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既然能搭上盛国公府的关系, 虽然只是岳母在盛国公府做个中等管家媳妇, 那也不是等闲了——他自己应该有些能力的, 毕竟只是靠着岳母可不牢靠!再加上那层关系, 不说泼天的富贵, 至少安安稳稳殷殷实实是能做到的。而这样的人,又不是出海之风盛行的广东、福建出身,实在是少有到海外地方找机遇的。
  孙老爷听到祯娘开头口气淡淡的, 心里还忐忑,怕是祯娘不咸不淡没得意思, 等到后面的问句才放下心来。只因祯娘虽是问句,却是带着赞赏的口吻。他想这也不奇怪,谁不知道这位新近崛起的周夫人最是求新求变,对于有进取想开拓的人事,自然是抱着认可的。
  心下大定,孙老爷便顺着这个思路说话,端端正正道:“孙某正是金陵人,只是祖籍却在徽州罢了。至于说我来吕宋,说实在的,一开始孙某浑家,并家中亲族、朋友也多有不解。我自家虽说不得富贵,但在金陵也是殷实人家,有一两分家资,做着一点子小生意,也能度日。”
  说到这里孙老爷朝祯娘拱拱手,才笑着道:“和姨母家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除我之外旁的亲朋没有不满意的。于是见我不肯舒舒服服在金陵度日,非要倾尽家财来海外冒风险,都是尽力阻止。”
  说到这里,虽然是为了顺着祯娘的喜好说话,却也是他的心里话,便情绪高涨道:“只是这是什么世道?咱们做商人的命好,竟生在了这古今未有之世!当今有的是机遇,只要你是真的心有不甘,打算奋发图强。既然是如此,孙某实在不能放下志向只平淡度日了!因此变卖了家财,只因家里有妻小,留下了能傍身的,其余的都带了出来,现下打算在吕宋求些前程。”
  这孙老爷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世上的买卖好多呢,各行各业都有机遇,为甚他偏偏走了如今这条路?首要的是海贸眼见得就是大风潮,虽说喊了好多年的全面开放海贸,不设限制给各家出口数量都没成,但每年下发的进出口额度却是在一直上升的。明眼人都知道,势已经成了,最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既然海贸是大流,渐渐压倒了其他诸般生意。那么只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要顺势而为,而不是‘迎难而上’。那可不是有勇气,而是傻了。而孙老爷在这上面一直不傻,是个聪明人来着。
  不过海贸好是好,但海贸也有许多不同的呢!根据航线不同,分的出许多帮派来。譬如有专走南洋一线的,主要涉足的国家是暹罗、满剌加、安南、满者伯夷、高棉、渤泥等。也有走东海线的,这条线比较集中,一般只做倭国和高丽两个国家,当然利润并不比南洋低。
  另外还有到阿非利加线和欧罗巴诸国的线,这两条线有重合的地方,所以有的人是单独做一条线,也有的人是一线两做。而且这条线油水厚,门槛高,非是大海商人家不能做——若说南洋线和东海线还有一些身家不丰的商人集资凑一条船跑,到这条线就没有了,背后的支持全是财力雄厚的。
  最后还有一条线,这是新近崛起的阿美利加线。这条线的终点是欧罗巴西夷人发现的‘新大陆’阿美利加。本来那里是蛮荒当中的蛮荒,化外之外的化外,但这些年西夷人不断有迁居过去寻找机遇的,临海也颇有几个聚居点。
  别看这些聚居点相对大明的城市规模小的不能看,做的生意却不见得小!要知道西夷人的几个国家都在那里划分势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有所图。而这所图的除了土地之外,也就是资源了!
  所谓地大物博,只有地大才有物博么。新大陆土地辽阔,新绘制的地图看得出来,那真是一片具有无限可能的土地!这样大的地盘,有什么产出也是理所当然。而这些年逐渐探明和开发的结果,别的不说,那边古老帝国积攒下来的黄金,以及世人眼中发现的有史以来最大银矿‘波托西银矿’,光是这个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黄金的话,并不用说,阿美利加多,却也没有多到惊人的地步,要知道欧罗巴本就是黄金产量比较多的土地了。但是白银,只一个波托西银矿就足够让人无话可说了——这样说吧,这些年大明,特别是大明的东南沿海,银价越来越低,波托西银矿是背后最大的因素之一!
  站在祯娘这个位置的商人,放眼的就不会是自己的那一点生意了,他们往往是要从通盘考虑。这个通盘往小了说也得是大明整个地盘,往大了说,在这个内外贸易越来越盛行的年代,海外诸国也要考虑进去。
  因此祯娘知道,东南沿海银价不断走低,其中一个最重大的原因就是通过大量出口货物,巨量的外国白银涌入。而这白银的数额大到什么程度,大到盛产黄金、白银、宝石的西夷人都不一定能支撑地住——幸亏发现了新大陆,更进一步地说,幸亏新大陆上有波托西银矿!
  所以所谓大量外国白银涌入东南沿海,其实就是阿美利加白银涌入,就是波托西白银涌入!
  这样说起来,蛮荒、化外都不成问题了,甚至人口少市场狭小也不是致命的。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资源,人口会越来越多的——以及,既然有一座巨大的银山,所有的问题也都会变成不是问题。
  列出这许多路线了,偏偏孙老爷选了来百废待兴的吕宋,图的是什么?所图的东西有很多呢!一者,其他路线或者有的本钱太大,孙老爷支撑不起。或者早就已经人满为患,即使能赚钱,也没有早先十倍之利,甚至百倍之利的风光。而吕宋正是要大力建立起来,这时候机会多,收益也大。
  二者,吕宋有祯娘这一个话事的,祯娘在吕宋几乎可以说得上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于她来说绝不是一句空话。即使她格外小心谨慎,但有权势就是有权势,有影响就是有影响。孙老爷通过盛国公府的关系能搭上她这边,就算只是微末的些许关系,也足够他因此获利!
  三者,吕宋本身的条件确实不错,发展潜力巨大。这不是说吕宋的金矿、铜矿等资源多,虽然这些也的确有影响就是了,但世上哪有纯靠开矿就有远大前景的地方!这里所谓条件不错,是指的吕宋的位置。
  吕宋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数条航线交汇之处,这里真的经营起来,成为众多货物的集散地是完全可能的。而借着这个,吕宋的地位、吕宋的机会也会飞速增长!
  祯娘确实欣赏孙老爷的闯劲,略聊了几句为什么选了吕宋,孙老爷也是把理由和盘托出,十分诚恳的样子。祯娘心中暗暗点头,虽然这位的身家在她的位置来看何止是不高,他提的那点生意,不要说祯娘了,就是祯娘手下的几个大掌柜也是懒得沾手。
  但冲着如今越来越难得的务实,以及不错的眼光,又有盛国公府的面子,祯娘也亲自接下了他的事。询问道:“既然是这样,孙先生打算在吕宋做些什么生意——您的老本行是古董买卖,这个买卖只怕在这里做不开的。”
  孙老爷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成了,越发自如道:“正是姨母所说的,这里到底是化外之地,哪有那些讲究,我也没有做这一行的打算!我叔叔原在福建种植淡巴菰,我才知道原来从外传来的淡巴菰在吕宋这边种植的时日原比大明长,也适合。我寻思如今淡巴菰流行,做的人多却也远远赶不上所需的,倒是一门好生意!”
  淡巴菰这个名字颇为陌生,其实就是俗称的烟草而已!《旅书》载‘烟草一名淡巴菰,出吕宋国,能辟瘴气。初漳州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矣’。其实这里说出自吕宋也不精准,应该说出自阿美利加,通过西夷人之手传遍了全世界,然后自吕宋到大明。
  如今大明,特别是福建一省,淡巴菰确实流行,甚至到了三尺童子莫不吃烟的地步。又衍生出习俗,客人来后先敬烟,后敬茶,烟茶并举,从茶的地位就足够说明烟草如今在福建的地位了。
  祯娘暗暗点头,这人倒是选了个好生意。于是道:“你这个做得,风险小又利润大。这样罢,待会儿我与你开一张条子,你去找港口那边的庆掌柜。他本身就在替我手下的刘文惠掌柜办甘蔗种植园的土地、工人之事,你的烟草种植园只怕也是差不多地处理,办下来极便宜。”
  吕宋的土地到处都在发卖,这是不假,但是整块的、最适宜耕作的,早就被一些最早涌入吕宋的大家族吃下了。祯娘位置特殊,算是收拢最多的——实际上这也是她买进土地最多的一次了。
  要知道她一惯对土地生意无感,之前买地,一次是出嫁之前一些茶园山地,以及为数不多的水田。另一次就是为了甘蔗种植园在琼州和南洋诸岛买地,除此之外,再是没有的。
  而这一次,她其实也没有长期持有土地的念头。除了城里留下一些,其他的就是种植园了,多出来的都打算发卖。也是过一道手,赚个快钱罢!
  但是数量确实巨大,一次就能让祯娘比得上两广那些惊人的‘千顷牌’‘万顷牌’了——不过如今‘千顷牌’‘万顷牌’也是昨日黄花。自从东南水师学会了打仗胜利之后卖南洋小岛,越来越多人在海外持有了大量的土地。
  要知道华人对于土地的热爱实在是从古至今都有的,就算知道土地经营算不得好买卖,土地的价格还不是连年走高?那些有财力的,只要听说哪里有卖大片良田的,从来只有立刻上赶着。
  只是现如今的大明本乡本土,特别是东南地方,剩余的好地早就没有了。若是用些手段,那就是铁打的侵占土地了,一道风闻上去,立刻因为几十亩上百亩土地闹的满城风雨。
  换成海外就不同了,小岛再小那也是相较大陆而言的,怎么地也好有几千亩土地罢!大一些的就能上万亩。更大一些遇到吕宋这样的机遇——吕宋急着要钱做接下来的事儿,也只能让大豪商们赚这一笔了。那时候祯娘是其中一个,她是拿了笔就在地图上比划,一个圈多打一个拐,那就是多出了上千亩的土地。
  总之现在祯娘和一些早早来吕宋吃下土地的家族,就是吕宋最大的地主。似孙老爷这样的后来散户,买下土地做种植。无论是像祯娘一样种甘蔗也好,像他打算的种烟草也好,自己来弄,好地难得不说,也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
  然而更麻烦的是工人人力这些,如今吕宋缺人是明摆着的。朝廷想办法从本土招募,但是这些人首先要有限供给那些采矿地方。剩下的分配也有安排,至少轮不到孙老爷这样的小商户身上。若没有这一句话,他就要自己解决人力的问题。
  到时候不外乎喊来老家人,或者自去贫苦之地招募。只是哪一样都不容易!本来让人远离家乡去往海外就足够难了,你还没有朝廷的招牌让人信任,那就只有更难的。也许费了好大力气,也招不到足够的人。而且就算招到了人,来的中间有个意外,或者在吕宋这边被别的更有实力的生意人拉走,那还是徒劳无功啊!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虽然祯娘只是开个条子说句话,但这就是搭上关系了。就算祯娘这里不再说话,她交代的掌柜也会记着。平常看不出好赖,可一旦有什么事儿就能看出效果了,至少在吕宋,他也是个有跟脚有靠山的人了。
  办成了这件事之后,孙老爷千恩万谢,祯娘这里也让人送客——这个客人她不讨厌,然而也只是不讨厌而已。怎么说今日也是她打算休息的日子,凭空多做事哪里有十分喜欢的。所以等到事情毕了,自然就安排送客。
  只是今日祯娘是注定不能清闲了,才送了孙老爷,就有管家媳妇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过来。祯娘一看这匣子上的徽记就知道这是苗延龄掌柜的来信,这位原本在顾周氏手上办事的二掌柜,年纪也大了,如今等于是半退下来了。
  他如今人在金陵,名义上给顾家总理当铺的营生,实际上事情都是给二掌柜三掌柜做的,他更多的是监督所有金陵的产业。而祯娘家一向重视账房,这件监督的差事就十分清闲了。这也是祯娘和顾周氏考虑到他的年纪和隐退之心,特意如此安排的。
  况且他年纪越大越稳重了,遇事不慌不忙,也知道轻重缓急。而金陵的顾家产业如今的情形等于是‘孤悬海外’,祯娘和顾周氏都难以第一时间顾及到,也只有苗延龄掌柜这样的人才最适宜打理了。
  知道是苗延龄掌柜的来信,祯娘先皱了皱眉头,知道事情只怕不简单。因此道:“罢了,今日只怕没什么休息了,你们先回那边,告诉胭脂那几个丫头,她们自己玩乐也就是了,只是不许太过。至于这边,我今日下午要留在书房了,你们换一道茶罢!”
  本身苗延龄掌柜就是个‘无为而治’的,治下的功夫偏和缓,有事的时候少。若真的有什么事,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的,也早就自己决断了。而自己处理不了的,退一万步来说,也一般是往泉州顾周氏那里去才是。
  一则,他和顾周氏东家与掌柜几十年,名义上现在也是顾家的掌柜。因此和顾周氏去信请示,那是既熟悉也应当。二则,循着旧例,他也一惯是向顾周氏报备的,实在没有突然找祯娘的道理。
  而之所以会有这个突然而来的信,祯娘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真正的大事。这事情大到有些惊险,所以不适合和年纪越来越大,且在泉州带着孙子孙女的顾周氏说。这事情也大到有些强横,所以顾周氏出面也解决不了,也只能发信到祯娘这里了。
  祯娘揭开檀木匣子,里头是厚厚一叠白纸。其中除了一封封的严严实实的新之外,其余的就是一些文书。这些文书祯娘没有细看,一闪而过只是大概知道是一些有关于金陵一些官场人物、商界人物的动向。
  祯娘先把这些文书撇开,拿了一把象牙裁纸刀,轻轻把信封拆开。展开阅读里头的墨迹淋漓的信件——果然是大事!祯娘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家没人镇在金陵那边,且自己又和周世泽远在吕宋,那边是有人蠢蠢欲动,打上了自家产业的主意呢!
  祯娘一开头还十分严肃地看着,指节缓缓敲着书案,这是在沉思。但是后面就不一样了,一边看一边笑起来。旁边伺候祯娘茶水的红豆见祯娘心绪似乎又重新好了起来,才问道:“我记得这是金陵苗掌柜的信件,那能是笑话儿?太太这是笑什么?”
  来信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祯娘就顺手把看完了的信件给红豆看。话说红豆这些年常常是在祯娘书房里伺候的,多少也懂了一些事情。官场上的,商场上的,至少不至于一窍不通。
  所以她一看信件开头就理出了一个大概,原来是金陵那边有人打上了自家产业的主意!看到这里,她不由得皱着眉头道:“太太,这个信件里头的锦衣卫钱大人,以及金陵卫所张指挥,这些人应该没得那么大的胆子罢?”
  谁不知道顾家是什么情形?就算她家现在没得人在金陵,甚至祯娘和周世泽还去了海外,那也不是随便就有人敢动手的罢——当盛国公府是死的吗?两家可是一直在走动的。又当金陵一些与祯娘有生意往来的家族是死的吗?其中有人还在吕宋的事情上有求于祯娘呢,看护祯娘家的产业只怕比看护自家产业还来的认真!
  祯娘这时候已经放松下来,随意浏览着那些文书,悠悠回着红豆道:“你往下看就知道了,他们当然没得那么大的胆子,这两个人是什么人物?在金陵就是水盆里的一滴水,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们做这件事,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之所以敢做这样的事,若不是失心疯,那就是后面有人,他们也不过就是打个先锋,做个马前卒,被推到台面上罢了。”
  然而这样也不是说那背后之人就有多高明,多需要担心了。实际上祯娘方才在笑,也是在笑这背后的——看着精明无比,事情做的一环扣一环,各方面也有注意,竟是极好的筹划。
  祯娘怀疑,那位钱大人和张指挥正是被这种看上去十分可行的计划诱使,参与了进来。不然他们怎么回甘心做这样的马前卒,难道不担心两军交战,他们两个台面上的做了炮灰?
  然而实际上这些作为在祯娘眼睛里简直不堪一击,甚至有些好笑,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她是在笑这个。
  第172章
  金陵那边对着祯娘产业垂涎欲滴的人可不知道, 祯娘现如今正在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并且得出了一个不堪一击幼稚可笑的结论。实际上人还认为自己相当聪明, 眼见的就要赚上一笔大大的呢!
  这不是一两人, 而是一些人。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征, 那就是都不是顶尖的人物。要么是郁郁不得志的中等文官, 要么是早就没落的世家,要么是荒废了许久的卫所武官,要么是中等商户人家。
  地位最高的大概是一位六部尚书, 话说做到这个位置也算是一方大佬了,前提是这人是京城里的六部尚书, 而这人并不是。当年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在南京仿效京城, 依旧留下了一整套的六部班子。
  然而这边的营生也是明摆着的,同样的六部尚书和京城的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南京六部任职,哪怕是尚书的官职, 那也只会是不得志的官员, 或者是来荣养的高龄官员。
  同时, 这也就显示出了另外一个共同特征, 那就是这些人不是那等彻底没用的, 倒是还有些权势——无论怎么说,文武官员、世家、商人这些人还是比普通人强许多的。若是再把力量捏合在一起,配合不错的谋划, 或许还真能做大事呢!
  这也是祯娘一开始看信件的时候格外严肃的关系,她不是一个随便轻视别人的性子。虽说站在她现今的位置, 有人要通过谋夺的手段动她的产业,那就是一个笑话——她不会允许,当她这么多年的小心经营是白做的?京城里,地方上都会有替她说话,替她主持公道的。
  而更重要的是已经崛起的商人整体,他们不会答应。这倒不是他们是一群有多么讲究公理的人,这只是人人对自己的保护罢了。祯娘和他们一样都是商人,而祯娘还是有数的大商人,如果连她都无法在强权面前保护自己的产业,那他们这些人遇到同样的境况岂不是更加无法可想?
  每个人都惧怕那种境况,所以不会允许那种境况出现,在有苗头的时候就会争相掐灭这苗头。至于说能不能掐灭,那当然是能够的。可别小看商人这个群体啊,本来他们的能量就不弱,而本朝连续几代皇帝的着力提高更是放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让原本的养在笼子里的猛兽学会了在笼子外面捕猎,这甚至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过程。就算此后又皇帝倒行逆施,想要恢复以前的那种秩序,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从来没有走出过笼子也就罢了,一但学会了捕猎,学会了自由地生活,猛兽怎么会再回笼子!
  但是,即使是这样,祯娘也要预防阴沟里翻船。因为看上去再坚不可摧,在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时候,也不能轻易断定可以高枕无忧。要知道世上许许多多的失败都不是实力悬殊带来的,而是在心态上没有摆正。或者太轻视对手了,或者太高看自己了。
  然而祯娘的重视到底没能多坚持一刻,只因为书信上把对方的情况点了出来,又说了这些人已经做的事情和将要做的事情——他们的确人多而势众了,因为人多造城了一般情况下没有的声势。可是针无两头利,这样的话也是增加了很多隐患呢!
  其中隐患之一就是人多了,组织就是一个大.麻烦!参与人,以及参与人的相关人,即使他们自己意识到应该保密,也确实做出了努力,那也是没有用的。该走漏的还是要走漏!
  实际上,苗延龄掌柜的想办法在他们那边下了钉子,如今那边的消息几乎都向苗延龄掌柜那边敞开了——毕竟人多,进进出出的人总不能个个严防死守罢,根本没有精力做到那个程度!这才让苗延龄掌柜轻易钻了空子,放了人进去。
  若说苗延龄掌柜的轻易抓住了隐患之一,那么隐患之二就是祯娘一眼看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她迅速放松地笑了出来——那也确实是致命伤,若不是完全要命,祯娘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反而笑出来,她又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祯娘并没有把话直说出来,而是问刚刚看完信件的红豆:“你在书房里管事也好几年了,就算是个傻的,薰也薰会了,何况你还向来聪明机灵。你只管说说看,这些人的谋划如何。”
  红豆似乎是有些苦恼如何作答,想了一会儿才为难道:“太太真是,怎么让我说这个?我虽然是在书房里做事,那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就好比那些伺候爷们读书的小厮,按理说薰也薰会了。然而若是让他们一同科举,那依旧是要抓瞎的。”
  话是这么说,在祯娘示意之下她还是略微想了想,组织语句便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何况是这样的大事儿。只是...只是看这些谋划和打算,总觉得有些儿戏。虽然那些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但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嗯,奴婢的意思是他们想当然了,不说一些东西名不副实,他们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就算是那些可行的,也算计的太精确太巧合了,非要好大的运气才能完全照着计划来罢,中间只要有一点点没按照他们的预想来,就完了罢!”
  祯娘边听边点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这是满意的意思。红豆虽然说的磕绊,也不够精确,但却是完全正确的。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祯娘的书房里有她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又有许许多多‘老奸巨猾’之人过来做商议,而红豆都几乎每一回都是旁观的。
  从祯娘到这些人,都不是简单之辈,说这些人玩弄手段和心机是整个大明也数得上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们的聪明和手段也大多用的十分务实,所以红豆在一旁熏染着,算是‘名师出高徒’?总之并没有让祯娘失望就是了。
  祯娘把看完的信件重新放回檀木匣子最底层,再把文书整整齐齐码在上面,然后才合上匣子道:“你说得对,可不就是想当然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了——就算邀天之幸中了那十之一二,那又如何?这世上要促成一件事实在太难了,然而想要坏一件事的话,那又相当容易了。”
  这时候祯娘的语气是奇怪的,潜藏在对红豆的循循善诱里,那是一种冷漠。平淡道:“何况人多么,若是人心齐,的确可以是一束筷子难折断。但是人心齐,听起来最简单,其实也是最难的一件事了,人心向来是最难捉摸的啊!实在来说,不觉得破绽太多了。”
  红豆默默点头,像她们这样做丫头的常常要揣摩人心。包括主家的,也包括一起做下人的,总之都是为了自己能够生存的更好。因此对祯娘的话算是深有体会——要知道那都是一些因为利益联合起来的,本身毫无关系的人啊。
  哪怕是亲兄弟,那也是十个指头伸出去有长短,何况是这些‘乌合之众’。在祯娘看来,这些人因为利益联合,那么因为私心的利益分崩离析不也是应当?中间只要稍微做些手脚,拉拢一批打压一批也好,挑拨离间也好,还有其他手段也好,最后就一定能见到她想见到的情况。
  ——这可不是祯娘太铁齿,而是说他们‘情比金坚’,不会背叛,那只能纯是说笑。看看他们的行事就知道了,若不是主谋的那个不在意自己之外其他人的死活,那么有些计划也实施不开的。
  毕竟做的再巧妙,那也是有损耗的。同时做的再干净,追究起来也是有蛛丝马迹的。损耗是每个人自己的,而蛛丝马迹则是暴露了自身。换位处之,当然能想到祯娘要是知道了会事后报复。虽然祯娘已经知道了一切,估计他们也不会成功,也就根本没有事后就是了。
  这也是祯娘一眼就看出来的隐患之二,她当即吩咐红豆替自己执笔,道:“你去拿几个空帖儿替我写了,让小厮送到几个掌柜的家,约他们明日来府里见我。就算再如何看不上这些人,总还是要做个应对的。”
  等到第二日,几个掌柜的听说有这样的事,果然和祯娘一样,先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又放松了神情。其中刘文惠最是促狭,即使已经到了实在该稳重的年纪,也像是十几年前。
  他手上转了转白玉扳指,戏谑道:“这些人真是金陵出身?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倒好似是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土鳖一般!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凡是做到塔尖上的那一批,都是有各自依仗的。能够放对的也只能是差不多的人物,不然就是谁碰谁死啊!”
  这句话说的刻薄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时代,在金陵、苏杭这样的地方讨生活,见识的多了,哪怕是没得知识的人也凭着见识知道许多道理。譬如说如今那些联合起来打自家东家产业主意的,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把消息传扬出去,只怕九成九以上的都要一位这些人失心疯了。
  要知道,所谓商人地位低贱,虽然经营地出万贯家财,但却处处受到掣肘。而朝廷,甚至一个官员打算拿他们开刀,实在是容易得很——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如今的商人们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早就侵蚀了方方面面。
  而且别看平常斗的凶狠,一但有外来威胁,一致对外的手脚谁都没他们快。他们也知道,商人实力增长地位提高,而为了维持这种境况,他们必须要这样,这是他们共同的利益诉求!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不是没有朝廷官员,或者别的势力对商人们出手。但是那都是小心翼翼,不能让人轻易察觉反击的。是自身实力雄厚,经得起后来‘告状’的。同样也是该站在和自己选定的对手差不多位置的,不然根本不用考虑什么事后报复,因为根本就拿不下对方啊!
  刘文惠的刻薄话让碰头的几人微微笑了起来,确实,他们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放眼如今的东南,乃至整个大明,自家东家都不是等闲。能够和自己东家打擂台的其实也只有那有数的几人,而和东家打擂台还能心里有底的,那实在是没有。这就是他们笑起来的底气所在了。
  祯娘斜了这些人一眼,只觉得他们越来越喜欢说些‘俏皮话’,聚在一起做正事比以前少了好多效率。因此轻轻哼了一声才道:“说的些什么?你们大概是如今的位置坐的久了,等闲不放在眼里——这也不算什么,有些时候真的是土鸡瓦狗一样人物,我不会一定要你们如何端正。”
  祯娘的话倒是说的十分‘体贴’,毕竟将心比心。即使都知道不该轻视任何对手,但在遇到一些远远不如自己的人物和势力的时候,始终是很难重视和端正起来。难道要告诉自己小心起来,说不定要坏在这些人手上?呵,如果真的是那样,只怕日日都要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了。
  “但是!”祯娘微微提高了声音,继续道:“轻视一些可以,却不能忽视。人家可是一些大活人,既然是打了主意,那就不会因为差的太远而收手。或者说一但惹上了,他们也该明白收手是没有用的,难道我们会轻轻放过他们?”
  当然不可能,这也不是逞凶斗狠,而是现实让他们不能心慈手软。说白了,其实就是杀鸡儆猴!经过这种事,旁的人都看着呢。若是手上松一松不要紧,只当是一群丧家之犬不要紧,再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嗯哼,手下败将的确不要紧,可那些旁观的呢?他们看不见厉害些的下场,以后自家只怕就难得有安宁的时候了。因为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上门,成了的话自然不必说,而败了也没有什么事儿么。堪称高回报低风险哩!
  因为祯娘难得的高声,原本十分放松的众人紧绷起来了。似祯娘这样权威大的东家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可能平常和手下人从来没有红过脸,然而只要他们稍微抬高一下声音,所有人就十分认真起来了。
  祯娘在几人身上都扫了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所以应对还是要的,不然我请你们来做什么?你们看看谁有空闲,便在这个时间跑一趟金陵,送些东西回去,替我把这件事办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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