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分明时倦看起来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系统默默看着他, 又默默将视线投到桌面上,这才看清纸上的人脸, 瞬间忘了距离这回事:【这是血族那位安亲王?】
时倦用笔在那人眼睛上轻轻一描, 提笔收笔,画出一双狭长的眼,眼瞳尽显薄情相。
他道:不是。
他下笔很快,运笔流畅又自然, 线条从头到尾甚至不需要中断,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副天生薄情的好相貌。
笔尖顿了顿, 在空白处写下一个名字。
系统看着纸上的人,觉得自己可能瞎了。
接着是第二个名字,第三个名字
时倦一列名字写到末尾, 沉默地圈起最初写下的名字, 缓缓打了个问号。
系统小心地看了一眼,愣了:【这是之前那些位面里气运之子的名字?】
时倦嗯了一声。
四个名字纷纷引出箭头, 齐齐指向正中央的圆圈。
【为什么突然要把他们写到一起?】
时倦: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系统:【噢。】
两秒钟后。
系统音调飙升了八个度:【啥?!】
时倦笔尖顿了顿,懒散地抬了下眼:声音。
他不是什么凌厉和强势的语气,反倒像他的人一样, 冷淡,沉静,平铺直叙。
像是苍茫天山上落了满目的雪,分明没有一丝个人情绪色彩,可落到旁人耳中,却莫名的惊心动魄。
系统心里颤了一颤,安静了数秒,再出声时,声音便低得只剩下能让人听到的大小:【您说那些气运之子都是一个人?为什么?他们明明哪里都不一样啊?】
无论长相年龄甚至性格,多多少少总有区别。
时倦标记好箭头:一样的。
这个一样不是指的外在条件,而是更深层更捉摸不透的东西。
比如对他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
比如外表无害可欺,可只要一刺激就能锋芒毕露。
比如自己受伤永远习惯隐瞒下来,被问起也永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么些位面下来,他也基本摸清了那个人对他的态度:掩藏极深且不自知的占有欲,几乎毫无底线的容忍度,还有每一个世界都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
尤其是随着位面更换,那个人每每面对他,都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便也越来越无法忍受他的远离和冷淡,话语行为便也跟着越来越偏激。
【您什么时候认出来他们和之前遇到的气运之子,是一个人的?】
时倦: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
系统愣住,茫然道:【第一眼?那个时候您都没和那些位面的气运之子接触过吧?这要怎么看出来?】
因为他们看向他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无不彰显着你是这全世界里的独一无二。
这样浓烈的情绪,除了那个人,他再没在别处看见过。
时倦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张:因为他们身上有我的神力,一靠近就能感觉到。
【为什么他们身上会有您的力量?】
不知道。
系统茫然了会儿,又问:【可这个世界气运之子不是艾莱恩么?可您纸上画的不是】
那位安亲王吗?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时倦安静了很久:他们的本体,就是他的样子。
系统:【谁??】
时倦收了笔,盖着笔盖的那头朝下,指尖捏着笔缓缓转了半圈,又半圈:安非约尔。
系统听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又听着宿主的语气:【您过去认识他?】
时倦盯着纸张正中央那个名字,轻声道:算是。
系统一脸茫然。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
时倦却没多解释,闭上眼。
他气运受损,气运之子便出现帮他弥补残缺;
他神格破碎,系统便出现声称要帮助他收集神格碎片;
他本体陨落,就有能重生的方法摆在他面前等着他去临幸。
仿佛早就有人安排好一切似的。
这么重的人工操作痕迹,若是归咎于巧合,巧合估计就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问题来了:他人都死了,谁还会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复活?
时倦睁开眸子,几不可查地道了句:傻子。
**
四方朝拜的盛况过后,沃尔氏的国家主城终于从那两天的人头攒动冷却下来。
各国各族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和之前似乎半点都没变。
沃尔森虽然从某方面来讲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既然能被选为一国继承人,能力自然也不缺。
成人礼后,沃尔森开始正式介入国家管理事宜,虽然他有心和他的小美人鱼整天待在一起,可事务却不允许,那满堂的大臣也不会允许。
那段时间,时倦一直待在沃尔氏城堡,沃尔森对他或者说对小美人鱼的执念深得可以,在意程度也非常之高。时倦甚至都不需要找什么理由,一句话就能让他摘星揽月。
在外人面前,时倦还真的做了一回人们口中的妖妃。
好在这位妖妃不祸国不缠人不争风吃醋,整天除了看书就是养花,整个人安静得可以,官员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是随着时间愈长,当沃尔森王子亲自在礼堂宣布了要娶他为后,并且一生一人时,妖妃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向往的宠妃。
堂堂一国王子,要对一个人有多深爱,才能说出那般珍视的话。
沃尔森这一举,不知让国内上下多少闺阁中人对时倦羡艳得眼睛发红。
外人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争相讨论着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婚事,各种流言画本满天飞。
可皇宫里的人却多少是知道内情的。
当初沃尔森领着舰队攻打亚特兰蒂斯的事在宫里闹得太大,当然不可能全然瞒下来。而当初他同亚特兰蒂斯的龟壳长老谈判的过程也并未刻意避着什么,和他站得近的人几乎是全程旁观。
后来在成人礼的宴会上看见沃尔森对时倦说出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时,不少人其实都有过猜测,事后当然也不乏有人去打探。
毫无意外的是,沃尔森无一例外,全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中间隔着的那些国仇家恨,沃尔森可以无视,那些官员们可不能。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过枕边人弑君的例子。
他们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够,还想继续戴着乌纱帽作威作福,自然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个隐患任其发展。
只是沃尔森这样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可能被旁人三两句话劝说得改变想法。事情演变到最后,就变成了那些官员们接连叩响时倦的房门。
至于他们要说什么,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半警告半劝诫,最多再加一些似是而非的道德准则。
时间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
那场早早便传遍整个国家的婚礼,终于在深秋时到来了。
那是在游轮上进行的盛会。
沃尔森在那天天还未亮时便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打着领结,趁着别人都还没到位,快步去到游轮另一头尽头的房间。
那是时倦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抬手拧开了把手。
时倦平日里总是习惯关门上锁,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居然没有锁。
沃尔森一愣之后,眉眼柔和下来,走进房间,一眼便看见站在落地窗前的美人。
他温声道:亲爱的,早上好。
时倦顿了顿,转过身。
落地窗被他拉开了半边,云层间的弯月尚在半明半暗间隐露,却有海鸥迎着在水面上的风划出长长的白练。
日出前气温交替,海面的风更大。他酒红色的长发散在风里,静默地燃起沉甸却又缥缈的烈火。
沃尔森缓缓走近:亲爱的,等今天过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弯起眼,眼里极黑极深,高光毫无落点地浮在那:我等这一天等好久好久了。
蓦然碰到对方身侧的手,冷意瞬间缠上指缝,接着便只捞到冰冷的虚无。
那是泡沫。
沃尔森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他的手:小鱼?
时倦抬起已经透明得几乎消失不见的手,平静地摊开在他面前。
沃尔森心跳蓦然漏了一拍,猛地睁大眼:怎么可能?你不是爱我吗?不是只要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就能得到灵魂吗?不是只要我爱上你就不需要再便泡沫了吗?!
为什么现在还是要消散?!
时倦指尖轻轻点了点他心口的位置。
既然得到全心全意的爱就不用变泡沫,而他现在没有,那自然就是他得到的爱压根不是全心全意。
沃尔森猛地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的,你明明也看到了,亲爱的,我是爱你的,你能感觉到的对吗?
时倦没有说话,既没有欣慰,也没有愤怒,眸光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注视一个幼稚又不懂事的孩子。
沃尔森迎着他的视线,忽然就心慌起来,害怕几乎攫住他整个心脏。
为什么他能那么平静。
正常情况下就算大喊大叫歇斯底里,至少也应该难过的。可他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难过。
小鱼
东方有鱼肚白的光线破开漆黑的夜幕。
他犹豫了片刻: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你比现在更爱我的时候,我们再结婚。还是
左手的透明已经蔓延至小臂。
时倦抬起右手,食指的指节缓缓抵在唇边。
他的手指很瘦,骨节白净分明,而唇色却是糜艳的。二者交错时,有种格外晃眼的冲击力。
时倦朝他摇了摇头,开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沃尔森:小鱼
时倦安静地注视着他,嘴唇动了动:殿下。
沃尔森站在原地,清楚看见对方一字一顿地开口:梦该醒了。
第一缕阳光从云间投至海面,泛起鳞浪层层。
他蓦然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
可时倦却比他更快,转身,开窗,而后纵身一跃,发丝从对方的指缝里如沙砾般溜过。
不要!!
沃尔森疯了似的跑到窗边,却恰好看见雪白的泡沫从那人消失的地方相拥着腾升而起。
那是人鱼一生将尽时最后的绚烂,美得像是一个斑斓又脆弱的童话。
那时婚礼的消息连同时倦的真实身份被官员们得知后,他们曾纷纷上门争相劝说道:
他或许是有错,可那一切还不是因为爱你吗?
他都说要娶你为后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何必揪着不放?珍惜珍惜当下,别那么矫情好好和他过下去不好吗?
你也是听过那个童话故事的,我相信你以前一定也真心喜欢过,现在他也才刚成年,不过是对这个童话喜欢的程度上比普通人超出那么一点,你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
你何必呢?
劝得情真意切,劝得理所当然。
时倦那会儿既不曾反驳,亦不曾赞同。当然他现在连法术都用不了了,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
别人说他就做自己的事,别人闭嘴他还是继续做自己的,实在叫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那些官员们虽然觉得没听到回应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但看他那连反驳都不敢的作态,倒也开始倾向于他没胆子真的对人做出什么。
却无人想到,时倦的确没有对沃尔森做什么。
而是选择对自己做什么。
他用自己的消亡告诉所有人
不要说愚因年少。
不要说错因深爱。
不要说抛弃过往活在当下。
因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倦没死,这个位面结束还早
毕竟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衡量,想要彻底摆脱在对方面前死一次算是最干脆的
反正更新时间已经不整齐了,也不用担心修改时间会变更,干脆多叨逼几句
《海的女儿》算是我听过的最喜欢的童话,比起格林童话王子公子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结局,我好像也一直偏爱安徒生。
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不记得在哪里看到一句:世界没有童话,安徒生也只是谎言家
挺矫情的
但就是因为它才想出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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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宿主, 您的身体】
时倦沉入水面以下。
人鱼在水中和空气中都是可以呼吸的。虽然他现在没了鱼尾没法潜到海底亚特兰蒂斯那么深的地方,但只是做到让海面上的人看不见他存在的程度却是很简单。
他低头,沉默地看了看自己已然变得完全透明的双手。雪白而绵密的泡沫一个个涌出来,每涌出一分, 他的身体便透明一分。
系统知道以时倦的性格, 不大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委身于人, 因此在此之前看见他和沃尔森的来往,也只以为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是意料之中。
包括临别前他那一跃化成泡沫。
如今竟然真的看到他就这么消散, 系统简直快疯了:【宿主,你这下要怎么办啊?!】
时倦脸上没什么神色, 亦没有回应。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疼得做不出什么反应。
消散的感觉自然不可能好到哪去,尤其是像这样身体像冰块一点点化开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