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方璃看着他,把报纸上的内容大致重复一遍,语气愈发激烈:“哥他明明是见义勇为,是帮我!你凭什么,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他?”
  “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救命恩人?”
  “不推给他,难道要提你吗?”方建程脸色微沉:“璃璃,你那时候才多大,这种事情要是被爆出来,你的名誉怎么办?以后怎么生活?怎么上学?嗯?你让爸爸脸面往哪里搁?”
  “怎么往哪里搁,我又没有真的被——”方璃浑身发抖,嗓子一哽,忽然说不下去了。
  想到了那一天——
  她那时多害怕啊,正在和小俊“聊天”,突然被人拽走,紧接着摊子被砸得精烂。他们俩被拖到狭窄荒僻的巷子中。
  几个大汉围着小俊,骂骂咧咧。
  再然后,把她摁倒在地上,撕扯她的衣服……
  方璃打了个寒颤,抱紧手臂,面色苍白;方建程看着她,语气略微缓和:“你怎么总是不明白,爸爸做这一切不都为你好吗?这样处理最干净省事,而且这本来就是社会斗殴,只是你被无辜卷进去罢了。”
  “他救你个屁!”
  方璃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方建程爆粗口,他一直是一个很温雅保守的男人,甚至,有些古板。
  “不是的。”方璃摇头,闭了下眼,“那不关他事的。”
  “还不关他的事?你都被骗得团团转了还不关他事?”方建程冷笑,“他多大你多大,成天引诱你去夜市上?骗你买这买那?”
  “是我主动要去的,东西也是我自己甘愿买的!”
  “你会主动去那种地方?逛那些破烂玩意?”
  两人争吵不休,怒火交织。
  方璃深呼吸,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我为什么去那种地方,您心里不清楚吗?”她一字一顿道:“因为那种地方它自由,没有拘束!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建程愣了一下,“要那种鬼自由有什么用?”
  “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一点点自由。”她认真盯着父亲,涨红脸说:“好不容易跟同学出去玩,您让成叔在后面跟着,我什么感觉?谁还愿意跟我玩!?当时想学画画,您不同意,家里就连一支水彩笔都不能有!还有考大学,报志愿都要听你的,开学了,连宿舍都不让我住!!”
  “我没有一点点隐私,没有一点点自由!”
  室内静了一刹,像绷紧的弓弦。
  方建程脸色大变:“这都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爸爸怕你走上歪路!你看,就因为那么一段时间没管你,你就能惹出那么大的事!”
  “你就是……”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就是……心太野!”
  方璃揉揉酸涩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父亲几秒,问:“爸,我是个坏孩子吗?”
  “什么?”
  “我是个坏孩子,对吗?”她嗓子微哑,“所以从我那么小的时候,您就控制着我的一切,禁锢着我所有的生活,从来都没有真正尊重过我……”
  方建程简直气不可耐,他给她规划的,明明就是最安全最保险的路。
  一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听话吗?不应该本本分分吗?
  成天出去做什么呢?
  方璃望着他的脸色,凄然摇头,叹道:“就是因为您这样,妈妈才会……”
  她话音未落——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了下来,声音很响。
  她捂住发烫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
  方建程也呆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
  “璃璃……”
  泪水再遏制不住,啪嗒啪嗒滚落,方璃咬紧嘴唇,深深看方建程一眼,噔噔噔奔上楼。
  楼下也没了声响。
  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锁上房间门,方璃趴在桌子上,把脸枕在手肘间。她今天哭了太久,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这么趴了许久,她听见楼下极轻微的拉门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方建程应该是离开了。
  方璃浑身发冷,强忍着,又把泪水一点点憋回去。
  又过了一会,陆思思过来敲门,小心翼翼地:“璃璃,你还好吧?”
  方璃心里很乱,清清嗓子说:“我没事的……”
  陆思思听出她不想被打扰,也能理解,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跟我说啊。”
  “晚安。”
  “……晚安。”她心里稍暖。
  思思走后,方璃心情平复一些,走进卫生间洗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赫然五个鲜明手指印,一片红肿,高高鼓起来。
  摸了摸,却好像感觉不到痛。
  难受的还是心底。
  *
  夜里,方璃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大脑发晕。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胸腔里积满的委屈一点点散了,化成无措的凄惶,她坐起来,看向窗外。
  夜色静谧,窗户未关紧,浅蓝格子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像一张帆。
  拿起枕边的手机,翻身下床,木地板凉凉的,她赤脚走过,爬上铺着厚地毯的老旧飘窗,掀开窗帘。
  快午夜了。
  她摁亮屏幕,忽然很想给周进打个电话。
  方璃也真这么做了,听着寂静中嘟嘟嘟的铃声,突然醒悟过来,想要摁掉时,那边却接通了。
  心一瞬间被攫紧,如同悬在高空。
  “喂?”嗓音低沉,沙哑。
  方璃一时没开口,酸楚和心痛溢在胸间,吸了吸鼻子。
  周进沉默一瞬,“还在哭?”
  语调里透出无奈,还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有。”她手指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画着。
  “别哭了。”
  三个字似是安慰,口吻有些生硬,低低淡淡的,却像片羽毛,一点点抚平她的褶皱。
  方璃心里更酸,说不出话。
  听筒里静了几秒,她听见“嗒”的一声,像是拨弄火机的声响。
  她闷闷地说,“你又抽烟……”
  周进把烟衔在嘴里,含糊地应一声。
  彼此无话了。
  方璃也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做什么,意义在哪,她甚至没有想到他会接。
  “怎么还不睡觉啊?”她问。
  “一会去上班。”
  “啊,这么晚?”
  “嗯。”
  方璃想起上次见他,像是出了一趟远门,十天半月才回来,特别疲惫。
  她不了解渔业,想象中就是那种撑着小木船撒网,一天来回就可以了。但据小俊说,哥好像不是的。要辛苦的多。
  “那个,工作很累吗?”她找着话题。
  “还行。”
  “那就好。”
  方璃问不下去了,攥紧手机。
  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她似乎能闻到他嘴巴里的烟草味。
  “哥……”想了想,她又改口:“周进。”
  “海上风浪大,你一定要小心点。”
  周进没回答。
  静了半晌,每一秒都仿若一个世界那么漫长,他说:“知道了,你早点睡吧。”
  刚才那丝温柔隐去一些,语气稍稍的冷,同过去一般。
  方璃蹙起眉,不明所以:“晚安。”
  “晚安。”
  电话被挂断。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通话时间,她低下头,抱紧膝盖。
  夜愈发深了。
  **
  周进放下手机,在床上眯了一小会。
  一呼吸,哪哪都是那股木质香,今夜似乎格外热,屋里没空调没电扇,他把背心脱了,光着膀子,却还是热,后背一层汗。
  看看时间,周进索性不睡了,去厨房煮了碗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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