懂了，她非常懂，只是她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才能恰当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对我自己来说，这是我的选择，我为我自己负责。”
“你所认为的‘自己的选择’……真的是自己独立思考后做出的决定吗？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对你潜移默化造成的影响让你这么想呢？”
哈莉被问住了，她也看了看窗外，下意识地回答，“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你们，我就会依然是那个躲在碗橱的女孩儿。从被表哥欺负变成被孤儿院的大孩子们欺负、每天思考的问题是怎么让别人多喜欢我一点、依旧不自信、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没有学习到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知识、没有开发自己的潜能、没有像你们这么优秀的人做我的榜样。”
“我大概连饭都吃不饱，没有新衣服，个子也长不高……”哈莉晃着腿，想象着自己可能的生活。
迪克此时想起了那枚被布鲁斯打掉的智齿，其上的猫头鹰图像；如果没有布鲁斯，他大概已经被猫头鹰法庭作为工具，训练成了一名没有感情的刺客——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