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有这一笔财, 可把清虚宫上下喜的要不得。都费力巴望顾周氏连带周世泽祯娘过来, 好笼络住这位大金主, 以后常年有供奉好拿。因此到说定的到来时辰之前,清虚宫上下,凡是不得事的, 都出来迎接。
  顾周氏与周世泽还愿,又兼给洪钧寄名, 祯娘便不好一个人带了女儿在家中枯坐。便在这一日,索性一家人一起出门了。祯娘和顾周氏带着洪钧乘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 周世泽则是骑了一匹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带着洪钥在旁徐行。
  一路畅通, 并没有什么波折。不多时, 就已经到了清虚宫——这道观倒是十分气派, 之间周围翠影森森, 有林木茂密。至于道观本身, 建筑地高大巍峨,金钉朱户,描金画彩之处, 和那些富贵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檀香阵阵,又有供神所在, 多少显得庄严肃穆一些。
  顾周氏和祯娘抱着洪钧下车,周世泽也利落带着洪钥下马。这时候清虚宫的道士早就穿着法衣迎接,顾周氏与他们首座说话道:“赵神仙,我这一回正是为我这外孙而来的,要劳动你。”
  那赵道士怎会以为这真是劳动他?立刻辞道:“顾太太严重了,本来这些事情就该是我们做的。替善信禀明天地,沟通神仙,说句俗之又俗的话,若是不做这个,要我们道士做什么?”
  顾周氏就是喜欢这位赵道士的实在,就连祯娘在一旁听着也有些好感。毕竟求神拜佛不是她的本愿所在,但是一定要做的话,也该选个好些的道观庙宇,这一家有这样的首座,想来也不是使人讨厌的。
  两人又是寒暄几句,赵道士便说到正事上:“劳顾太太送来的东西,清虚宫从昨日起就在做法,寄名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放在三清祖师面前告定,以保公子富贵遐昌。这之后就要把还愿的事办成,请顾太太与周大人与我到殿上去。”
  中间种种道家的礼仪规制,不用多说。左不过就是铺陈排场这些,但见赵道士身披法衣,登坛召将。铺排引顾周氏与周世泽进坛里,向案上上香。等到一切毕了,顾周氏与周世泽两个便绕坛拈香下来。
  之后又过了三日,祯娘正在家里与几个掌柜伙计说话,忽然就有门下进来道:“奶奶,外头有清虚宫的小神仙过来与太太送东西。太太说是与大少爷的,让奶奶也去看一看。”
  祯娘无奈看了看刘文惠几个,道:“这时候来唤我做什么,难道不知我正有正事?难得几位掌柜都有时候,共同相商事情。那些礼物难道晚间或者明日就看不得了?怎么就着急在这一会儿。”
  刘文惠立刻知道了是什么事儿,笑道:“原来是这个!东家和太太也忒不低调了。若说不张扬是品格,到东家和太太这地步就太过了。大少爷寄名,我们这些人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不然也该送些礼物的。”
  祯娘摇头,并不对这个多说什么,只是道:“他小人家,要那些礼做什么!这种事也就是自家图个心安——你去与太太说,这一会儿我脱不开身,要太太替我与清虚宫答谢答谢就是。等到晚间我得闲了,再去看看。”
  等到那门下出了书房与顾周氏递话去,祯娘才与刘文惠等接着商议之前在说的事情——这时候甘蔗渐渐少了,快要到了榨糖厂的停榨期,这时候最好可以盘算之前一年的账目,索清所得所出。
  另外还有泉州的兴业钱庄也开起来了,万事开头难,钱庄张管事正好也今日过来说话。这时候他先是避开到一边,让着刘文惠先说。这也是因为在祯娘手下,他资历远不如刘文惠,格外在意这些礼让。
  刘文惠把两包白糖放在桌上侃侃而谈:“之前没涉足这个生意的时候真不知道小小一个糖块竟是这样的生意,这简直和盐一般。或许不如盐,毕竟咬咬牙不吃糖可以,不吃盐就不行了。但是糖业也没有盐业那么官家规矩,如果是在这人人越来越有钱的时候看,其实糖比盐还当得好买卖呢!”
  就是这样刘文惠才觉得越发奇怪了,这样好的生意,之前的人是眼睛瞎了?怎么没人看得见,就好像是专等着自家东家发现。想到这里他倒是越发敬畏了,自家东家果然是如外头传的那样,是个有大气运的。若是做生意,做什么发什么,什么好生意都等着她。
  祯娘不知道他还有这个疑惑,但她做这个生意之前当然会打听清楚所有事——没有人可以靠着运气做完生意,虽然她运气确实好的惊人。关于糖业生意没有人看到?还真不是,只是各种各样的缘故,这样极好的生意保留了下来,没有人做大到谁都知道。
  祯娘就道:“好多就是你一般想,并不把小小个糖块当作大生意——殊不知,这在外国人那里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生意了。话说茶叶、丝绸、瓷器,如何成为东南最大的生意?除了咱们大明要的也多,其实就是外国人趋之若鹜。虽则都说大明才是天下第一富贵之地,但人家都是举一国之力来要货,当然不同凡响。”
  祯娘就是看到外国夷人糖业生意是那样,这才想到,既然茶叶可以、丝绸可以,为什么糖不可以?由此糖才进入她的眼帘。不然她其实也如同别人那样忽略了——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自己能看到的,不在眼前不是本行,其实很难被关注。
  而且糖业也不是真没一个人看到,这些大商人看不到,直接在蔗糖产地出身的商人难道看不见?每日从事经营的就是糖的难道会想不到?自然不是的,所以才说是‘各种各样的缘故’保留下来了这门生意,这样说祯娘是有大气运的倒也没什么错。
  祯娘接着道:“你也不知道,这门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没看到。譬如说离泉州近的大港口,潮州那边,你可知道就有一个棉湖。那里的糖是出名的,我小时候在太仓的时候就听过了,那里的红糖还有个专门的名字‘棉赤’。似乎白砂糖制糖的法子就是从那一带出来的,也算是有本而来。这样的地方,如今已经有好多大糖商了。”
  棉湖这地方刘文惠还真知道,或者说他现在帮祯娘打理的是糖业生意,不知道棉湖未免可笑!他立刻就道:“原来是棉湖,我自然是知道的。琼州那边的甘蔗园还在养地,所有榨糖厂的甘蔗都要从本地人那里收。只是琼州能有多少种甘蔗的,多的时候还是要去两广来收,其中棉湖得了好大一宗。”
  不过他对于祯娘说那边有好多大糖商是有些不解的,问道:“因为回泉州是要经过潮州的,在那边收甘蔗那样大量,我还下船亲自考察一番。是有好多制糖人家,只是大糖商怎么来?气派上完全不足。”
  刘文惠说的话有些道理,这时候两广、福建两省,不说制糖量,而是说生产出用于贸易的糖的量,已经是全国之冠了,占据全国九成以上。其中棉湖又是这一地区之冠,但是看这里制糖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气派。至少在刘文惠见惯了自家在琼州的榨糖厂,看他们的生产全不觉得是‘大’商人的样子。
  祯娘是用的夷人的机器开办榨糖厂,至于大明沿用多年的榨糖,要经过这样几道手——第一是蔗农,这个不必细说,甘蔗从他们手上出,由商人收来。接着就是在糖寮榨甘蔗出汁,用的是两个竖立带钝齿石磨,两辊连接。
  然后用牛带动两辊,就有源源不断的甘蔗汁水流出。这样过后的甘蔗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甘蔗渣——这样的机器是怎么都不能说比得上祯娘这边的机器的,效率和榨糖量都比不上。
  然后糖水进入糖水灶,直白些说就是熬糖。刘文惠当时见到糖水灶的时候就眼皮一跳,若说榨糖水那里还算不得什么致命的差距,熬糖这里就是大明的法子输了。只因为这里太讲究熬糖工人的技术了,学多少年成一个老师傅,各个糖商抢着要。
  或许这些老师傅出的糖,质量上真比自家强,但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学徒就比不上了。自家机器厉害就在这一点,不用多厉害的熬糖师傅,就算不知道制糖的,只要摆弄机器几天也就知道了大概,出来的糖质量也能差不离。
  这种差距在小作坊经营的时候并不明显,越做的大了差别就越大。自己这边效率高、人工便宜且要求低、质量也更加平均——直白些说罢,所有的生意都是这样。做大了后成功都是一样的要素,人工便宜不受限、效率高、质量基本保持一致。这样看起来,西夷的机器确实有独到之处,天然就是为大生意准备的一般。
  祯娘没去过棉湖,不过在打算做糖业生意之前去看过泉州这边的制糖作坊。想来潮州泉州离得近,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当然知道那些机器和技术和她从西夷那里引进的差到了哪里去,但是她并不能因此小看了这些糖商。
  祯娘从糖盒里挑出两包棉湖红糖,打开来道:“这就是出名的‘棉赤’了,真是好糖,又细又匀,颜色纯净,甜味都比别处好——你来设想一番,若是没得我们从西夷那里买来机器。没从这上头占到先手,谁能从糖业里脱颖而出。不敢铁齿地说一定是潮州,只能讲一定是广东或者福建这片地界。到时候他们做大其实是很快的,甚至能靠着大明在对外贸易的厉害,比那些使用好机器的夷人更加赚钱。”
  好机器有的时候真不是全部,有的时候看的是先手。祯娘就算有这样的好机器,若是这时候糖商的大器已成,祯娘也不敢轻易涉足。好多生意不就是这样,先手比什么都重要。这只能说,时也命也了。
  刘文惠懂得了祯娘的意思,糖本来就是一样极合适诞生大商人的商品。这种商品其实是有数的,有些商品天然就不合适,哪怕他再昂贵。譬如说北地的人参,足够珍贵了,但是人参商人能够和粮食商人、盐商、茶商等扳手腕?决计不能。
  而有的商品天然就是适合,糖就是这样的——或者说,这种事情就是天生就决定了,不是后天努力就可以改变的。这种商品当然是珍贵的,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商品都被‘占据’地差不多了,突然出现一样在眼前,祯娘真是眼前一亮。与这个相比,祯娘原来的毛纺织都只能算准·大宗商品。
  有这样的商品做底,现在的糖商,不管是明白这一点的也好,还是懵懂入行的也好,其实都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再加上广东与福建的地利,既大量种植甘蔗,又运输便利。以后若是做大了,天然就是要诞生大商人的。
  刘文惠深深吐出一口气道:“这样说来还真是生出一身冷汗,实在惊险。还是东家见机快!至于他们,既然被东家看到这一样,那么做大什么的当然就没有了!且不说东家的机器比他们有优势。就是没得这些夷人机器,靠着东家的本钱,投身这一行,他们也是没有出路的。”
  资本就是这样,他们本身是不会有知觉的。所以他不知道有些人有多努力,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也不在乎他们在事业上投注了多少感情。他们唯一的规则就是量大的压死量小的,祯娘能够一口气砸下十万、几十万两银子,哪怕开始不赚钱也要挤死同行竞争者。等到大家都死了,她尽可随便赚钱。
  那是真残酷,代价也不小。祯娘如今手握着夷人机器和技术,倒是用不着——其实也不能说是真的就不残酷了,只不过过程变得缓慢罢了。两边相比就知道,祯娘的榨糖厂比他们强。只要祯娘榨糖厂一家接着一家开,剩余的市场越来越小,他们迟早也是要死的。
  实际上也是这样,或许有些人很迟钝。在琼州的糖进入市场的第一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这是因为数量还不算大。不要说祯娘的榨糖厂机器并没有满负荷运转,更重要的是机器安装才进行完第一组,潜力太大了。况且往后说,还能开办第二家第三家。
  但是总有警觉的人,感觉到了什么。可能是在收甘蔗的时候,觉察今年有人与自己竞争,收上来的比往年少了一些。也可能是在广东红头船北上卖糖的时候,去年的某一个半生不熟的客人似乎没来。或许是今年人不做这个生意了,也可能从别家买了糖。
  这些事不是谁都会遇到,也不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深想,毕竟看起来问题并不大,可能的原因也有很多。但是总会一直这样毫无知觉下去,在祯娘做大以前,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看出来,只要一时觉得不对,深究起来。反正,反正祯娘是没有刻意保密什么的。
  不过没有刻意保密,其实就是因为提前发现也没什么用。这时候的祯娘已经不是当年的祯娘了,当年她许多技术上超出别人的商品都要小心翼翼地保管,防着被人偷窥。前期建立不起来优势的话,那时候的她拼不过那些大商人。
  然而如今的她用不着了,那些糖商就算发现了祯娘的作为又能如何呢?生产上祯娘已经远远领先了。销售上,祯娘有东南豪商庞大的人脉。资本上,祯娘更是占尽了上风。所以说,他们已经无法可想了。
  祯娘与刘文惠还有几个伙计谈了很多,都是一些今年收甘蔗的事儿——琼州的荒地可不是那么快能养好的,然而等到谷雨时节就要种植了,显然今年是要错过甘蔗季,只能指望明年。没有自己的甘蔗园,这收甘蔗的事儿就格外重要了。
  刘文惠看着标志着下了甘蔗定金的地区,摸了摸小胡子道:“之前我收集了各地土地生产种植的文书,才知道原来有人把这出了书,这些读书人也不全是做一些高深道理的么!这种真的不错。其中说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地界,甘蔗种植最多的竟是四川,远超过两广福建,要不然我们去那里收甘蔗,或者在那里建一个榨糖厂?”
  祯娘拿起旁边一本册子敲了他的手臂一下,道:“越活越回去了!这话要是让苗掌柜和宋掌柜听到了,怕不是要笑的。话说为什么不想想,明明四川比起两广福建产那样多的甘蔗,做货物的蔗糖却少那么多?”
  这里面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甘蔗不同。直白些说,并不是所有甘蔗都适合拿来榨糖。一种是平常吃的‘果蔗’,更多是当作水果吃了。口味清甜,也没那么粗糙。另外一种‘糖蔗’粗糙的很,却甜味浓,适合拿来榨糖。四川的甘蔗多,但多的是果蔗。
  当然,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既然能够种植果蔗,那么改种糖蔗也并不麻烦。反正提前下定金的话,可以轻易改变蔗农这一点小小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地理位置,在东南沿海越来越重要的现在,这是自然的选择。在这边天然比在四川更合适,如果追求甘蔗原料,那么等到一年后,琼州甘蔗园正式种植,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刘文惠其实说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又不是傻的,这里头的问题他一想就知道。只是祯娘这个东家最鼓励大家能够提出主意,就算没想好也是一样,不好的主意她从来不会生气。久而久之,他们想主意的时候都脱口而出。
  不过再怎么脱口而出,这样没脑子的说法自他这样的掌柜口里说出来,还是够丢人了。他立刻面上发红,苦笑道:“修远和熙春两个啊,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们了——不过熙春大概会笑,修远就不会了,他那个人从来不笑的。”
  之后又是一些商议,有榨糖厂的,也有兴业钱庄的。等到商量完了,时候也就迟了。刘文惠等人辞了祯娘留饭,都各自赶回家去吃饭,祯娘自然也是回了后院,家里也差不多这时候的晚饭。
  到的时候顾周氏也在正院,不过周世泽还没归家,可能是今日在衙门有事绊住了脚,这也是常有的。祯娘便吩咐道:“今日晚饭迟一会儿再上来,在门口看有没有老爷身边的跟随来报信。”
  周世泽平常就是耽搁的久,就会让小厮来报信,家里人就不等他了。若是没有,祯娘就会推迟吃饭时辰,略等等他。这都是惯熟的,她随口吩咐着,脚下不停地就到了顾周氏祖孙三个所在的小花厅。
  祯娘见的桌子上摆着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纻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个银项圈,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都用方盘盛着,还有四盘羹果。
  这就知道是清虚宫送过来的了,顾周氏抬头瞥了一眼祯娘,没好气道:“这个时候就有空闲了?你儿子寄名东西在清虚宫供了三日送过来,当初没得计较,偏生安排在今日说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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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祯娘给儿子穿上小道袍——时间已经离给洪钧寄名清虚宫过去了有一年, 这是之后清虚宫估量着孩子长大,陆陆续续送来的, 也有道袍、道髻、布鞋、衬衣等。今日正好是顾周氏要再带着洪钧去清虚宫求平安, 所以给他做道童打扮。
  这时候洪钧已经一岁半了, 能够走路, 而且相当稳当。只是慢一些,他不像一些小孩子,总是跑的飞快。也能够说简单的话语, 叫爹娘什么的更是早就会了,这时候就在祯娘怀里奶声奶气叫她。
  听到儿子这样叫自己, 祯娘的心软的像是一滩水——周家大少爷的性子并不像他父亲和姐姐,和他小婴儿的时候一样, 都是安静乖巧的,这样便格外惹人怜爱了。何况祯娘是做母亲的,只有更加柔软。
  直到把洪钧交给顾周氏, 祯娘依旧交代他身边的养娘和丫头等, 中间如何照顾云云。直到顾周氏都不耐烦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最后祯娘是看着顾周氏带着洪钧上了一辆家里的翠盖红缨八宝车, 这才回到书房。
  今日是刘文惠过来和她说琼州那边甘蔗种植的日子, 这也是因为那边第一次种植甘蔗,不可以等闲视之。不然甘蔗有什么好说的,如今都是按着《天工开物》上的做法种植, 谁也没新法子替代这个。
  ‘凡种荻蔗,冬初霜将至将蔗斫伐, 去杪与根,埋藏土内。雨水前五六日,天色晴明即开出,去外壳,斫断约五六寸长,以两个节为率。密布地上,微以土掩之,头尾相枕,若鱼鳞然。两芽平放,不得一上一下,致芽向土难发。芽长一二寸,频以清粪水浇之,俟长六七寸,锄起分栽。’
  至于分栽用土如何,治畦如何,施肥如何,收获如何,也都有详细的记载,可谓一应俱全,都有参照——这些就算没有书籍参照,也轮不到祯娘操心。不过是第一年,她心里看重这个,要听一听各种情况如何罢了。
  只是这时候能够如何?甘蔗栽种才下去,就连最近雨水多不多,会不会影响甘蔗都不晓得呢!何况其他。刘文惠也只能与祯娘道:“今年总计是五千亩的甘蔗地开始栽种甘蔗,以后还会逐年增长。这些都是请了老蔗农指点工人,按着东家的意思,从棉湖请的人,人说我们甘蔗园地好,只要老天爷赏饭吃,一定有好收成。”
  五千亩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大小,要知道这时候一亩甘蔗地产甘蔗,然后炼成糖,大约能得到三四担的糖。五千亩就是一万五千担道两万担的糖的原料,听起来是真的很多了,使大帆船装也不知能装多少船。但是比较地方,譬如说棉湖那边,一年还有上百万担的出货量,这就差得远了。好在五千亩不过是一个开始,以后的数字只有越来越大的。
  祯娘也觉得自己是心急了一回,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说起了事。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这件事是问的早了,这一回就算了,只是之后使人紧紧盯着,这可不能有什么差错。第一年总要开个好头,不然后面的事情总不能顺利。”
  刘文惠自然只有点头的份,并且同时把这件事的重要等级在心里升成了最高等。想的是就算自己不能时时在琼州那边看着,也要遣一个心腹,替自己督促甘蔗园,随时与自己汇报甘蔗如何。
  应承下这件事后,刘文惠又道:“之前我们的糖都是暂时找了个地方储存,因为有石灰护着,倒是没事,等到一队船的货攒出来了就出行。只是到底不方便,所以按着棉湖那边的法子,修了适合储糖的大糖房。现在也差不多修建完成了,这以后多一重好处,平常囤积着,直到糖价好了再出手。”
  这件事祯娘倒是知道,因为修建大糖房花的钱不是一点,至少该要和祯娘说一声,她当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时候知道糖房修建完毕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是知道的,一座大糖房在棉湖能够修建十多年,自己这边一两年就成了。除了自己出钱爽快,也是手下人统筹得力的关系。
  等到这个说完了,又说了许多其他拉拉杂杂的。最后祯娘道:“去岁做的不错,在我们自家甘蔗园还没有产甘蔗的时候,同那些糖商抢蔗农——我们是新立足的,难为你们下死力气,争过了他们。我看到了这一回的产糖量,比起上一年好得多。我已经往浙江去了信,到时候直接发货罢。”
  糖是俏货,但是大宗买卖有人直接接手总是好的,能够省掉许多麻烦。不然为了最高利益,就该自家去零售,算起来零售当然是价格最高的。祯娘在浙江关系网深厚,一封信去,那边糖业协会的会长就满口答应。
  没什么不答应的,这本来就是两边都好的事情。说过了糖是俏货,浙江的糖又从来是只进不出,糖业协会有长期稳定的供货渠道当然是很好。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直接和糖业协会做这种生意。至少祯娘之前的糖商没人做到,毕竟协会也该想到稳定,不会什么人都合作,他们只相信有实力的!
  刘文惠当然也是懒得歪扯那些麻烦的,现在祯娘联系好了卖家倒是便宜了他,也少了船上船长的事。不过还是不能裁了一些很有些精明的船上雇员,因为运送糖北上,并不只有卖糖一件事。
  中途经过泉州倒是不用停,因为这里产糖也多,卖糖的价格不高,再往北去更有赚头。直到到了浙江,祯娘选定的卖糖所在,糖业协会支付手法是一部分银子和一部分松江棉布、湖州丝绸。
  这也是祯娘选定糖业协会合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还是很有实力的。特别是在本地——要知道松江棉布和湖州丝绸在天底下都是硬通货,没有不能出手的地方。平常买几匹当然很容易,可要大宗吃下,并且说长期稳定大宗吃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祯娘凭借自己的能量,写信去松江和湖州当然也能做到,但是那样免不了要欠人情的。商场上的人情还是很值钱的,欠了不还在这个几乎没有秘密的行业里立刻就会被传扬,以后做事就等着举步维艰罢!但是祯娘现在是通过给糖业协会稳定大量供糖,换取他们稳定大量给自己松江面部、湖州丝绸,完完全全的等价交换。
  得到了松江棉布和湖州丝绸,再加上剩下的一批糖货,船只会继续北上,到达天津。当然了,说是天津,其实这里也包括了京城的市场。在这里可以把这些紧俏货换到银子和其他的紧俏货,在这里不知道集散了多少关外的药材和皮毛,价格相对南边来说,便宜的不得了。
  带着这些货物南下,经过浙江的时候出货,再得到一回浙江特产,最后到泉州、潮州、广州这些地方,出手江浙的好东西。这样算起来,每次从琼州起的船一回路上能够做四次生意。所谓走一回船,便赚一船银子,并不是假的。当然,想要这样赚,就要有十分精明的伙计从中把握,进什么货出什么货,进出多少,什么时候进出,这些都是有学问的。少不得这些人在其中拿主意。
  实际上潮州的红头帆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以往都是因为如此精明的做法赚的盆满钵满的潮州糖商,今年好像因此遇到了一些困难——最先是去岁与蔗农收甘蔗遇阻,好多蔗农都说自家的甘蔗已经被别的老板订走了,因为他们是下了定金的,所以蔗农格外喜欢把甘蔗卖给他们。
  这是当然的,下定金其实是对两边都很有好处的事情。对此,买方可以保证甘蔗每年的稳定供应,不会因为当年行情特殊而致使甘蔗价格突然暴涨。卖方也可以旱涝保收,不论当年甘蔗行情紧不紧,自家的甘蔗已经有下家了——如果下家不要,也能赚个定金。
  同时这个时候其实也是万物播种的时候,不只是甘蔗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农户最穷的时候。旧的粮食已经吃尽了,新的作物却没有成熟,并且还有一批等着种子。因为甘蔗是用旧年的藏跟来做新一年的种的,所以甘蔗只需要人工,并不需要种子钱。这样有了甘蔗的定金,还可以挪作他用,无论是买种子和工具,还是自家人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棉湖出名的糖商,其中最大的几家被称为‘三郭三杨’,也就是三户姓郭的人家和三户姓杨的人家。其中有一个叫杨守志的,就是今岁被伤本最厉害的,当时他知道应该是出了一个本钱大的同行。
  然而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资本大的就是更有力量。他要么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反正人家买卖甘蔗是你情我愿,你想管也不能管。要么就是像对方一样,也下定金,至少在今年还没有被对手抢走的蔗农手上下定金。
  听起来很容易,也是应该做的,不然要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人家一步步鲸吞蚕食吗?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只是给钱而已,然而给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难就难在真金白银,谁没事会在手上留存那样多的现银。
  或者干脆说吧,对于他们这些在高速进展的商户来说,手头的钱永远都是不够的。这是一个好时期,这个时期的商人眼里处处都是机会,在这个时期把银子积攒起来储存是最愚蠢的主意。而只要过了这个时期,成功的商户就会成为一方巨贾。
  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杨守志身处其中最终只能与和自己一同做生意的兄弟道:“我们各处用钱都是紧张的,去岁赚的钱都用来给糖寮添置家伙和置船了,手头上的银子只有买进甘蔗的。现在拣着还没有被人定走的人家收甘蔗,再剩下的能下几家定钱?”
  而且他心里清楚,能够使这种手段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其他的不说,至少资本一定打,因为这个法子用的就是以本伤人——我资本大,有的是闲置的银子!现在定的人家还少,然而人家只会越定越多,这样抬起来本钱就越大,能够一样操作的人就越少。这就是靠着银子,活生生把别人从这一行里挤出去。
  最终也没有办法,好歹有几个同族还算仗义匀给了他一些甘蔗,只是不多,因为他们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同时,这甘蔗当然也是多花了钱的,毕竟这就是生意,同族情谊归同族情谊么。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完了,等到今岁的糖榨炼出来。他就带着自己两条船趁着西南风北上——从这可以看出他身家不错了,要知道棉湖几乎人人家里都从事和糖有关的工作。每到西南风的季节,谁不想有自己的船北上,一条船就是一船银子啊!
  但是即使是棉湖属赋予的城镇,也没有人人家里都能置船。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己的一条船甚至几条船,一般人家都是好几户合伙有一条船。若是这样合伙都做不到,那就给人做水手或者船长。
  做水手和船长也是没有工钱拿的,或者说他们的工钱不是银子,而是船舱里的舱位!身为重要的船长,在船上的报酬是两百担货物的船舱舱位,他自可以买进自己的货物乘着船北上再自己卖掉。至于水手就少的多了,只有大约七担左右的舱位。
  杨守志的船上也都是这样雇佣来的船长和水手,当他们一起到达浙江的时候拿出了一部分糖打算换取棉纱。这种棉纱可以在北边卖掉,也可以带回家乡织布染色。潮州有另外一种名产蓝布,就名为潮蓝。他们这一回船上,还有人带着潮蓝呢。
  但是售卖途中很快发现了问题,之前有一些算是很稳定的客户,竟然也没有来。只有一个还能解释,三四个总不能说巧合。再去问一起结成船队来的其他同乡,果然,每个人或多或少少了稳定客户。
  同几个同乡商议,杨守志就道:“这绝不是巧合,我之前在家的时候收甘蔗就察觉到了不对,定然是多了一个同行。这人一定本钱十分厚,还不是潮州人,不然我们哪里有不知道的。我晓得这一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居然这样快已经影响到了这边。”
  是的,是影响,而不是决定。祯娘这是第二年出货,比第一年多了许多。只是再多,相对于整个糖货市场来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祯娘这边透过本地糖业协会很是拉走了一批要货量大的客户,却不能说霸占了市场。
  实际上更多原来买不到糖,或者买不到足够糖的卖家冒出来了。他们实力没那么足,拿货量不是那样大,生意因此做的有些慢。不过这些棉湖糖商,包括杨守志都还是陆陆续续出手了足够量的糖货。等到买进货物后就再往北走,至于在天津的经历,当然和在浙江是一样一样的。
  所有人这一回带着货物和银子回来,中间没有遇到什么风浪,一直平平安安,但是却没有人是笑着的。大家都道:“这一回可是糟糕了!有一位大豪商看中了糖业生意,已经插手进来了。事到如今人已经影响到我们了,而我们竟然还不知道同行是谁!”
  有些悲观的还道:“这一回是没得机会了,遇到的可不是硬茬子!这绝不是小打小闹就可以造成影响!都知道糖业的盘子还是挺大的,等闲多一个同行我们能察觉?而且人一定是新做这一行,而新做就能这样,以后做熟了,那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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