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秦芃没说话,一瞬间,她突然想,如果秦书淮没有杀她,或许她也和柳书彦口中的那个人一样吧?
  除了秦书淮,她也没有的地方可以去。
  而如今,她的确无处可去。
  秦芃笑了笑,她转念想了想,小心打听:“冒昧问一句,这位故人,是大人的爱人吗?”
  这时候秦书淮被秦芃提醒反应过来,他的身份是柳书彦。他不敢贸然给柳书彦加什么感情经历,便笑了笑道:“不是,一位好兄弟。”
  秦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着,秦芃弯起眉目:“我心悦太傅,若太傅有心上人,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芃说得直接,秦书淮呆了呆,随后坦然笑开,垂下眉目道:“公主这样直接,倒叫在下不知如何回应了。”
  “你也不用回应,听着就行。”秦芃摆了摆手,看了天色,此时月上柳梢,秦芃柔下眉眼:“如今晚了,我们回去吧。”
  秦书淮心中急迫去尝试秦芃说的法子,立刻应下。
  两人乘舟回来,秦书淮送着秦芃回了宅院,准备分别时,秦芃突然抓住他。
  “这个给你。”
  秦芃将一首诗交给秦书淮,秦书淮收了信,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将信塞进袖中。
  他此刻一心一意只想回家去按照秦芃的法子招魂,完全注意不到周边。
  卫家大门一合上,秦书淮便立刻往回赶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拦住马车。
  “摄政王,”柳书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在下这张脸,用得可舒坦啊?”
  第四十七章
  秦书淮闻言,从马车一旁的巷子里拿出了他近日做的日记,他作为柳书彦和秦芃的一举一动记录得清清楚楚,足够柳书彦以后应付秦芃。
  他将日记砸了出去,柳书彦一把接住,秦书淮声音冷淡道:“今日我与长公主去护城河外泛舟,具体事宜我改日告诉你,我有急事,先走。”
  “那我和你那个赌约……”
  “一笔勾销。”
  “行。”柳书彦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以后我可不欠你什么了。你要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
  “交给江春,赶紧让开。”
  柳书彦有些无奈,却也知道秦书淮心中急切,他有些好奇,秦书淮到底是做什么事这么着急。但他也没这么大好奇心,转头就回了自己府邸。
  江春陪着柳书彦回去,两人交接清楚后,柳书彦含笑道:“你们没在我府里放暗桩吧?”
  “王爷的性子,您该信得过。”
  “他平日我信不过,”柳书彦直接道:“不过说好的事儿,他应该还是不会出篓子。江春,”柳书彦凑近他,目光里带着审视:“实话说说,你家主子到底想干什么?”
  “主子的事儿,不是我们能猜的。”
  江春垂下眼眸,但是想了想,秦书淮已经将册子交给了柳书彦,便实话实说道:“不过我猜,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让王妃活过来。”
  “他疯了吧?!”
  柳书彦下意识开口,但说完之后,他立刻就觉得这样说话有失风度,轻咳了一声后,挥了挥手道:“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江春应声退了下去,柳书彦先梳理了一下近日来的政务,确认秦书淮的确没给他搞事以后,洗了个澡,便开始在床上读秦书淮的册子。
  秦书淮一板一眼如实记录,柳书彦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看话本子一样,越看越有兴趣。
  话本子里那个秦芃活灵活现,柳书彦回头想起秦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配合着秦书淮所描绘的形象,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董婉怡。
  其实他和董婉怡也没见过几面,第一次记得这个名字,是她写的一首诗落在他手里。那是董婉怡的弟弟董乾拿过来的,让他品鉴,说是遇到一个书生写的,看看如何。
  诗写其人,那首诗写得算不上上乘,却可窥见那人心中豁达自在。
  他喜欢那份意境,甚至还来了兴致,续了一首,拜托董乾给那个书生,问那个书生能不能再续。
  你来我往,两人借着董乾,从诗词到画作。他慢慢察觉,这个人似乎不是个书生,而是个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那时候他对董乾说,他想娶这个姑娘。
  董乾就愣了,随后赶紧摇头道:“不是姑娘,是个书生,真的是书生。”
  柳书彦那时候也不信,借着酒逼问了董乾,董乾终于说出来:“那的确是个姑娘,不过不能叫姑娘了,她是我姐,董婉怡。”
  “你也知道,”董乾喝着酒,有些迷蒙:“她成婚时候想逃婚,把自己摔瘫了,现在每天在秦书淮后院里,没什么事儿干,和你通通信是她少有的乐子。你别打搅她,她嫁人了。”
  柳书彦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她嫁人了,还是去见了她。
  她虽然瘫了,但偶尔还是会出来,去素妆阁买胭脂,去茶楼喝壶茶。
  她的确是如他所想象那样,虽然容貌不是顶尖,但却有着额外从容的气度,仿佛是看破了生死人伦,与那些莺莺燕燕截然不同。
  她安静的时候,让人觉得恬淡从容。
  然而平日里,却也是个活泼的性子。
  他跟踪过她很长时间,见过她嬉笑怒骂,那时候,他仿佛是对这个女人上了瘾,哪怕知道她嫁了人,可他总想着,他不打扰,就这么远远瞧着,也是极好。
  后来她死了。
  听闻病重而亡,然而伴随着董婉怡的死的,是董家的败落。凡是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董婉怡的死绝不会是病亡。
  知道董婉怡死讯那天,他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秦书淮面前问他,能不能开棺让他看一眼。
  秦书淮面色沉稳:“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看了这么久,你又如何呢?”
  他知道他一直在偷窥自己的妻子,然而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柳书彦奉若珍宝,他却弃之敝履。
  可这有什么呢?
  他查过她的一生,一个如布偶一样的人生。
  是他父亲求着秦书淮娶的,哪怕她自己不嫁,但也是董家人抬着她送到了淮安王府。
  那时候秦书淮都已经说了——既然不愿意嫁,那就不嫁。
  可董家人执意要结下这门亲事,那秦书淮能以正妻之礼相待,这么多年从未少过她半点吃穿尊严,不纳妾不厮混,让她在淮安王妃的位置上做得温恩当当,又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他不甘心,于是还是朝着秦书淮动了手。
  最后他答应秦书淮——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看她一眼。
  秦书淮终于答应了他。
  开了棺,她去得安详,面色平静沉稳,仿佛还是活着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毒,宫廷中的秘药,他颤抖着抚上她的面颊,突然有那么些后悔。
  该娶了她的。
  哪怕她拒绝,哪怕世俗不容忍,哪怕有万千阻碍,至少该告诉她一声。
  他喜欢她,愿意赌上一切娶她。
  可是那人走了,故事也就了结。人死灯灭,落定尘埃。
  他这个人善忘,总觉得人活着得往前走,往前看。这个姑娘他爱过,他记在心里,等老的那一天会回想起来,那就是足够美好的事了。
  听闻秦书淮的妻子死后,他就一直没走出来,仿佛是把自己和当年的赵芃一起埋进土里。
  他和秦书淮不一样,秦书淮能当一个活着的死人,他却觉得,要么干脆利落去死,要么就得好好活,才不算辜负了他人的期许,枉顾了自己的人生。
  他本来再遇到一个人,需要再等很多年,但是读着秦书淮的笔记,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守着董婉怡的时光,美好又愉悦。
  柳书彦头一次觉得秦书淮干了件好事,至少他这次牵的姻缘线,倒也还是不错的。
  而秦书淮回去后,立刻让人备了琴。
  他沐浴焚香,然后穿上少年时的衣服,用发带束发,全是少年打扮。
  他想六年过去,他或许变了许多,要是赵芃回来了,却认不出他,不敢近身怎么办?
  他甚至让千面给他化了妆,让他与少年时没有分好差异,做好了一切,他看着镜子里少年模样的自己,内心欢喜又担忧。
  他有些害怕赵芃不来,可是又不能不试,不试,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赵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到了院子里,让人备了水酒和赵芃最喜欢吃的点心,盘腿而坐,手放在琴弦上,弹起那首她最爱听的《思君》。
  琴声悠扬婉转,他怕火光惊扰到魂魄,便让人熄了灯。
  整个院子里阴森森的,摆满了招魂引鬼的东西,他一个人坐在长亭之中,轻纱帷幕被吹得翻飞翩扬,露出男子俊美无双的容颜,月光之下,仿如妖魅。
  江春们远远守着,听着琴声,江春靠在柱子上,抖了抖道:“你觉不觉得咱们家王爷越来越邪了?自从遇见那个秦芃,我总觉得王爷快疯了。”
  赵一静静看着秦书淮,目光没有移开,淡道:“别瞎说。”
  “真的,”江春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抬头同赵一道:“赵一,你觉不觉得那个秦芃真的很像咱们王妃啊?我总觉的有阴谋……”
  赵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拍了拍江春的肩,淡道:“你看着王爷。”
  江春点了点头,赵一便转身离开。
  秦书淮在亭子里弹琴,期初他还想着,赵芃来了,他该说些什么。
  但是弹到半夜,有种熟悉的惶恐感涌上来。
  她会不会来?
  他开始担忧,怎么还不来?
  一定是他弹得不够吧。
  不够深情,或者不够长久,或者她现在还没走到能听到他琴声的位置。
  琴弦让他手指有了疼痛感,江春看了看天色,走上前去,劝阻道:“王爷,快天亮了,别弹了。”
  “出去。”
  秦书淮冷声叱喝。
  他不能停。
  他告诉自己,或许哪一刻,赵芃就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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