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学校每年都有学生心理健康的测试,他每一次都是不及格。很多人都知道。
每一次都不及格?
【这种情况难道学校不会通知家长吗?】
会啊。时倦一条横线从左到右画得笔直,接着画第二根,通知了也没用。
【为什么?】
他的自闭症是天生的,可从小到大,父母都没管过。
系统再一次对人类这种生物表示难以理解:【为什么?】
因为要钱。
看病要钱,吃药要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参加的心理疏导也要钱。
他们费心费力地生下一个跟傻子没什么两样的赔钱货,已经是亏本了,凭什么要还要倒贴钱?
他算什么东西?!
在翻看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以后,连时倦都有点意外,自己这具化身能活到成年。
可无论如何,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病症也越来越严重。
抄袭的事闹出来,之所以所有人都站在南婉那边,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在这世上,因为作品被偷而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无论曾经,还是现在。
可就像时倦之前对南婉说的,他的才华还在,只要他活着,就注定不会平庸。
但这世上那么多人,又有多少能在遭受这般境遇后再一次用自己的能力站起来。
从古至今,剽窃都是被钉在耻辱上最受人鄙视的罪名之一。
网络,现实,暴力,骂名,身体伤害,精神压迫。
每一样每一样,都是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巨大天谴,是他们耗费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们从意气风发到万念俱灰,悲怆、焦虑又抑郁,精神都在极限的高原摇摇欲坠,却无人能拉他们一把。
因为他们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怪人,是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谁让他们有病。
多可悲。
系统蓦然想起那晚,时倦面对它的疑问,漫不经心地说出的那句:因为他不在乎。
他没有求生的欲望。
第28章
剧组片场。
咔!导演从摄像机前抬起头, 不耐烦地喊道,停停停!
苏惟宁收敛了表情,而原本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歉意地看着导演:抱歉陈导,我
导演蹭蹭蹭从场外窜到场内, 对着男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他妈也知道抱歉?你看看你自己演的是个什么玩意?!我要的是理智,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喻相, 所以在他才会为自己一时兴趣搅动风云, 所以他外人看来才会是个疯子!可他的内核是无情!可你呢?你他妈这就是个要被拉上刑场的死囚犯!!
噗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出了声。
导演猛地转头,狠狠往场外剜了一眼。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皆是一抖,全都低下了头。
导演接着看向男人道:你以前演的戏都是做梦飘过去的是吧?!
男人被训得面红耳赤,死死攥着戏服, 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声应是:我知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导演一挥手:滚滚滚!去给我好好琢磨琢磨,给我把状态调整好!
男人低着脑袋下去了。
苏惟宁一直等到导演歇火, 方才开口:陈导, 现在要先拍下一场么?
导演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算了,趁现在有点时间,你也下去休息吧,等会儿再叫你, 你之前状态很好,记得保持。
打发了两位主演, 陈导回到看台,一眼就看到座位上正低着头刷平板的年轻男生,原本已经熄得差不多的火瞬间窜了上来:还刷!这片子好歹是你的小说改编, 你就不能关心关心?!
男生看着平板,维持着原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两秒,他抬头,顶着一双红得不行的眼睛,茫然地啊了一声:又是小二出问题了?
小二什么小二,人家有名字!
反正演的都是我写的男二。男生抹了抹眼睛,语气这么冲,还没消气呢?
导演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扔,拧开一瓶矿泉水:都快三十次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开窍呢?!喂你往我耳朵里塞了什么?
耳机啊。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男生已经从迷茫呆滞切换成了嬉皮笑脸,给你放首静心曲,帮你消消火。
导演下意识想要取出来,手刚碰到耳机,便有清冷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男生毫不意外地看着导演蓦然停顿下来的动作,笑眯眯地道:网上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博主发的,清唱,名字叫《神谕》,现在已经传疯了。你听听,是不是很绝?
**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删?
时倦站在厨房里,拧开火,在小锅里倒入牛奶。手机被他放在一旁的大理石太上,有男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
他没有看手机,回道:我要一个机会。
那头的男人不知道是在哪里打的电话,背景有很大的回音,但依然能听出来对方显然是压着火气:为什么非要找我?
时倦道:找你最方便。
那头的男人道:我认为我们可以商量。
我不是在找你商量。时倦从消毒柜里拿了只勺子,只是告诉你。
你!
你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时倦尝了一勺牛奶,好像有点甜过头了。
那头的男人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晚点再说,我挂电话了。
诶不是等等
时倦直接摁断了通话,对着小锅思考了几秒,放弃了在往里面加牛奶的想法,关了火,将它倒进杯子里,端了出去。
【宿主。】系统从头听到尾,此刻终于忍不住,【刚刚跟您打电话的,是气运之子的经纪人吧。】
时倦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知道您的电话?】
我告诉他的。时倦拉开椅子,戳开微博,昨天搭他们顺风车的时候。
系统迷茫:【可我并没有看到你们有过交流。】
要知道那一路上别说交流,他们甚至连对视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交换电话号码的?
我下车的时候给他塞了张储存卡,上面写着我的号码。时倦打开私信界面,只要他想找我,就能找得到。
系统觉得自己满脑袋的代码都成了问号。
既然它当时没有发现,就说明时倦给联系方式的动作是隐晦的。
可就它了解,自家宿主想做什么,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地放手去做,永远不会避讳什么。
又是什么叫他想找我?
那个经纪人和时倦之前认识吗?
为什么突然要找他?
还有刚才那通电话,系统隐约能听出来,应当是那个经纪人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时倦手里,所以时倦才会跟他谈条件。
可这个把柄到底是什么,对方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个字,生怕隔墙有耳似的。
时倦没多解释,略过微博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粉丝信,翻出一则发信人为长虹剧组的信息,点开。
那是一封邀请函。
曾经的时倦不玩微博,这个账号还是时倦昨天临时注册的,只发了一条内容:正是如今在网上大爆全民疯传的《神谕》清唱录音。
录音是时倦以那只文件夹里其中一首曲子为模板,自己改写并演唱上传的。
很神奇,时倦如今所拥有的真正能算作他自己的记忆,其实只有上个位面里待的那一年多,按理来说压根没接触过乐理。可一上手谱写,反倒熟练得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
这样的情况,似乎只能归结于这具身体自带的天赋。
发信人深切表达了在网络上意外听到这条录音后的惊艳与对他本人唱功的欣赏,并恳切希望他能为他们的剧组创作并演唱主题曲。
系统道:【宿主,这好像是气运之子现在所在的剧组?】
时倦:嗯。
【您是想红吗?】
除此之外,它好像想不到时倦特意创作出一首曲子甚至发到网上的目的了。
时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捧着牛奶杯子,感受着杯壁上的滚烫的温度,轻声道:有的时候做事,有名气比没有方便一些。
**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平淡。
因为学校临近毕业季,该上的专业课早早便结束了,如今不需要每天去学校报道。
趁着周末,时倦去了长虹剧组在本市的搭棚拍摄地。
得到消息来接他的是个挺年轻的男生,自称是如今正在拍摄的原著小说作者兼如今的剧组编剧,笔名零一。
零一道:知道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零一互补才能完美调和。
零一道:你在网上发布的那条录音我听了好多遍,我超级喜欢你的副歌那一段!这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太厉害了吧!
零一道:第一次听我就知道你绝对会火的,你这嗓子条件要是还被埋没,那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这位小说家显然是个话痨,从见面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起,嘴巴就没停过。
时倦除了一开始打的那声招呼,就没找到插话的机会,索性安静地听他絮叨。
一路来到影棚,小说家就因为剧本问题被人叫走了,走前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表示等之后有机会再找他继续聊。
时倦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对方可能是因为难得碰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这么久还没有不耐烦发脾气的人,才会那么兴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时倦出了后台,沿着指示牌一边往戏棚走,一边掏出手机。
屏幕上的来信人号码备注为经纪人,下方的信息框静静地悬浮在那:找个时间,我们聊聊?
时倦没有回复,将模式设置成静音,重新扔回口袋。
而此刻的发信人小朱坐在戏棚前的椅子上,半天没收到回音,继续敲字道:还是说你就想这么隔着屏幕跟我谈判?你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究竟
他没能敲完,视线便是一暗,一道影子从后方覆上来。
小朱猛地回头,便看见了这几天让他一直劳心劳力的罪魁祸首。
时倦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没发出去的话,认真地道:现在就不是隔着屏幕了。
小朱唰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这里安保做得很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跟别人进来的。
小朱眼皮子直跳,就着方才没能发出去的信息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时倦没有看他,反倒抬眸看向了他的后方。
戏台上一幕正好演到末尾。
导演宣布了暂停,打发了台上的人,招呼着众人开始给下一场布景。
苏惟宁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戏服来到后台,喊道:朱哥
一个称呼刚出口,他便蓦地停下了话头,一双眼微微睁大。
因为他看见了此刻站在经纪人小朱身边的人。
小朱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最平静的要数时倦,他看着苏惟宁,微微勾唇笑了一下:苏影帝,别来无恙。
**
这是我们拟定的合同,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在这儿签个字。人事部的管理人员将厚厚一沓装订好的合同纸放到桌上,比了个请的手势。
时倦托着合同脊,翻书似的从头翻到尾,中间连停留都没有,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便翻完一整沓,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了字。
人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你就不再仔细看看?
时倦合上笔盖,将合同推回去,闻言莫名地看了看他,摇摇头:不用,我都看完了。
人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多这个不必要的嘴,道:我现在去复印,待会儿会把全部的剧本和原著两册给你,片头片尾两首需要在所有拍摄戏分结束之前准备创作录制好,方便后期剪辑。
时倦点点头:好。
人事又道:这段时间你可以随时来剧组旁观找灵感,我会把工作牌给你。
好。
交代好正事,人事抱着合同风风火火地走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人事又跑回来,将印好的合同连同厚成砖块的剧本一起扔过来,交代两句便离开去忙自己的活儿。
忙碌中的时间永远过得飞快。
自从上回去了一趟学院,弹了一首曲子,时倦就仿佛与那所学院完全割离开来,既不曾主动去过,而那里面又闹出过什么事,也仿佛跟他没关系,完全影响不到他。
五月末,艳阳高照了一个月的城市里难得降下一场大雨。
瓢泼般的雨水自苍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将路边的遮阳棚击打得咚咚作响,狂风吹得人步履维艰,五步开外便看不清人脸,十步以上能看见的就只有白茫茫的水雾。
这天剧组收工后,众人接连散场。
小朱将外套顶在头顶,朝苏惟宁交代了一句在这等,便拖着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小助理去了不远处的底下车库。
苏惟宁卸了妆,将自己重新武装起来,来到剧组的大门外。
恰好一阵风刮来,裹挟着冰凉的雨丝直往屋檐下扑。
苏惟宁后退了半步,一片阴影却在这时张开在他头顶。
时倦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抱着本不知道什么语言写就的厚厚的黑皮书,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苏影帝,需要伞吗?
苏惟宁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什么心情,指尖摩挲着,抹了抹眼睫上的雨滴,问道:你今天来剧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