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忙顿住了步子,躬身相迎:“皇后娘娘安。”
    彤妃闻声,忙不迭地赶了出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文弱的身躯盈盈跪下,彤妃有生之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由有些六神无主,如今见了公孙皇后才稍稍定了神。
    公孙皇后轻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慰道:“起来吧,这事儿不能怨在你头上。”
    这话给彤妃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缓缓起身,随着皇后走到悦贵人面前。
    公孙皇后眼神锐利地射向伏在地上不堪一击的女人,声音像是带了冰的冷箭:“悦贵人,此事,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回娘娘,并无……”
    悦贵人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像清月一样惨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是,是臣妾自甘下作,勾引了他……与他无关,还请娘娘明察。”
    此话一出,彤妃不由瞪大了眼。
    “皎皎明月不染尘。”
    这是陛下第一眼见到悦贵人时脱口而出的句子,而“月”通“悦”,这才有了“悦贵人”这么个封号。
    悦贵人第一次来嘉瑜宫的时候,彤妃觉得陛下这个封号一点儿也没错,微微消瘦的脸颊上一双杏眼灿烂,黛眉似蹙非蹙,遥像那月宫仙子,不染尘埃。
    就这么个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竟然自己去勾引一个不能人事的阉人?
    彤妃只觉这是天方夜谭。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皇后,想要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却见皇后两三步上前,抬臂扬手——
    “啪”的一声,悦贵人被打倒在地。
    “娘娘……”彤妃看向皇后,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公孙皇后虽是出身将门世家,身上颇有些武将女儿的豪爽,但是作为后宫之主,待她们这些妃嫔素来是温婉和善的,即使是责罚,也尽在礼度之中,就算是气到了极点,也从未有过亲自打人的事情。
    她只见打了人的皇后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似乎是被打懵了的悦贵人。
    “你是侍郎的嫡女,为陛下侍执巾栉,陛下和本宫怜你年幼进宫,对你多加爱护,却换来你一句‘自甘下贱’!你让本宫何处?让陛下何处?”
    皇后字字句句声音冷厉,仿若征战沙场的女将,看得彤妃愣了神。
    悦贵人听见这话,身躯一晃,在皇后面前再次俯下了身子。
    “进宫本非臣妾之愿,错蒙娘娘与陛下的好意,已是罪该万死。妾身罪孽深重,只求娘娘放过臣妾不知情的家人……”
    说着,她不住地磕起头来。
    皇后的话提醒了她,此事被人发现,被牵连的远不止她和他,还有她的娘家人……
    父亲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朝中做事,万不可被她这个糊涂女儿牵连。
    想到这里,她头磕得更猛了些,似是不知疼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石砖地上……
    “妾身罪该万死,草席裹身死不足惜,求娘娘,求娘娘莫要牵连妾身家里人。”
    血肉砸地的沉闷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嘉瑜宫里,淡淡的铁锈味道在宫殿里弥漫开来。
    皇后没有开口,谁也不敢行动一步。
    彤妃站在皇后身侧,恍惚之间瞧见悦贵人血肉模糊的额头和石砖地上深沉的血迹,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龙四海和八荒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夜市的喧闹被留在了身后,大公主府内一派安静。
    郁郁葱葱的植物在黑夜下静静地沉睡,山石溪水也识趣地收了声响,细细流淌,天地之间,只剩一轮孤零零的寒月醒着神,清冷的月光落在龙四海的肩头,似是为她披上了霜。
    凤鸣轩外,八荒清冷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天色不早了,殿下请早些歇息。”
    他躬身便要告退,却被龙四海从身后唤住。
    “驸马……”
    龙四海紧了紧喉咙,八荒步子一顿,转过身来看她眼里带着不解。
    “殿下还有何吩咐?”
    “驸马,今日……宿在我这里吧。”
    龙四海脸上笑意仍旧柔和,除了苍白的面色,看不出一丝异样。
    八荒一愣,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
    今日并非合床的日子。
    按照规矩,两人每月同房四次,似乎两三日前他才来过凤鸣轩。
    想到这里,他拱手俯身道:“今日……恐怕不合规矩,况且殿下身体不适,还请早些休息吧。”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殿下若还是不舒服,不若唤太医来看看。”
    清润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敷衍,似乎他是在无比真诚地拒绝她,又无比真诚地想要为她唤大夫。
    龙四海忍不住,笑了。
    许是府里太过安静,原本细微的笑声变得清晰无比,像是无法被忽视的注解符,让八荒不由得抬起了头来,一眼望去,只见龙四海脸上还是那般温柔模样。
    “殿下……”
    他迟疑开口,正想问问龙四海为何笑,却被她一句问话打断:“驸马,你把我当什么?”
    八荒微微偏头,没能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龙四海风平浪静的温柔面孔,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这个时候,龙四海却分外地有耐心,既没有重复,也没有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风带走了她指尖所有温度,她才见八荒再次低头行礼——
    “殿下,是八荒的君主,是八荒一生侍奉的人。”
    “君主?一生侍奉的人?”
    龙四海小声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喃像是密语,而后又笑了。
    笑声比之前更甚,叮铃铃的声响像是被疾风卷过的一串风铃,毫无章法,听得八荒莫名心慌。
    望着眼前人微垂的头颅,恭敬的眉眼,龙四海终于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她是他的君,他的主,是将他困于这方寸之地的权利存在,却独独不是……他的妻子。
    第六章 想要和离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刚破晓,龙四海却已经梳装打扮完毕,独身坐在前屋的茶桌边上。
    侍女阿昭打了帘子进来,只见她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宫装,脸上妆容精致,眉间还点了翠,头上烧蓝的玲珑环翠精美异常。
    她轻手轻脚走到龙四海身边,静默无言地为她沏了一杯热茶,看着自家一夜未眠的主子,眼带担忧。
    “殿下,这是要进宫?”
    龙四海少时常驻军中,向来喜欢简单利落的打扮,若非进宫,万不会这般妆容。
    “嗯,”龙四海声音淡淡。
    阿昭看了看还没亮的天,小声提议道:“宫门此刻只怕还未开启,不若您先眯会儿,到时间了奴来唤您。”
    闻言,龙四海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睡也睡不着,本宫再坐会儿便是。”
    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浅浅的青,眼里带着血丝,叫阿昭看得心惊胆战。
    也不知是怎么了,殿下这段日子似乎总有些心神不定的,昨儿从四公主府回来更是如此,脸色白得像纸似的,定定地坐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
    望着龙四海那张沉静的脸上古井无波,阿昭下意识地觉得,似乎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对了,”龙四海抿了一口茶,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她。
    “一会儿你先代本宫去一趟四公主府,问皇妹要一个叫宁儿的乐人……就说,就说本宫实在喜欢得紧,夺人所爱万分抱歉,找机会一定补偿她。”
    念到“宁儿”的名字,龙四海仍旧止不住地心尖一疼,反应过来后却只觉有些讽刺。
    人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如今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叫宁儿的乐人……奴知晓了,”阿昭抬起头来,脸上却带着纠结,小心问道,“一会儿殿下您进宫?”
    龙四海安慰一笑:“不过是去见见母后,本宫一个人也无妨……”
    说着,她又嘱咐道:“本宫许会在宫里住上两日,府上,你和大监事看着打点便是。”
    阿昭领命出了府,而龙四海坐到了窗边,目光遥遥地落在窗外那株冒出新芽的银杏树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朝阳终于画好晨妆,从天边升腾而起,她这才站起了身,缓缓地舒展着四肢。
    “来人,备车,进宫。”
    .
    画眉和云雀清脆婉转的声音响彻枝头,坤宁宫外的宫道上,龙四海抬头看向天边的朝阳,眯了眯眼。金色的阳光倾洒在身上,让她凉了一整晚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温度。
    刚一踏进坤宁宫里,她便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不一般的气氛。
    青玉姑姑将她迎进殿里,抬头只见彤妃迎面从殿中走了出来。
    “大公主,”彤妃微微屈身示意。
    龙四海轻轻点头:“彤妃娘娘近来可好?”
    “本宫一切都好,劳烦大公主挂念。”
    彤妃一如既往温柔含笑,可龙四海却瞧见了这笑意颇为勉强的意思,只觉更加可疑起来。
    彤妃性子温婉柔和,在嘉瑜宫里不争不抢,偏安一隅。
    前些年唯一忧心的,便是她的独女,四公主龙静姝的终身大事,然而随着龙静姝嫁给狄修贤,夫妻和睦,今年又得了小红果这么个糖团子。
    按理说彤妃正当是沐浴在天伦之乐中的安逸之时,怎会笑得如此勉强?
    恐怕宫里是出事了。
    龙四海见彤妃心神不宁的模样,在心里暗自猜测着,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微微点头,侧身送她离开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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