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孙大富与姚太太这般说。其实他当然知道孙媳妇今日要做什么,不然今日怎会把赵小穗也带来。答应这回事其实也是为了赵家相求,毕竟当初把这孙媳娶进门时没按说好的聘礼来,也是对不住赵家,所以这回才答应得爽快。
但其实姚家要不要人孙大富就不在意了,说到底赵小穗是赵家的女孩子,好与坏与他家有什么干系。见事情是决计不成了,难不成他还要眼看着孙媳妇平白惹姚太太不高兴吗?且不说姚太太对他家有恩,就是将来说不得还会有求于她,为什么要得罪这样的亲戚。
宝茹看着因众人谈论头越发低着的赵小穗,心中不忍。听她身世本就让人叹息,如今几人说话也没留什么情面,就好似她不再或是听不懂似的,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何其难堪!
可宝茹并没有因这点同情去求姚太太,姚太太的话说得也很有理。虽说宝茹不在意外人如何看,但家里不只她一人,姚员外要同人做生意打交道,姚太太要与街坊四邻交际。为了赵小穗与姚员外姚太太为难,那宝茹就不是宝茹了,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午间又是好饭好菜招待,吃过饭孙大富就要告辞,毕竟家里繁忙。姚太太也不留他,只是收拾了些礼物,都是些实用的,细棉布两匹,腊肉两块,又有些点心。毕竟其他精致东西就是送了又贵,老家那边也用不着。至于银子姚太太并没有给,她家也不是大富大贵,老亲戚走投无路了接济接济自然应当,可若是谁来上门一回就要舍银子,那金山银山也禁不住使费。
“怎的?真的很喜欢那赵家的孩子?”姚太太见宝茹自孙家几人走后便一直有些不乐,拉过她的手问道。
“也不是,头一回见能有多喜欢,不过是觉得她好可怜。”宝茹抿抿嘴,如实说道。
姚太太看着女儿娇嫩的容颜,一派天真明媚,温声道:“你还小,年轻人到底血热,这是好事!只是这世上有多少人可怜呢?远的不说就说去岁腊月咱家往商会捐银子,缘故不就是许多逃难的难民到了湖州城外。要说他们不是更可怜,衣食无着天寒地冻,虽说湖州官民也是全力安置了,但还是死了好些人。那赵小穗好歹是湖州下辖乡民,家里怎的也不到揭不开锅,她家叔伯难道还能眼看着她饿死?你父亲当年宗族里没得人收养但还不是东家一碗饭,西家一碗粥地养活了。如今不过是赵家想着占咱家便宜罢了!”
宝茹想到父亲的经历,心下稍安,毕竟时下宗族还是很团结的,不至于看着一个小姑娘去死——穷得养不活自己的除外。至于其他的,譬如好的待遇、父母关爱等,宝茹想都不会去想,真当她是菩萨啊!这个时代,简单来说就是‘死生之外,并无大事’,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为了活着奔波,在这样的时代宝茹要是还替人操心基本生存之外的东西,那该是心有多大?
“要是小穗不是咱家远亲就好了!”宝茹还是忍不住叹道,家里雇佣一个同乡倒不算什么。
“小孩子的想头!”姚太太点了点宝茹的额头道:“是家里远亲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说到丫头当然是买来的好,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若是雇佣个同乡的孩子,到底有旧,竟不能如何管教了,若太严苛岂不是失了人情,将来回乡如何做人?如此不是雇了个丫头,竟是养了个祖宗了,何苦来哉!”
宝茹一面听一面点头——虽然‘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不好听,但若是不这样,骄纵了奴仆,她们可不一定会领情,刁奴欺主的事儿又不是没得。当然,宝茹点头不是为了这个,还是为了后头的说法。虽然宝茹至今不会认同姚太太一些在她看来无理取闹的观念,但她也承认对于这时候的人情她还是比宝茹透彻得多的。
“不过这事倒是提醒了我,该给你添一两个小丫头了。”姚太太若有所思。
宝茹倒是被这一话题跳跃弄得哑然失笑,道:“这又是说什么话?我哪里要添什么丫头,小吉祥一个就足够了,我那屋子才多大,哪里要添人手?再说了,家里也不宽敞,小吉祥还和如意住在正屋耳房里,买了人来住在哪儿呢?”
宝茹自觉人是够的,但姚太太不这般想,她甚至看到女儿还要亲手做些事情。她自己不爱用丫鬟,身边大多是些婆子,只如意一个平常跟着装点门面,但却不想女儿这样。
“怎的不要,你也一年大似一年了,家里如意和小吉祥两个都比你年纪大,将来你出门子了再买哪里比得上从小调.教的心腹?至于住的地方又有什么难处,或是住在你屋子里守夜,或是收拾半间倒座出来,又或是与如意她们一处,怎样不能安排?”
“再说吧。”宝茹踢了踢脚尖,她知道姚太太说的句句在理,但对于参与买卖人口什么的还没有做好准备,自她来这儿后姚家还没买过人呢。
“不用再说了,赶明儿咱们就去一趟白嫂家,免得又忘了!”姚太太挥挥手,她根本没想到宝茹能有什么抗拒之心,只当她又嫌麻烦了,还特意提醒道:“这一回你也一道去,你也大了,挑丫鬟也的门道也该学着些,回头让白嫂教一教你。况且这一回是专为了你挑丫鬟,好歹也得入你的眼。”
“知道了。”宝茹最后只能点头,她也不是矫情,只是心里没过那道坎罢了。
到了晚间她还与小吉祥说这回事,只道:“说来如意姐姐和你都是白嫂家来的呢。”
小吉祥正在替宝茹拆头上的发钗,不在意道:“这都是哪一年的事儿了!那时候白嫂家还没得如今的名声,也不是如今各家拿帖子去找她家买人,倒是白嫂自己走街串巷寻揽生意。”
“那时节白嫂家可不像如今,只是两层小小的院落,养着十来个女孩子。我家是遭了灾了,没得法子,卖儿卖女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活孩子们一条命。自到了白嫂家她不像别家牙婆面甜心苦,倒真是好生待我们,每日在她家院子里做些事,等咱们知事些再给寻人家。”
宝茹头回知道小吉祥为什么被卖,以往她怕小吉祥心里难受是从不打听的,这回听了也不愿小吉祥一直想着,说道:“娘说要再买两个小丫鬟,明日去白嫂那儿。”
小吉祥其实没宝茹说的那样自怨自艾,她那时候年纪不大,这时候早没太多念想,也就随着宝茹道:“定是给宝姐儿你买小丫鬟!”
宝茹奇道:“你怎知?我有你人手就足够了呀!”
小吉祥笑道:“哪里足够!倒不是我抱怨活儿多,只不过姐儿身边只有我一个也太不像样子了,周家小姐和龚家小姐她们平日上学是只跟了一个,但房里至少也有两三个罢,姐儿又不是不如,添上两个才是正理呢!”
宝茹还有些现代人的思维,她把多几个丫鬟看成很重要的事,但在姚太太或是小吉祥看来,她是做小姐的,家里又不是没钱,多跟着些丫鬟不是自然的事儿么!
第55章 买丫鬟事
“哪里劳烦你来!你自让个小厮往我家捎个信,我有什么不到的!”白嫂拉着姚太太亲近道。
因为宝茹和白玉奴是同学, 所以姚家和白嫂的关系自然不是泛泛。
“哪里用得着你来我家, 我家又不是牌面上的, 他们一采买就是十多个,且还是最出挑的。我家境况你不是不知,就两个粗粗笨笨的中等丫头就是了, 只怕一趟的利润还抵不过你的车马费。”
姚太太的话也是实话, 做牙婆到了白嫂的样子要是每回生意她都亲自上门, 那她就是一个分作了十个也不够用,一般只有权贵人家的生意她才亲自上门。
两个母亲在前头说话, 宝茹就由白玉奴带着在她家逛。说来这还是宝茹第一回来白玉奴家, 她与白玉奴不是周媺玉楼那样的闺蜜, 没到拜访家里的程度。而她家又好多年没买人了, 自然不知白玉奴家是个什么格局。
白家的宅子挺大的,虽然也是三进的样式,但是足足比宝茹家大了一倍。这也是有缘故的, 她家院子实在住了好多人。前院倒座里有车马厨房之类的就罢了, 还住了好些买来的男孩,小的只有六七岁, 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这是白玉奴告诉宝茹的, 因为宝茹家要买的是丫鬟,所以只是从前院过了一遭罢了,根本没停留。
正院住的当然是白嫂一家,除了白嫂玉奴外还有白玉奴的哥哥, 这其中也有好多做活的丫头婆子,除了少量几个是玉奴家的家仆外,大多是要卖到别人家的。这些人自然不会住在正院这边,她们晚上还要回后头罩房休息的。
看着白家,又有白玉奴在一旁解疑宝茹才知这时候人口买卖和自己想的有好多不同。譬如白家,男孩女孩买家来后却不会急着转手,会先让他们在自己做几个月活计。这些孩子原先在家定都是面黄肌瘦,几个月下来脱了那样子,清秀些也能提高价钱。这几个月之间他们自然在白家帮佣,一是省得让他们吃白饭,再有在白家学会了各种活计规矩,这也是一番调.教。主家当然喜欢买这些已经上手的丫鬟小厮,而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至于电视里卖身葬父,之后成了公子的贴身丫鬟的情节就是说笑了,什么都不懂怎么进大户人家。至于贴身丫鬟,以为这是随便哪个丫鬟能当的吗?丫鬟要一等一等地升上去。
“七八岁的全在这里了,你只管看要哪两个。”白嫂指着院子里站着的两排小女孩,这是她吩咐的,让心腹婆子把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论有没有在做事的都叫来了。
宝茹都不忍看了,清一色的小学一年级,就是童工也不能的,偏偏如今世人眼里这个年纪的小丫鬟已经能做事了,早熟些的更是什么都懂了。
院子正中的小姑娘们知道这是有人来挑人了,一时之间都是屏气凝神的,可见白嫂教的规矩已经很有样子了。
姚太太很是满意,白嫂看人很准,她从来不挑那些脾气太野不老实的——再漂亮也不要,毕竟她又不做行院里的生意。所以站着的这些小姑娘都是特别温顺老实的了,这样看来竟是哪一个都很好。
最后姚太太索性不自己决定了,对宝茹道:“宝姐儿你自己来看,以后也是天长日久的,若是你自己不中意又要与我啰嗦。”
宝茹只得去看,一看竟看到个认得的,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上月山中避暑时见过的蔡老三卖给白嫂的两个女儿之一!
白嫂见宝茹盯着那姑娘还以为她是瞧中了,立刻瞪了心腹婆子一眼——怎的把她也带来了!转头与宝茹道:“宝姐儿换个人吧,她是不成的,她与她姐姐一同来的,只肯姐妹两个一处呢!”
宝茹并不是看中了,听了白嫂的话自然没觉得遗憾,只道:“我看哪一个都好!还是伯母替我挑吧,您是看老了人的,再看出一朵花儿来,我小孩子一个又哪里能越得过您。”
宝茹对这样挑丫鬟什么的却是没兴致,干脆让白嫂代劳——反正她又不会给宝茹家挑些不能用的。
白嫂听了宝茹的奉承自然受用,当即指了队末的两个小姑娘道:“这两个吧,性子最是老实温驯,虽然年纪小,但也在我家调.教半年了,什么活计都能上手。”
那蔡老三的小女儿名叫冬儿,此时正懊悔地咬着嘴唇。她后悔刚刚没求一求宝茹,她一眼看出宝茹是个心软的,反正她家买丫鬟也是两个,自己的姐姐年纪也不是特别大,人家也不一定非要两个七八岁的啊。只不过她还是犹豫了,她怕自己自作主张惹恼了白嫂,而宝茹家又不肯要七八岁以外的丫鬟,那她和姐姐以后如何在白嫂手下讨生活。
可是她还是后悔了,她本来就知宝茹家是好人家,刚刚就听那婆子说了这是一户积善之家,家境殷实,家风淳朴,她早就打听清楚了她们这些小丫鬟最好就是去这样的人家。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她们这样外头买的多是做粗活洒扫,一辈子不仅是奴婢,还要被其他奴仆欺侮。可若是那等最末等的人家,家里只一二个仆人,主妇都是格外精明的,买个小丫鬟来,使劲使唤,日子辛苦是小事,等到长大出落就再被卖一次。十七八的黄花闺女自然比七八岁的小姑娘值钱,不仅能把当初的花费赚来,这些年吃饭穿衣的花用只怕也能得到,可不是白赚了使唤这些年。
只是买这些黄花闺女做什么,要么是行院里,要么是谁家要童养媳,要么是哪个能做女孩子爷爷的要买个妾来,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而刚刚白嫂给宝茹指的两个女孩子却是白嫂平日最喜欢的两个,早说会给她俩找个好去处,还让别个和她们学,听话做事她也会给别人找一样的好去处。这一回却让她们去宝茹家,可见宝茹家真是难得的好人家了。
不提蔡冬儿如何后悔,姚太太和宝茹都对白嫂挑的人没什么意见,直接就点了头。只是不能这就领着人就走,虽然在时人眼里丫鬟和物件没什么两样,但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
白嫂除了把两个女孩子的卖身契转给姚太太外,还拿出了另外一份契约,大意是说她将这两个女孩子转给姚家的意思,不只是她与姚太太要签字,那两个女孩子也要按指印。
宝茹在她们拟定契约的时候顺手拿了那两张卖身契来看,她从没见过这个,家里众人的卖身契姚太太又不会拿出来让她随意摆弄。上头格式很严格的,不只有女孩子的父母的姓名指印,还有见证人之类的。
宝茹又想起卖身葬父的桥段,忍不住问白嫂:“这样的卖身契一定要父母签字画押么?我倒是见有些人在市场上自卖自身呢,这能成么?”
白嫂正把契书上的墨吹干,听了宝茹的话笑着答道:“宝姐儿可真机灵,今日第一回见着卖身契就能问这话,比好多人都强呢!良民买卖自然不是那般容易,若是家里一应嫡亲长辈俱无了的倒是能自卖自身,但若是父母爷奶在的却是不成,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身可是归父母所有,何谈自卖自身,且没那资格!”
‘这才对啊!’宝茹忍不住心中点头。这是她一直疑惑过的一件事,她一直觉得这里有很不合理的地方,有人能自卖自身,也有人能被父母卖了。那这两者起冲突的时候怎么办,譬如有的继母要卖了丈夫女儿,这女儿若是想着你反正容不下我,我自卖自身还能攒些私房,然后自卖自身了——这可以吗?这不是有矛盾了么。
说是买丫鬟比买物件要麻烦,其实也没麻烦到哪里去,等到姚太太给白嫂称出十两银子,两个女孩子就给姚太太和宝茹磕了两个头,这就算是成了。
这两个女孩子的身价是一个五两,很正常的身价银子。七八岁的女孩子没什么身价,一般就是三四两,能卖五两还是白嫂挑的人好,又调.教过的缘故。等女孩子长到十五六才真是能卖钱的时候,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不是为了使唤,都是为了买个通房妾室之类的。价格差距很大,少的二三十两,多的话譬如那扬州专门调.教出来做妾室的瘦马,少则一百两上下,多则上千两也不是没有。
这样的差距就罢了,毕竟扬州瘦马十分讲究,往往那些人贩子挑选就十分严格了,拣择出来的是面目清秀以上。然后还要依据先天条件分为三六九等。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三等资质的女孩最早则不让识字——如今也要习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最让宝茹觉得畸形的是良家妇女竟然远不如风尘女子身价,虽然宝茹觉得买卖人口都是不好的,她只是觉得这其中隐含的社会现状很败坏罢了。若是一个黄花闺女三十多两可以买来,她若在妓院呆些时日,有人赎身,那么立刻身价高出十倍不止。
只是不管宝茹此时如何思绪纷纷都与现实没得关系,姚太太付过银子便带着这两个小女孩回了纸札巷子。
第56章 计划跑商
两个小女孩到宝茹家时还带了个小包袱——这也是白嫂厚道了,不然这种小丫鬟买卖出去哪里还会有行李。不过包袱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物什, 只一套换洗的粗布衣裳, 几根头绳和木梳之类的。白嫂到底不是做慈善的, 虽然会让那些孩子吃的好些,但这是为了让价钱高些罢了,至于衣服却没必要特意打理了, 只不过是干净就可以了。
姚太太看两个女孩子也没一身好衣服, 身上穿的还好些, 应是白嫂置办的,只不过料子差些。包袱里的那件却实在不能了, 补丁撂着补丁, 若真让这两个穿成这般也忒不体面。
“如意, 小吉祥, 你们两个找两身旧衣裳给她们!”宝茹的旧衣裳更多,只是大多都给人了,七八岁时的衣服哪里还有, 只能让两个丫头找一找了。又吩咐廖婆子道:“你去装布料的箱子里拿几块尺头出来, 给这两个丫头再各做一套新的,其余的就只能等家里做衣服的时候再说了。”
宝茹本在一旁看着, 看着两个小女孩给姚太太磕头——连带着自己也受了。又看姚太太给她们安排住处, 本来姚太太想让她们住在宝茹房里给宝茹守夜,但宝茹是抵死不从的。姚太太只得放弃,再看看两个小的才七八岁,只怕也做不得守夜的事, 最后还是让她们歇息在如意和小吉祥的耳房里,她们两个小人儿能占什么地方,至于等她们长的大些,只怕如意和小吉祥就已经配人了,更是不消担心。
看完一套宝茹以为便能散了,没成想姚太太最后道:“你们两个从今以后专门服侍小姐,以往的名字是不能用了,让小姐再给你们取一个罢!”
宝茹看着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在她身前低眉敛目的,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是真的感受到这些女孩子被当作了物件一般。连名字也不能用了,而是主家随意说一个,这和小猫小狗有甚分别。
宝茹对此提不起兴趣,只是在姚太太的目光下不得不道:“你们两个原来一个叫荷花,一个叫桂儿,有本而来,以后就一个是菡萏,一个是木樨罢!”
菡萏是荷花的别称,木樨是桂花的别称,只是两个小女孩还不认字,并不知是什么意思,只知主家小姐给取了新名字,以后就唤作菡萏和木樨了。
倒是姚太太满意道:“这个好!既文雅又不刁钻,前儿个不知是哪家丫鬟,说是名字都从书里来的,只是念不通,也不知如今孩子哪里有的这样多刁钻心思!”
虽说菡萏和木樨以后就要服侍宝茹了,但也不是立刻就跟着宝茹,还要廖婆子带着知晓些姚家的规矩,又要小吉祥教导些宝茹的脾气。另外还有学着写字,这些年江南文教越发兴盛,一般人家都要识字,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按理宝茹这样的人家还不到大户人家,但是这是宝茹的要求,又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姚家的下人也是要识字的。
因为家里买丫鬟的事是昨日就说过的,所以晚间姚员外和郑卓两个在饭桌旁见了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站着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听两个小丫头没处住,住在如意和小吉祥的耳房里,这才皱眉。
“早说过家里房子窄了些,寻访一处大些的,偏你不肯。这才是如今呢,以后若是家里生意大些,伙计更多了,可如何住人呢?”
其实姚家房子不小了,这样的三口中等之家,主家并下人能有多少,这处小三进是够住的。只不过姚家做着生意,后面一层罩房全住着伙计,西厢房却不能用——这是主人家住的。最多就是做客房,就是空着也没得让下人住的道理。
“邻里这样好,却是难得的,换个宅子只怕多好些麻烦。”姚太太一惯听丈夫做主,此时就是不乐意也只说了个极软和的缘由。
这时候买房换房并不比后世简便多少,甚至在一些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一般人家能在湖州比较好的地面有座大宅子,就能说这定是个有产业的人家了,等闲怎会卖房子——这时候又没得房地产开发商专做这个生意。别说是卖了,就是租也不多。就算是好运遇到那等极等着开销的,人家也定是先问问亲朋好友街坊邻里,这般一看,要有合适的房子的确是很难的。
姚员外其实也知刚才自己说的过于轻巧了,只是让他低头认错却是不能的,只能故作无事咳了咳,说起生意上的事。
“去岁外出跑商了一回,我倒是觉得湖州到泉州这一路很有的赚,泉州这才开海多少年就有这样的气象了,只是咱们湖州这边身居腹心之地没得苏州扬州那边消息灵通,所以大都不知罢了,我倒是觉得以后可每年往那边两趟。”
听得姚员外这样说姚太太最先不愿意,急道:“老爷怎的这般说,家里又不是吃不上饭,何苦做这样的生意!如今老爷哪里还是年青人,上一回就是在路上病了。老爷想想我和宝姐儿罢!上回就有人上门欺侮,说的不好听,若真有个万一,我和宝姐儿将来靠谁?”
宝茹也不愿意,她倒不是忧心自己将来靠谁之类的,只不过姚员外年纪确实不小了,五十多岁的人了,的确容易有什么意外。
只是不等宝茹再说什么姚员外自己就摇头道:“我哪里不知自己是什么境况,可不敢把命搭在外头,跑商托付给伙计也是一样的,只消让来兴跟出去看着一些,再有就是给外出的伙计多些分成就是了。”
说完这话姚员外又叹息道:“本来这些事也是有些人家在做的,自家有产业铺子的,也会让自家子侄外出跑商,既是赚钱也能历练,只是咱家却连一个这样的亲戚也没得!”
的确,为什么要让小厮来兴一起去,就是为了监督。若说卷款逃走这些伙计倒不会做,毕竟他们身家都在湖州,来做伙计也是有保人之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他们打算亡命天涯。只是一路上的账目可就难说的多了,毕竟做生意,没得个一定的。而来兴是自家下人,身契捏在姚家,姚员外又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品靠得住,忠诚度就高得多了。有他同去还能放心——只是到底不如亲缘血脉。
这话一说姚家饭桌立刻静默,姚太太一下子就眼睛通红——她没给姚家生下个男丁一直是心里一道坎。不是没想过给姚员外纳妾开枝散叶,只不过每每话到了嘴边就再也说不出来。姚员外倒是没提过纳妾,后头年纪大了就更不会再说什么。
姚员外刚刚不过是随口感慨,说完见姚太太的样子才想起来说到姚太太的心病了,只得道:“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过随口说说,咱们都这个年纪了,怎的还为这个掉眼泪?家里有宝茹一个比那些不孝子不是强得多?至于子侄我不过是说卓哥儿年纪还太小罢了,若是再大一两岁我哪里还用来兴出门。”
“这么说你以后会帮爹爹出去跑商?”
说这句话时宝茹已经吃完晚饭和郑卓在外头消食散步了,对饭桌上姚员外说的事很是好奇,她可不信姚员外是说着玩的。她多少了解自己父亲,知道他只怕计划好久了,万事都考虑过这才拿出来说,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提前与郑卓说过。
郑卓对宝茹低声道:“伯父问过我愿不愿出去跑商。”
郑卓想起姚伯父问他的时候自己没得半点犹豫立刻答应的情景,倒是把姚伯父吓了一跳,反而要他再仔细考虑,可不要一时热血。可是姚伯父不知,他并不是一时热血,他是想起了宝茹。
宝茹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女孩子,他将来会嫁什么样的人家,应该是门当户对的,一样家境殷实,而且男方一定是个文雅优秀的青年,总之不会是自己这样靠着姚家生活的小伙计。可是姚伯父的问话点亮了他的眼睛,他知道这样外出跑商的伙计固然风险更大,但同时红利也多得多。
若是他能外出跑商攒下些银钱,将来就能自己做些生意。这样的话,将来他就能有底气向伯父求娶宝姐儿了,就能离宝姐儿近一些了吧,那一切的妄想也就不是妄想了。
宝茹不知郑卓心里有这许多心思,听了郑卓的回答只是略微有些担心:“那可要小心,虽是如今世道太平了,但听说跑商还是有很多要防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