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安氏见他答得恳切,便放下心,拉着他进屋用早膳。
  夏荷几个先把汤药送来,叶重锦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给喝完了,接过丫头们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唇角,问:“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没见着哥哥?”
  叶岩柏给他盛了一碗甜枣粥,道:“好似昨夜在观星台坐了一整晚,清晨才去睡的,且让他休息吧。”
  叶重锦一愣,他哥哥素来不喜奇门遁甲,旁门左道之术,去观星台作甚,总不会是为了等他回来。
  他摇摇头,哥哥才不会这么傻。
  他道:“让人备好吃食,等哥哥醒来便送去吧,他本就瘦弱,再饿坏了可不好。”
  安氏笑道:“好,知道了。”
  虽应下了,她却觉得好笑,大儿子也就看着纤瘦,其实自小习武,体格健壮着,哪里就能饿着,不过兄友弟恭,是她乐意见到的。
  叶重锦持着羹勺戳了戳粥碗,观星台么?
  用过早膳,他打着哈欠回自己院子,忽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只大老虎,又是磨蹭又是用舌头舔手的,哪里像老虎,比猫还粘人。
  叶重锦正好乏了,索性趴在它身上,揉着它脖颈的软毛,轻声道:“大猫,不知不觉,你已经陪了我这么些年了,以后也一直陪着我吧。他把你送来陪我,我们再一起进宫里陪他,好不好。”
  大老虎自然是听不懂的,嗷呜一声,稳健地往院子里走。
  眼看到了观星台,叶重锦往台上一指,大老虎便迈着步子往上走。他从大猫身上下来,角落里放着一个锦盒,那是今年生辰,叶重晖给他寻来的一本书。
  前些日子,他发现天象有异,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在搜寻相关典籍,他哥哥便想法子寻来这一本失传已久的典籍,说的是古今的诡异星象,因着空尘大师说过,让他不必深究,故而搁置了许久。
  今日得空,他将那本书翻开来看。
  等到午膳时,下人们来催他,他才回过神来。
  那星象,竟是双帝临世之相,同一时刻断不会存有两颗帝星。顾琛的命格他是早算过的,是帝王之相,那么,另一人是谁,又是因何存在。
  第106章 伤身
  一连两个月, 叶重锦夜宿观星台,绘制了百十份星图,又让顾琛寻来许多古怪的典籍, 结合前人的记载,他总算理清了头绪。
  这是类似于海市蜃楼的景象。
  人眼所见星辰皆在九天之外,故而所观测到的帝星, 未必是此时存在,或是过去, 或是将来,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让他们同时出现在这片星空之上。
  然而, 不论那颗星辰究竟是来自何方, 既入主了紫微星宫, 便是有帝王之命, 且与帝星成对峙之势,是敌非友。
  叶重锦悚然一惊, 他记起,前世的顾琛只做了十余年的皇帝, 那么他驾崩之后, 坐上帝位的人又是谁?
  七皇子?或是八皇子?不对。陆子延曾经说过,桓元帝离世后,大邱覆灭, 很快便改朝换代了。
  改朝换代……
  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之感袭上心头, 让他脊背发寒, 手边的书册被他揉皱,一直以来,他和顾琛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前世他的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看似是清流们为了朝纲社稷,联合起来清君侧,引发帝怒,最终造成两败俱伤的下场。
  然而宋离把持朝政十余载,文武百官虽多有微词,但犯不着与他拼命,若当真容不下他,早该动手,何必等这么些年,等他在顾琛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此时动手,实在不智。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引导了这一切。
  秋深露重,大猫用自己暖和的皮毛覆盖主人,叶重锦紧紧搂住它,才让自己不至于颤抖。
  他们被人算计了。至于那人是谁,要问过陆子延,才能找到线索。
  直到深夜,叶重锦才有一丝困意,他侧卧在榻上,没有盖上棉被,就这么睡下了。
  待榻上的少年发出均匀的酣声,一道黑影出现在观星台上。这人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俯下身,往叶重锦身上披了一条锦被,正待悄无声息地退下时,沉睡中的少年骤然睁开了眼眸。
  他开口问:“你是何人?”
  “……”
  叶重锦拢了拢被子,笑道:“总算叫我逮着一回了。”
  那人蒙着面,眼神中无悲无喜,甚至连一丝惊诧都没有,单膝跪拜在地,道:“主子故意诓我出来,是早发现我的存在了?”
  是一道清润的男人的嗓音。
  叶重锦捏着大猫软乎乎的耳朵,漫不经心地道:“虽早有察觉,真正确定却是在几年前。你是顾琛派来的人吧。”
  他直呼皇帝姓名,好似是一件寻常事,而那人似乎也司空见惯,回禀道:“是陛下将属下送给了主子。”
  叶重锦挑起眉,道:“送给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何时收过这份礼物。”
  那人道:“主子若不肯收下,属下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听上去竟似威胁一般,叶重锦哼笑道:“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
  那人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道:“主子不必在意属下的死活。”
  叶重锦觉得无趣,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欲揭开遮住男子相貌的面纱,那人瞳孔骤缩,却咬牙没有动作。
  叶重锦顿了顿,淡淡收回手,坐到桌旁,抿了口冷茶:“为何不让我看你的脸。”
  “影卫本无自己的容貌和姓名,主子希望属下是谁,属下就是谁。”
  “若我希望你做自己呢。”
  那人一怔,摇了摇头。
  他一直在扮作他人,因而并不知自己应该是何模样。
  叶重锦双手托腮,笑道:“不妨好好想想。”
  那人垂首应道:“属下遵命。”
  叶重锦失笑,“并非命令,只是……人的一生这样长,总为别人活,有什么劲,自己也要开心才好。”
  他也曾给人做过奴才,没有自己的姓名是怎么一回事,他很清楚。
  直到有一日,有人对他说,你的名很重要,也很特别,那时的触动,是他即便隔了两世也忘不了的。
  闲聊之后,叶重锦正色问:“你的武功很高么?”
  那人点了下头。
  “你一直隐藏在暗处,可曾察觉到我周围,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人出现。”
  男人蹙眉凝思,良久,低声道:“有。”
  叶重锦抬眸,问:“是何人。”
  “属下不知其身份,但的确有这样的人,偶尔会在主子周围出没,意图不明,看上去并无恶意,属下想查清他们的底细,故而迟迟没有动作。”
  叶重锦低笑一声,道:“有些恶意,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主子的意思是……”
  少年抬起纤指,将玉白瓷杯中的凉茶泼了出去,淡道:“跟着这些蟑螂,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下回再遇到,就格杀勿论吧。”
  “是。”
  叶重锦跟他道了一声谢,将被子盖在大猫身上,转身下了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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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入了仲冬,罗尚书家办喜事,京城里很是热闹了一回。
  因着叶家与罗家常有交往,罗衍大婚,叶家理所当然要去喝喜酒。
  安氏如今怀胎六月,看上去,竟比寻常七、八月的孕妇还要大,直到此时,叶岩柏才真的相信,他夫人怀的是双生子,因而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差错,别说去罗家喝喜酒,就是去院子转转,都要他点头才行。
  所以这回,安氏被留在了家里。
  其实安氏自己也不想去,一来,是孕期身子不爽快,二来,也是看到别人家的儿子迎娶娇妻,心里不痛快。
  她看着一脸冷淡的大儿子,轻哼一声,低下头教育腹中骨肉。
  安氏语重心长道:“三宝啊三宝,你长大后可不好学你哥哥们,他们两个,一个是大没良心,一个是小没良心,都是靠不住的,娘亲如今就指着你,给咱们叶家开枝散叶了。”
  叶重锦捂着嘴偷笑,叶重晖见他笑,便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叶岩柏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车夫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把儿子们都赶走了,他喜滋滋地抚着夫人的肚皮,柔声道:“咱们的小棉袄也要乖乖的,等爹爹回来啊。”
  说完往妻子肚皮上亲了一下,安氏被他逗笑,左催右催才把他送出去。
  尚书府今日实在是热闹,锣鼓喧天,罗尚书夫妇俩更是神采飞扬,见谁都合不拢嘴,二儿子到了这年岁,总算是讨着媳妇了。
  叶重锦扯他哥哥衣袖,道:“罗家哥哥都娶妻了,哥哥还不见动静,难怪母亲会着急。”
  叶重晖道:“阿锦希望哥哥娶妻么。”
  叶重锦皱了下眉,他其实是不希望的,因为在他眼里,谁都配不上他哥哥,但他也希望哥哥能幸福。
  他道:“若当真有人能叫哥哥倾心,阿锦自然是高兴的。”
  叶重晖抚着他的脑袋,道:“于哥哥而言,外人总是没有亲人重要。”
  叶重锦道:“阿锦也是。”只是顾琛是个例外。
  那个人,从前世追到今生,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只好勉为其难,收了那个祸害。
  罗衍穿着喜服,看了眼叶家兄弟的位置。
  那两兄弟皆是谪仙似的人,一个清冷出尘,一个灵气秀逸,坐在一起,好似旁人都成了陪衬,或许连陪衬都算不上,就连远远地看着,都是一种奢望。
  他轻笑一声,提起一壶酒,走到那一桌。
  “恒之,愚兄今日做了新郎官,不知可有这个脸面,请你陪我饮一杯。”
  叶重锦看了眼罗衍,再看他哥哥,顿时豁然开朗。难怪罗行淼待他极好,原来如此。
  叶重晖接过罗衍递过来的酒杯,径自饮下。
  这一桌都是京里的世家公子,见不食人间烟火的叶恒之饮了酒,都来了劲,纷纷开始劝酒,叶重晖来者不拒,转眼便喝了小半壶。
  叶重锦眉头一皱,道:“我哥哥一向不善饮酒,不如由我代饮。”
  说完先自酌了三杯。
  叶家二公子往日便是惹不得的主,因他身体不大好,叶家把他当宝贝似的供着,谁让他不痛快,叶家便会让那人加倍地不痛快。如今他背后又有皇家撑腰,谁敢灌他喝酒。
  那些人连连摆手,说:“既然不善饮酒,便不喝了吧,不要伤了身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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