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回斜阳街的那天在下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叶谨白偶然瞥了眼车窗,一道黑色的影子伫立在路灯下。
  “先生,前面是结界。”司机慢慢停下车,脸色凝重起来。
  裴夙道:“开进去。”
  整条路前后都被结界封住了,对方明显是想逼着他进结界。他现在体内妖力充沛,不惧!
  路灯下的黑影缓缓抬起头,对叶谨白裂开嘴唇,笑了笑,路灯滋滋响了几声突然灭了。
  性能极好的轿车缓缓驶入结界,刚刚进入结界,外面的喧哗声就被屏蔽了,周围的环境似乎没有变,但整个世界骤然间全部安静了。
  裴夙推开车门,叶谨白握住他的手,裴夙笑了笑,牵着他一同下车。
  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吱嘎的抓挠声,叶谨白低头,地面突然变成完全透明,业火熊熊燃烧,衣衫褴褛的怨魂在业火中地下哀嚎,指甲抓挠着地面,叶谨白仿佛能听到魂魄被灼烧的滋滋声。
  一只手终于突破了地面,被烧的白骨森森,血肉挂在骨骼上,它抓住了叶谨白的脚踝。
  不知道为什么,叶谨白闻到了一股香气。
  司机摸着光头憨笑道:“先生,有股烤肉的香味。”
  第57章 林菀时
  裴夙一道妖力击散了叶谨白脚踝上的手骨, 脸色冷了几分。
  空气里诡异的烤肉香味渐渐转变为起烧焦的味道,腥臭难闻。
  业火舔舐着透明的路面, 他们仿佛站在火海里, 脚下尸骨成山,那些被业火灼烧的冤魂和腐尸哀嚎着伸出双手,十指甚至已经露出白骨, 却还在竭力向上伸展,一下一下地抓挠着地面。
  咔!
  咔!
  一前一后两道黑色屏障降下,将他们罩在这不足三十米长的地界上。
  有一具白骨终于用双手撕裂了地面,从狭小的窟窿中挤出来,不惜拔掉身上的肋骨好让自己顺利通过窟窿。
  有了第一具就会有第二具, 枯骨腐尸怨魂穿破了地面,业火从破裂处岩浆般翻上来, 叶谨白正要催动灵力, 裴夙摇头,按住了他的手。
  “先生?”叶谨白疑惑。
  裴夙道:“我来就好。”他不希望谨白这几天再动用灵力。
  叶谨白低了下头,脚下虽然业火熊熊,但并没有灼热感, 这是个非常粗糙的幻境。他也没看见先生做了什么,那些枯骨腐尸突然间消失, 幻境破了。
  叶谨白能感觉到熟悉的妖力眨眼间侵蚀了原本的结界, 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裴夙的结界已经取代了原本的。藏匿在结界中的人类自然无处遁形,狼狈跌出来。
  他惊慌四顾片刻, 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幻术就会摧毁,连他都被揪出来了。
  这是个人类。
  叶谨白皱眉,想不通——正常来讲,觊觎先生的都是妖怪,人类和先生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想到袭击先生。
  而且用的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
  叶谨白看了眼摔倒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男人,一言难尽——像这样脆弱粗制的幻象结界,虽然看上去还挺像回事,但只要有点修为就可以轻易看破,撕破这个结界轻而易举。
  司机摇头叹息,“现在的修士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是我见过最差的,就这点能耐还敢来堵先生。”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男人却像是被踩了尾巴,厉声道:“你别得意!你们这些妖怪为祸苍生,吸食脑髓增长修为,日后肯定天打雷劈!还有你!”
  叶谨白疑惑道:“我?”
  男人粗喘着气,整张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你身为人类,却和妖物厮混在一起,迟早要和他们一样,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叶谨白沉默片刻,委婉道:“这位先生,我觉得你可能被骗了。吸食脑髓来维持生命的,是你们协会那边的,不是妖怪。”
  男人立刻反驳,梗着脖子坚持人类都是善良正义的,而妖怪,都是以杀生为乐害人不浅的邪物。
  司机摇头:“这就是传说中的杠精吧。”
  裴夙微微低头,俯视男人脸上,他道:“看在你心智不足被人当枪使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问清楚到底是谁修那些歪魔邪道。再有下一次,我就当是人类的手伸到我这边了。”
  虽然语气严厉,但叶谨白在裴夙的眼睛里并没有找到冷意,似乎只是逗着对方玩。
  男人惊惧地看了他几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被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不是说斜阳街的那些妖怪们个个都心狠手辣目无法纪吗?他都做好以身证道的准备了!
  裴夙和叶谨白回了车上,立刻撤下了妖力,大雨顷刻间落下,那男人还傻傻趴在花坛上,不一会儿就被大雨淋透。
  叶谨白透过车窗,路灯下那个黑色的影子还摇摇晃晃地伫立着,保持着诡异的笑容,雨水穿过他的身体,毫无阻碍地落在地面上。
  “先生,”叶谨白示意裴夙看路灯,“那东西跟了我们一路了。”
  裴夙瞥了眼,道“那是镜十做的。”他伸出手,路灯下的伥鬼突然消失,他手里就多了个黑色纸片人,五官扭曲,咧着猩红的嘴微笑。
  陆镜十比他们早一天返回斜阳街,去给裴夙配药去了,是以没有和他们一起。
  叶谨白一愣,看着裴夙手上的纸片人,一时沉默了:怎么能这么丑?
  裴夙道:“镜十喜欢用这东西来定位传信,不过,他画的太丑了,看上去像是要图谋不轨。”
  何止,这纸片人整个一反派脸。
  叶谨白还以为被两拨人同时盯上了。
  裴夙将纸片人贴在车窗上,纸片人空荡荡的眼睛就对着叶谨白,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仔细一看还挺可爱的。”
  裴夙遮住叶谨白的眼睛,轻笑道:“睡会儿吧,一会儿就回去了。”
  ……
  他们回来第二天,一位中年男子压着一个看上去分外眼熟的年轻男人上门拜访。
  “先生。”汪年生揪着儿子的耳朵,笑呵呵跟裴夙打招呼。
  他儿子的耳朵几乎被拧过九十度,疼得直抽气,然而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屈服在汪年生的威压之下。
  汪年生,芳洲道士协会会长。被他揪着耳朵的那个正是他儿子汪复知,也就是昨天在路上设下结界堵他们的年轻男人。
  “快跟先生问好。”汪年生一巴掌拍在汪复知脑袋上。
  汪复知吭嗤吭嗤了一会儿,在挨打和认怂间选择了后者,结结巴巴给裴夙和叶谨白问好。
  叶谨白笑着点头,裴夙起身泡茶招待。
  汪年生看裴先生亲自起身去泡茶时,顿时受宠若惊,恨不能站起来九十度鞠躬道:“先生泡茶辛苦了,我来吧!”
  却见叶谨白却神色如常,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汪年生这个人精心里顿时有数了——这位叶先生绝对是裴先生的心尖尖了。讨好裴先生难度太大,不如换个角度曲线救国,哄着叶先生开心。
  裴夙斟茶递给两人,汪年生连忙双手接过,又给了儿子的脑袋一巴掌。汪复知脸涨得通红,在他爸的强压下,颤巍巍伸手接过茶水。
  “今天特意来给先生赔礼道歉,我这个儿子一向冲动,脑子也不好……”汪年生死死按住即将暴走的蠢儿子,笑着给裴夙道歉。
  汪复知愤怒地看着他爸——这是亲爹吗?
  叶谨白低头忍笑,汪复知看上去连二十岁都没有,年轻冲动也是正常。
  汪年生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道歉。
  汪复知羞愤欲死,但他昨晚已经看过证据了,自己确实误会了别人,吸食脑髓以维持生命的居然真的是协会里的人!
  而且大妖们从来不是无所事事的作威作福,芳洲能这么安稳,得益于坐镇大妖的强势以及严厉规矩。
  “对、对不起,”汪复知结结巴巴道歉,“我为我的无知和愚蠢向您道歉,抱歉误会您了。”
  裴夙笑了笑,“知错能改就好。”
  汪年生松了口气,裴先生何等气量,肯定不会和自己这个蠢儿子计较,他就是怕儿子临时犯拧,死撑面子不道歉。
  “今天来还是有件事情想和先生商量。”汪年生打发儿子出去,开始谈正事。
  “先生,前两日协会闯进来一头还不能化形的白鹿,非嚷着要见先生,我们只好先让他住在协会里,您看要不要送来让您见一面,还是直接送走?”
  裴夙诧异,“白鹿?”他并没有原型为鹿的好友,不可能是哪个好友的孩子跑出来。
  汪年生点头。
  裴夙沉吟道:“我亲自去看……”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汪年生额角青筋暴突:那个叫的最大声是他儿子!!那个小混蛋,回去扒了他的皮!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敢这么放肆?
  叶谨白莞尔,“我去看看。”
  他一起身,裴夙当然不可能坐着,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汪年生连忙跟上去。
  外间闹哄哄一片,夜回踩在凳子上拦着往内间进的通道,汪复知正追着一头白色的小鹿满覆舟跑。
  覆舟里所有的顾客都被这一出惊到了,店员们手足无措。门口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路人,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你别跑了!谁叫你跟来的?快给我回去!”汪复知被小鹿的神走位溜得满场跑,连对方的尾巴揪都摸不着。
  汪年生被蠢儿子气得肝肺胃都疼,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死。
  小鹿看见裴夙,湿漉漉的眼睛一亮,加足马力向夜回冲过去,夜回可不是汪复知,他是猫,矫捷敏锐,当即一把揪住小鹿的耳朵。
  这只闹翻了全场的小魔王在被扯住耳朵之后,终于安分了。
  小东西被夜回扯疼了,可怜兮兮冲裴夙叫了几声。
  叶谨白看夜回实在没轻没重,上前拨开了他的手,揉了揉小鹿的耳朵,小鹿无法抗拒他身上钟灵的气息,亲昵地蹭蹭他的手。
  叶谨白这才发现这小东西的脖子上海挂着个包。
  汪年生目光呆滞——这鹿是怎么跑出来的?
  将小鹿带进内间,小东西踢踏踢踏地供着叶谨白的手进来了。它低头把包咬起来放在桌子上,用头拱了两下。
  叶谨白试探着打开包,小鹿摇头晃脑很高兴。
  包里放着一封信和一个苹果,小鹿叼起信件往裴夙那推。叶谨白洗了苹果喂给它,小鹿高高兴兴地依偎在他身上。
  裴夙拆开信件,开头第一行字:
  菀时,别来无恙。
  裴夙脸色微微变了——他的母亲芳名林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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