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而邢岫烟自从再见到杨皇后,两人都不约而同不提旧事,倒也相安无事。后宫之中,脸皮得厚,揣着明白当糊涂是必备技能。
邢岫烟说:“母亲身体微有不适,嫔妾就先送她出宫了。”
杨皇后疑道:“可是何故?”
邢岫烟本不想说,但是给她诊脉的是李太医,杨皇后要查也一下子查出来。
“母亲怕是……有喜了。”
众妃嫔吓了一跳,暗想那李淑人都多大年纪了,还生孩子。周太后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呀!”
邢岫烟回以一个微笑,说:“中午吃东西时,母亲便犯着恶心了,现在还不稳,所以我就做主让她先回去休养,改日再来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皇后淡淡道:“也不必特意来见,李淑人与本宫也没旁的干系。只不过淑人进宫来了,本宫不见见,未免让人以为本宫轻慢了她,有的说了,李淑人心里也不舒服。”
突然间,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息。
邢岫烟轻轻一笑,说:“皇后娘娘掌管六宫,宫务繁忙,母亲不过是一个三品诰命,皇后见她是恩典,不见她是道理,她心里哪能有别的想法呢?”
邢岫烟虽不和后宫女人见识,但和黛玉一样嘴皮子厉害。见皇后这态度有意思,皇后不喜邢李氏别提这遭就是,提了却又这么说,暗有轻她母亲之意,还当她听不懂吗?邢岫烟这人也是奇怪,自己的小事不如何记仇,但她极为护短。当初在贾府是要护着她视为宝贝疙瘩蛋的黛玉,邢李氏当然也是她在意的人。
邢岫烟笑着说“掌管六宫”,其实却是暗讽她皇后还和惠妃分权。
杨皇后脸色果然一变,最终还是忍了。
静妃沈曼忽说:“说来圣人给了好大的恩典,宸贵妃妹妹父亲原是从五品的织造,这么快领了三品总管衔,母亲成了淑人。人们常说夫荣妻贵,宸贵妃的父母亲却是父凭女贵、女荣母贵了,真是好造化。”
沈曼宫里的日子难熬,她的县主母亲倒也有进宫来探望,带来了十万两,有钱她日子又好些了。而她外公家在宗室中颇有脸面,与刘家不同。是以她觉得哪日邢岫烟失宠,她能有仇报仇,就是要等。
温妃刘婧如虽受刘太后教育,性子却难改,接了话说:“可不是好造化,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能生孩子。一大把年纪还能把持牢丈夫,这般好本事也不知谁能学得来,那才是真的好造化呢!”
这时就石黛玉、石慧心口都忍不住窒息起来,皇后和诸妃都面色淡淡的,旁人要么没这么傻,要去也不敢接这话头。
邢岫烟也不示弱,不然别人还当她这个贵妃当得犹如过家家呢。
于是她笑着说:“温妃怎么对本宫父亲房里的事这般感兴趣?这让本宫好生惶恐。本宫父亲不过是老实人一个,觉得自个儿没那么大的福份耽误那么多可以当女儿的丫头。对于本宫父亲这种老实人来说那才是老不羞的。本宫娘家小门小户的,倒让温妃大户人家出来的笑话了。”
邢岫烟端着茶喝了一口,温妃的脸却有些黑了,她父亲可是今年初时就新收了两个才十五六岁的丫头。她是父亲也都四五十岁了,邢岫烟这不是说他父亲是老不羞吗?
温妃想起家中惨案,不禁道:“宸贵妃!你别欺人太甚!”
刘太后这时不得不介入,骂道:“放肆!”
温妃委屈地看向刘太后,说:“太后……”
刘太后说:“外男之事岂是你一个宫妃可以探听的?”
温妃说:“是宸贵妃……”
刘太后沉脸说:“你是温妃,宸贵妃是贵妃,记得你的身份。回你凤藻宫去抄十遍《女戒》。”
邢岫烟知道刘太后现在才说这句,之前大约也想试探,对徒元义能忍一切,可对她到底恨加鄙视。
但她恨又如何?若是她邢岫烟的娘家被这么折腾过,自己当了太后还被这样打脸,她也是要恨到忍不住的。不过太后最终没奈何她。
她也不多纠缠,差开话题说:“两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县君是头一回来御花园里,本宫想带着她们转转。”
第107章 元春之求
刘太后点点头说:“也好,让几个公主也陪着你和两位县君吧。”
刘太后现在对邢岫烟的本质是恨, 但行为却是复杂的, 她既想打破她独宠的现状, 却又不想太得罪了她危及自身利益。
和孝明年就满十三岁,有一点宸贵妃说的没错,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宸贵妃就算不独占圣宠,怕是十年内的宠爱是难消的,那时和孝早该嫁人了。看皇帝这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要狠狠心让她去和亲可就完了。
刘太后觉得,被美色所迷的昏君还真能做出“你弄我女人, 我弄死你女儿”的事来,或者说他已经做过了。让和孝表面上和她亲近会有好处, 比如和德长公主就是如此。
邢岫烟带着公主、县君们游览花园, 此等时节还只有各种菊花开放。行至一处园子里,更多的太监们护着周围, 那园子里却有各种珍禽百鸟, 白孔雀受惊从这处山石飞到那一处,惊呆诸人。
石慧说:“云南那边也有孔雀,那是绿毛的,可也好看极了。这白孔雀倒是头一回见。”
林黛玉惊道:“看那边,那是白鹤。”
这是百鸟园,百兽园却是在北苑那边, 兽比鸟更难养, 要更大的林子, 不是这种花园可以生活的。
这倒不是徒元义建得百鸟园,而是上皇时把各地进贡来的鸟兽这样安置。
宫里也有专门养鸟养兽的太监,养起来给受宠妃嫔玩。有些妃子爱养狗,有的爱猫,总不能把宫外不干不净地随意带进来吧。
石慧叫道:“好漂亮,可是为何不飞呢?”
邢岫烟说:“从前是脚下有绳索飞不走,现在是忘记怎么在天空生活了吧。”
太监撑着华盖,不然指不定哪只鸟就飞到头顶拉上一下了。
和孝长公主、和德长公主、大公主、二公主几个倒也新奇得很,她们也是要和宗室女、伴读们去读书的,今天是宗室女们的探亲日,公主们也回宫来偷闲玩乐。
和孝公主忽问林黛玉说:“和毓县君,像你们宫外便没有那么多的珍禽了吧?”
和孝其实心中有些不满林黛玉,长得这么天仙似的还罢了,就她还仗着是宸贵妃娘娘的金兰姐妹,皇兄封了她做和毓县君。
凭她一个外臣之女能得“和毓”这种封号,而她这个嫡出公主之前被打肿了脸也罢了,好不容易册封,封号“和孝”还平平无奇。
说是因为“毓”字和她的“玉”同音,并且与“和敏县君”同偏旁,才用这个字的。
可是“毓”字是什么,义忠亲王当年可是住在毓庆宫里的,那是皇太子的居所。而这两个县君是外臣之女,封号就这么讲究了,与闺名相呼应,敏呼应慧字,毓呼应玉字,倒是她们这些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兄也太随便了。
和孝公主知道现在是不能得罪宸贵妃的,母后千叮咛万嘱咐,不然要是宸贵妃使坏进了谗言,她将来的婚事真会大有问题。
就算有太后撑腰,但是嫁得不顺遂,不是合心意的人,有人撑腰又顶什么事?而且不受宠的公主最容易被边缘化,如上一回九姐得封号,她一人是光头公主学里人人背后瞧不起她的尴尬她再不想有了。
黛玉微怔,想了想说:“自然没有人家养着这么多鸟。但外头天高海阔,想那山林之中不知有多少珍奇的鸟。”
和孝说:“山林之中再多的鸟也不是你的,可是这宫中养着的便是我们皇家的。所以说君臣有别,皇家拥有的东西,并不是平常人可以拥有的。”
和孝这话倒也不能算是为难邢岫烟,自觉到皇兄面前她也不怕。
黛玉虽不知和孝公主是何意,却不违逆,只点头说:“和孝公主说的极是。”
大公主说:“天下都是我父皇的,其实外头的东西也是我父皇的。”
邢岫烟说:“话虽如此,你父皇要什么东西也是要用钱买的。”
大公主有些不甘心,说:“那是父皇对百姓的恩典。”
二公主却好奇问:“既然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要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用钱买?”
邢岫烟道:“当然要买呀。天下是你们父皇的,所以他能向百姓征税,但百姓纳税之后剩下的东西却是自己的劳动所得,理应尊重他们的权益。如果天子对着已经尽了贡奉君王的义务的忠诚百姓任意强取豪/夺凌/辱,便不是明君。天下是天子的这句话如果是至理,那么天子是属于谁的呢?”
大公主看着宸贵妃,到底以前得徒元义怜惜,孩子性,道:“父皇应该是我母后的,我母后是父皇原配嫡妻,母仪天下,自然与你们妃子不同。”
二公主却不敢说这样的话,在场的太监宫女无不凛息,以宸贵妃娘娘独宠后宫的架式,她若动怒,大公主可也受不得好。
宸贵妃倒只淡淡一笑,说:“果然是孩子。”
说着继续往前走,不与大公主争辩,一群人浩浩荡荡通过这附近的一个门出了园子。
一出园子,就见两个男孩却正在园外,各跟着个随身太监,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两人见是宸贵妃领着几位公主,拱手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两位皇子不必多礼。”邢岫烟淡淡道。
黛玉、石慧垂首福身:“臣女参见两位殿下!”
两位皇子闻声就看过去,邢岫烟知道皇子的早熟,不想让两位妹妹沾上事,不着痕迹地挡了挡,淡淡道:“两位皇子请便。”
大皇子徒晖却问:“宸贵妃娘娘今日怎么有雅兴进御花园来逛逛?”
邢岫烟不喜大皇子,淡淡说:“天气好。”
大皇子又道:“前日,先生教我们书画,据闻贵妃娘娘书画双绝,不知可否指点我们一二。”
邢岫烟说:“本宫这点微抹之技登不上大雅之堂,二位皇子的先生胜本宫百倍,不必舍近求远了。”
大公主说:“晖弟,宸贵妃虽然擅书画,又不是什么名家,你找她请教什么?”
大皇子道:“女儿家心思精细,纵使名声不显,也未必不如盛名男子。”
黛玉听了,还道这是一个与贾宝玉差不多的男儿。
邢岫烟带着一群人走后,二皇子倒问大皇子:“大哥,宸贵妃娘娘的书画有这么好吗?”
大皇子目光幽深,冷冷抿了抿嘴,道:“她自然与旁人不同。不然父皇后宫三千,怎么就独爱她呢。”
那事过了半个月,他天天提心吊胆,但最终什么事都没有,五日前父皇还带他和二弟去军营,待他比二弟重视。她真的没有在父皇面前说过他的坏话。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徒晖因为担心和愤恨想着她,最终又是白白小人之心,想回头时,心中的影子却去不掉了,她不是个让人容易忘的人。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
在御花园游玩时,黛玉、石慧二人却要去更衣。事毕,黛玉在一个宫女的跟随下出了屋,石慧却还在屋里,不由得等等。
正在这时,却见贾元春过来了,皇后也回宫休息去了,她才跑来这边,想和黛玉说上几句话。
黛玉并不认识她,但是贾元春看着她目中含泪,说:“表妹……”
黛玉这才细看她一眼,但见她长得和宝玉极象不由得啊了一声,说:“你是元春表姐?”
贾元春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说:“今日见到表妹,虽事出突然,但叫我进宫十几年,头回见到亲人,我亦欢喜。”
黛玉是个纯善的姑娘,将心比心,不由得问道:“外祖母她们也很挂念表姐,表姐近些年过得好吗?”
贾元春走上前来,说:“表妹,若是不急着回贵妃娘娘那,咱们表姐妹就到那边说说话吧。”
黛玉犹豫,她在等石慧,再说这可是皇宫,比之贾府更要步步谨慎,出个什么事也是给大姐添麻烦。但是贾元春十几年未见亲人,她温言提议,她又不好拒绝。
贾元春到底是心细之人,说:“表妹让人向和敏县君报个信,请她稍等等你便好,我只是想和表妹亲近亲近。”
黛玉这才点点头。
贾元春带了黛玉在一个偏僻的小竹丛后说话,贾元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好似她是她的亲妹妹一般。
贾元春眼泪又流下来,好似又在强笑,黛玉心善,但想若是自己一进宫十几年不见爹爹,那种苦她也承受不了。
黛玉不由得软语:“表姐莫要哭了,你我能相见也是一场造化。”
贾元春抹泪道:“未想进宫十几年,便是与亲人不得再见,再见亲人就已经物是人非。但想敏姑妈和姑父当年还未离京,亦是对我多有疼爱,没有想到我一进宫来,与敏姑妈竟是永别了!”
黛玉听她说起母亲,不由得心中一酸,也不禁落泪,贾元春像是失言,说:“表妹,是表姐失言了。”
“无妨,母亲去逝多年,我亦早接受这个事实。”黛玉擦着眼泪说。
贾元春道:“我如今身在宫中,不得与祖母爹娘兄弟相见,见着表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