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是把对方当成这周围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而爱与恨等同。
它们就像一根长长的缎带两端,你把它拉到这头那就是爱到极致,拉到那头就是恨到极致。
两头拉扯的人是关系的双方,而每一次左右移动,不是你改变了我,就是我为你改变了我自己。
这样的拉扯间,哪怕最终的结果毫无改变,那我中间也是曾拼尽全力为你努力过的。
而一旦你丝毫不在意一个人,根本不会去碰你们之间那根象征爱恨的缎带。
在他们之间的这场拉锯战里,从来也不是艾莱恩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和双方拉扯不一样,时倦既没有对那根缎带视而不见连碰一下都不碰,亦没有试图伸手主动将其拉到自己这边。
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对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蓦然有人咬上了他的唇,唇齿交缠成密不可分的环蛇。
艾莱恩良久才放开他,一只手撑着窗棂,就这样注视他很久很久,方才道:阿倦。
到底还是带上了嘶哑的哭腔,连带着所有的防备都在顷刻瓦解,只余下困兽般低低的哽咽:你这一次打算去哪里?
时倦沉默片刻:天堂吧。
我还能找得到你吗?
能。
你等会儿,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时倦看了他一眼:你其实不用这样。
艾莱恩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回控制不住,只能低头盯着地面一点,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得发着抖: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靠近?
时倦沉默:我觉得你会难过。
血族微微一僵,怔愣地看着他许久。
外头的月光愈发耀眼,林间别枝惊鹊,在摇落的斑驳树影里揉碎了温柔的凉风。
艾莱恩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方才轻声道:阿倦。
嗯。
你是真的,一直讨厌我的,对不对?他轻轻地道,你没爱过我,沃尔氏也好,亚特兰蒂斯也好,你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
自然也不会遗憾。
时倦听着,应了声:是。
艾莱恩安静地望着他。
时倦侧过头,眼尾的光完全被阴影敛去,模糊分辨不明:我讨厌你,曾经是,现在也是。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神魂深处蔓延出来,而后以疯狂的速度反噬着整具身体。
他晃了一晃,身子无力地栽倒下来。
他在距离的耳鸣和发黑的视野里,似乎看见有人抱住他,嘴唇一开一合,一声声焦急地地唤着什么。
冷汗顷刻间便浸湿了他的额角,神魂肆虐的疼痛令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告诉对方,反正他也听不见,其实没必要再继续喊。
可是想想如果对方愿意,如果这样能让对方在满心的难绝望和焦灼里松懈那么一点点,那便喊吧。
只是有点可惜。
我觉得你会难过。
他到底还是让他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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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安非约尔出生在联邦建成的第一百五十四个年头。
恰逢内乱, 官员结党反叛。霍瑟皇室的皇帝成为旧派领头人,而皇后则被士兵们秘密送出首都星躲避正面战火。
彼时,皇后正怀着霍瑟皇四个月大的孩子。
半年后,在茫茫宇宙中漂流的某艘船舰上, 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逃亡时死气沉沉的静寂。
据后来找到他的官员们的说法, 他降生的头两年都是在舰队上度过的。是真是假他也没法判断, 毕竟那支舰队的随行人员,除了他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包括他生物学上的母亲
因为两年后, 敌党的队伍不知怎么的追踪到了藏匿在星系里的霍瑟皇室舰队,上百发炮火齐齐飞了过来。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因为太空不存在空气介质, 这个震耳欲聋其实应当是被炸毁的舰队上人们的主观感受, 至少在别人看来,他们的崩裂,燃烧,消散, 都是寂静无声的。
金属和易燃燃料同时碰撞出,高温造成的火焰的颜色自被摧毁的飞船散落, 弥漫了整个视野,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红色摇曳在宇宙粘稠的黑暗里。
这是他所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画面,也是他世界里所有的伊始。
说来奇怪, 明明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是不记事的, 事后也只能归咎于目睹飞船炸毁的画面受到了刺激,其中原理则可以参考因为特殊经历从而激发超忆症。
早在敌派前来之时, 他就被士兵们塞进了防震的金属舱,并随着爆炸掉出了飞船,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浮了近半个月, 方才因为引力落到某个荒芜的小星球上。
金属舱里的营养液很快消耗殆尽,检测到外界有陆地有氧气不至于让人一出去就死了,舱门便自动弹开。
而随着大开的舱门一同被机械唤醒的,还有里面昏迷了半个月的幼童。
两岁的孩子连走路都走不稳当。他茫然地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站了片刻,前进了几步,小心地拨开眼前的灌木。下一刻,便和一双豆大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字面意义上的豆大。
大约四五米的前方,一条浑身漆黑,背部有白斑,鳞片光华的巨大的蟒蛇,眼睛颜色深得似乎要攫取人的心脏。
那是听到机械舱打开的动静,循着声音前来查看的野生动物。
小孩蓦然停在原地。
粗壮的冷血动物腹部在地面上缓缓游移,猩红的信子一伸一缩。
三米。
两米。
小孩缓缓捏紧了指尖的灌木叶子。
其实很难说他那时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大约是人类天生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在心里一遍遍疯狂地敲着警钟,告诉他,不要靠近。
一米。
半米。
漆黑的蟒蛇停下了移动。
蓦然朝前一伸,大张着向外凸出的勾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蹿向了勉强面前的小孩!
他攥着灌木的手微微一抖,眸光晃动起来。
接着,稚嫩的精神力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向外倾泻。
却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稳稳的桎梏住了飞窜而来的蟒蛇的七寸。
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道:别看。
他很轻地眨了眨眼。
耳边有蟒蛇的蛇尾挣扎时甩在地上的声音,抽打着地面和掉落的残枝败叶。
没过多久,那声音便消失了。
接着,眼睛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眼前的人穿着白色衬衣,外头随意地披着件黑袍,衣衫最顶上的扣子没扣,袖口宽松,看着格外干净。
不染尘埃的那种干净。
干净得像是不属于这种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时倦。
他看了他几秒,下意识将刚刚拨过灌木满手植物汁液和灰尘的手藏到了身后。
时倦伸出手。
他后退了一步。
时倦却没停,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的手拉出来,便看见了小孩手上被汗沾湿的泥,以及方才被灌木枝划破后渗出的粘稠的猩红。
精神力的天赋让他察觉到对方握着他时微微蹙起的眉绝不是什么喜欢的意思,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慌乱,想把手收回来藏好。
时倦一时不察,还真被他挣脱开了。
他捏着衣角,下意识将手上混合着血的污浊擦在衣摆上,结果却只是划伤的口子却蹭越大,却死活不肯露出来。
你不要看我。
我会好好遮住的。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时倦制住他的动作,指尖溢散出金色的光芒。
掌心火辣辣的疼就这么在那层金光下消退,他茫然地抬起手,发现那些划破的口子以及不见了。
时倦站起身,垂着眼,银色的长发垂下半边:叫什么名字?
他磕巴着念出自己的名字。
安非。时倦唤了一声,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抿了下唇,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对方的黑袍下摆。
**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目中无人。橘猫评价道。
安非面无表情地指出:目中无人不是这么用的。
橘猫眼皮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敢拿满是泥巴的爪子碰他的,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头一个。
安非:你天天待在原神殿,本来也没认识几个人。
橘猫:
所以说呢,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气场不和这几个字?
那么多年他们整天靠争锋相对度过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非刚来原神殿那会儿,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每天时间到了都会有人来敲门,通常是知会对方到饭点了询问是需要给他端过来还是他自己去大厅。
时倦平日里不常待在原神殿,相反,甚至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偶尔回来也只是停留片刻,便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想找也没法子。
最开始安非听到询问,都是选择去大厅,可惜每次去都只能看到穿着别无二致的信徒们。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他便开口跟侍仆选择了第一种。
那时他年纪小,虽然能跑能跳且不妨碍和别人做简单的交流,但终归还没到能让人放心的地步。
侍仆们把他看得很紧,生怕他那天跑出去就找不回来了似的。
没了饭点出门的途径,他的活动圈子便又小了一层,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着桌子上精致昂贵的摆件和侍仆人准备的玩具发呆。就算无聊,有这么多东西也够打发时间。
橘猫就是在这个空挡出现的。
彼时因为时倦当上原神,前原神星世界意识随之崩溃消散,而橘猫作为前意识消散后前几年才凝聚成形的新意识,心理年龄比起安非的身体年龄大不了多少。
那日的橘猫迈着步子,尾巴翘得比天高,站在窗棂居高临下地道:你知道他之前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吗?
安非正拨弄着桌上的牛顿摆,闻言手一松,小小的金属球便撞在另外四颗球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他抬头看着橘猫的下巴,看见对方跳下桌子,朝他走近两步。
橘猫道:知道外面那些信徒为什么能进来这里吗?因为他们要么家破人亡,要么众叛亲离,反正都是走到穷途末路给他们一根绳子就把自己吊死的那种。
不过因为阿倦,他们最后都没死成。它的爪子悠悠然踩过桌面,停在小孩面前,眸子碧绿得宛若翡翠,他是神,愿意普度众生,所以总喜欢捡一些看着很可怜的人回来。他们是,你也是。他是看你可怜,才把你捡回来的。
前面对他来说可能理解有些困难,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
他是看你可怜,怜悯你,所以才愿意收留你。
安非去摸桌上的牛顿摆,手指用了几次力才捏住了边缘的小球。
他把小球拉得高高的,又放手;接着再拉高,再放手。
橘猫看了半天,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听不懂话,不甘心地凑过去。
可不管它再怎么开口,安非却始终没抬过头,连个眼神也没给它。
橘猫得不到回应也不自讨没趣,直接离开了。
那天以后,安非放弃了之前叫人送饭上门的选择,再一次准确在饭点出现在神殿的后花园。
那是神殿中信徒集中得最多的时刻之一,安非从每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中央穿过,视线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几秒,又沉默地移开。
许是他的动作惹来了旁人注意,终于有人出了声:你们看,他是不是当初原神抱回神殿的那个小孩?
信徒们对自己的神明感情其实很难界定。
他们信仰他,爱慕他,将他看成也只愿意将他看成自己人生中唯一且无可比拟的长明灯。
在他们眼里,原神就应该高高在上以万物为刍狗,应该拯救世人,应该爱着世人。
反正绝不应该出现屈尊降贵去拥抱一个凡人的举动。
后来橘猫曾经说过,就那些信徒堪称脑子有坑的变态思想要是不想办法掰过来,迟早会反噬。
事实也是如此。
那天以后,神殿里便开始流传有人得到了神眷的消息。
当安非再一次出门时,原本还算得上陌生而毫无温度的视线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有人羡艳,有人妒忌,有人不甘不均地憎恨。
无一人当面说什么,甚至也无人在背后讨论什么。
唯有那黏腻却满含恶意的视线,总能令他忆起刚刚有记忆初始,曾大张着嘴,亮着淌涎水的獠牙,朝他扑来的那条漆黑的冷血的蟒蛇。
伺机着要将他拆吞入腹。
安非对旁人的恶意不是感觉不到,就像他当初感觉到时倦见到他手上的污脏时一瞬间的排斥。拥有着整个原神星最出众的精神力天赋,他甚至对旁人的态度比之普通人还要敏感得多。
你没爸没妈鬼知道你是从那个人□□钻出来的,有什么脸继续待着?
你只是因为他的怜悯才能被捡回来,供你吃供你住你还不满意吗还赖在这里要怎么样?
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他为什么要留着你?你自己心里难道就没点自知之明吗?!
你会被丢掉的,你根本不属于这里,你只是一个外来者,你本就寄人篱下,他不会喜欢你大家也不喜欢你这里根本没人会喜欢你,因为你不配好好活着更不配拥有什么因为你只是一个连爸妈都不要的垃圾!!
他沉默地听着,却一句话都未曾反驳过。
他学会了封闭,学会了安静,学会了看人眼行人事,学会了藏拙示劣,还没经历过孩童整日整日闯祸的活泼期便学会了怎样观察旁人的视线,还没步入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便先学会了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