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节
猫儿本来也在打量陈震北,他觉察到小萱有点不安,就用下巴蹭了蹭小萱的脸:“没事儿孩儿,这是……叔叔,哥哥哩好朋友。”
小萱是个心十分宽的孩子,听到是猫儿的好朋友,再加上陈震北给他的感觉很好,他一下就放松了,还对着陈震北轻轻喊了声:“徐徐。”
陈震北伸手摸了摸小萱的头:“小萱真是个好孩儿,这么懂礼貌。”
他忍不住了又转身向后看,52号门口还是没有人,他垂下眼睛覆盖着眼中的失落,转身踩下油门,车子慢慢往前走:“猫儿,你给小萱买了冰棍儿马上就得回去吗?”
猫儿扳起小萱的右脚继续给他擦泥:“不是,今儿下雨,小萱在屋子里闷了一大晌,五叔让我带着他在外面玩一会儿。”
陈震北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那我开车带着你们转一圈吧?”
猫儿想了一下,点点头,正好也到了胡同口,陈震北停了车,猫儿跑到小卖铺去买了根绿豆糕。
看着猫儿坐好,小萱开始吃冰棍儿,陈震北问:“小萱,你想去哪儿孩儿?”
小萱舔着冰棍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震北,就是不说话。
猫儿说:“小萱喜欢去游乐场玩,还喜欢划船,不过今儿不行,我不能去太远,万一下雨,我马上就得回去,要不我小叔该担心了。”
陈震北说:“那,咱们就在在附近随便转悠吧,到哪儿算哪儿。”
猫儿点点头:“行。对了,震北叔,小萱有点晕车,特别害怕猛的一下停车,你开慢一点。”
陈震北又伸手摸了下小萱的头:“知道了,今儿肯定不会让我们小萱晕。”
车子右转,上了将军路。
猫儿想表现的镇静点平常点,可手头有点事做的时候还好,还能借着做事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小萱的脚已经擦干净了,他实在没别的事,这么近的距离,忍不住就会去观察陈震北。
和两年前相比,陈震北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这个变化猫儿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像不是外貌的变化,因为仔细看,陈震北的脸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都没有稍微瘦或稍微胖一点,可能只有肤色,比以前稍微白了一点。
但猫儿却没能一下子认出他,因为眼前的陈震北,感觉上和以前压根儿就是两个人,以前的陈震北,也有表现得成熟稳重的时候,可大部分时间,即便是他做事情的过程和结果都是稳妥可靠的,可给人的感觉却依然是轻松跳跃的,整个人像个快乐的大孩子。
现在的他,给猫儿的感觉有点……奇怪,但并不是不舒服,相反,现在的陈震北和以前一样让猫儿觉得稳重可靠,无所不能,和以前一样亲切。
很久以后,猫儿再想起这一天的陈震北,他终于能说出那种感觉:像是大伯、三叔和五叔的合体。
即便是笑着,仍然有点五叔柳凌特有的那种清冷,可同时还有大伯柳魁的稳重和煦,三叔柳川的成熟坚定。
气质上的变化反应在脸上,现在的陈震北看着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好像大了二十岁,所以他带着墨镜的时候,猫儿根本没把他和他本人联系起来。
车上有冷气,很凉快,陈震北开得又非常稳,小萱确实一点都没有晕,再加上有了冰棍儿,小家伙什么都不想了,乖乖地靠在猫儿怀里,吃着冰棍儿,看着外面的景色。
陈震北发现冰棍儿化的有点快,反手从驾驶座后面拿出一卷纸递给猫儿,让他帮小萱接着流下来的冰糕水:“猫儿,你五月二十八号化验的结果和四月二十八号的结果基本相同,林教授说你能保持这样的状况证明你的造血机能现在比较稳定,这是好现象。祁老先生说你现在需要的就是慢慢调养,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你自己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猫儿说:“只要不做太剧烈的活动,没什么特殊感觉,就是没有以前,哦,就是我根本就没有得病的时候,没那时候有劲儿。
不过比我刚得病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我端个碗吃饭都觉得累,现在我早上跟祁爷爷锻炼一个小时,五禽戏动作幅度挺大的,我也不觉得累,只是到最后的时候有点想找地方坐,觉得那样会更舒服,就是这感觉。”
陈震北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轻说了声:“猫儿,对不起。”
猫儿奇怪地看着他:“什么?”
陈震北说:“去年你和你小叔刚来京都的时候,你病得那么厉害,那么危险,你小叔和曾大伯到处求人,我却……”
“震北叔,那怎么能怪你呢?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京都了啊,就,咳咳……”
猫儿本来还想说,就算你知道,也没道理非得帮我们,不帮就得道歉啊,可他念头一闪之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这会让陈震北更难受。
陈震北伸手揉了一把猫儿的脑袋:“现在,什么都别想,专心养病,快点好。”
猫儿点点头:“我知道。”
车子沿着将军路慢慢向北,开始时道路两旁还有几栋三四层的楼房,几间灰头土脸的店铺,很快,就全部成了低矮的平房和石棉瓦、毛毡搭建的临时建筑,路边到处是垃圾,废弃的塑料袋把垃圾堆装扮得五彩缤纷。
小萱的冰棍儿吃完了,猫儿帮他擦了擦嘴,陈震北把车靠边停下,伸出手:“小萱,来,叔叔抱着你开车。”
小萱扭头看了看猫儿,从他腿上下去,转身后又爬上来,跪在猫儿的腿上搂紧了他的脖子,看着陈震北,意思非常明显:不。
陈震北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继续开车。
又走了几分钟,垃圾没有了,路两边开始出现成片的杨树林和刚刚收割完的麦田,路不再是笔直,虽然还是公路,坑坑洼洼却越来越多,并且开始上下坡。
猫儿问:“震北叔,你打算去哪儿呢?”
陈震北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一座远远看着很像四合院的建筑出现在公路右边。
这附近没有人家,周围杂草丛生,大片的乱岗野草间,只有几块零星的田地,给人的感觉就是荒野,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么一个院子,感觉庄严而神秘。
三分钟后,车子停在大四合院的门外。
陈震北下车后,没有征询猫儿和小萱的意见,直接抱起了小萱往四合院的大门走去。
小萱也不挣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猫儿。
猫儿非常了解小家伙随遇而安的性格,对他笑笑:“地上有水坑,让叔叔抱着你吧乖,叔叔可喜欢你了。”
小萱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认命了,开始怡然自得地东张西望。
院内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枝叶葱茏,巨大的树冠从里面探出,笼罩了四合院大门里里外外一大片地方,破败的门楼因此凭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猫儿抬起头,看到门楼下模糊的字迹:驿栈。
大门右边墙上钉着一个木牌子:三级文物保护单位。
猫儿看向陈震北。
陈震北对他微微一笑,也抬起头,对着门楼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随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那冰轮离海岛嗷嗷嗷……熬……熬……,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
陈震北轻轻咳嗽了一声。
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穿着大裤衩白汗衫、肚子上放着个收音机、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的男人睁开了眼。
看见他们几个,男人的表情好像微微顿了顿,然后,原本敲打椅背的右手随便动了两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猫儿和陈震北看懂了他的手势:进去吧进去吧。
将军驿确实就是一个四合院,一个比较大、结构比较松散 却颇有点官家威严的四合院。
雨后的大院子鸟语声声,有着深山古寺的幽静,古老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散发着浓浓的生机。
可已经塌陷的屋顶,屋顶上堆积的陈年落叶和生长中的青草,已经脆弱到似乎一阵风过来就能吹断的窗棂和窗棂后黑洞洞的窗户,让猫儿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张沟纹纵横、满面尘霜的脸。
小萱只看了南面的大房子,发现里面除了满是灰尘的破旧桌椅,就只有蜘蛛网之后,小家伙立马没了兴致,要求下地上自己玩。
陈震北和猫儿跟在小家伙后面,看着他。
在大院的东南角,小萱找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一溜石马槽和一盘石磨。
陈震北把小家伙抱到马槽上,然后和猫儿一左一右地保护着他,看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马槽跳到另一个马槽。
猫儿鼓了好几次勇气,才开口问:“震北叔,你是真的喜欢我五叔?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吗?”
陈震北和猫儿的两次通信,也是从来没有挑明过这个话题,但陈震北从猫儿的字里行间,能清楚地知道,猫儿看过他给柳凌的信,猫儿知道并且对他和柳凌之间的感情并不反感,并且还想帮助他们。
而事实也是,这次猫儿因患病来到京都后,确实不止一次帮过他。
不过现在,陈震北还是反问了猫儿一句:“你觉得震北叔和你五叔的事很恶心吗?”
猫儿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中国也有同性恋,我总觉得,你和我五叔,不是真的。”
陈震北说:“感情的事,不分国界,不分人种和性别。”
猫儿说:“那,现在你们怎么办?你都跟卓雅阿姨结婚了。”
陈震北深深地呼吸,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可我不知道,我的努力,会不会跟我和你五叔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那样……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我和你五叔一样,不可能对着别人的国旗宣誓忠诚,所以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家,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我们不要求祝福,不要求权力,我们甚至没想过要这个世界公开承认我们的感情,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会因为我们所爱的人和自己是同样的性别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让我们可以有一个能够安心生活的地方……”
猫儿轻轻地问:“在我们国家,即便只是这样,也是不行,对吗?”
陈震北的笑容冷冽而愤怒:“对,不行,那些喜欢异性的人,不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样的存在,而喜欢异性的人占了这个世界人口的绝对多数。”
猫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们怎么办呢?”
陈震北说:“努力,在看似无法生存的地方,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可以生存的空间。被榴弹炮、火箭炮地毯式轮番轰炸过的土地上都能有草木活下来,我不相信世界这么大,我们就找不到一个存身之处,即便真的没有,我也要,造出这么一个地方来。”
猫儿心里闷闷的想:可是,不给你和五叔存身之处的是你爹,有他挡在那儿,你怎么造?用榴弹炮、火箭炮把他给轰了吗?
小萱站在最后一个马槽的沿上,朝着陈震北伸出手:“徐徐,我想去磨上耍。”
陈震北拎起小家伙抛起来老高:“喔,真能干,这么多马槽都跳过来了。”
小萱要推磨,可磨上早就没了磨杠,小家伙在上面蹦了几下,对着往磨里放粮食的孔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致。
两个人牵着他看了看高大的正房东屋,除了房间更高达宽敞些,没发现任何和南屋不同的地方。
小萱自己颠儿颠儿地跑向北屋。
一来到北屋的台阶下,小萱就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哥哥,徐徐,鸟窝儿,有小虫儿。”
猫儿和陈震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廊檐下一个做在过梁上的燕子窝。
猫儿先跑了过去,陈震北紧跟着也过来了。
小萱兴奋得直蹦,指着燕子窝大叫:“小虫儿蛋儿小虫儿蛋儿,哥哥,我想吃,小虫儿蛋儿。”
陈震北抱起小萱:“行,叔叔举着你,如果里边有小虫儿蛋儿,咱全都给他拿走,回家煮了吃。”陈震北把普通话和中原俚语混合着说的十分顺溜。
小萱高兴地自己想往陈震北肩膀上爬,陈震北却左手托着他的两只脚,右手扶着腿,一下把他举了起来:“来乖,来看看有没有小虫儿蛋儿?”
小萱高兴的吱哇乱叫:“看见了看见了,没,没小虫儿蛋儿,有小虫儿,嘿嘿,好几个小虫儿。”
“那,你想吃小虫儿不想孩儿?”陈震北问。
“嗯?吃小虫儿?嗯——,我不想吃,俺奶奶说哩,小虫儿蛋儿能吃,暖出来小虫儿就不能再吃了。”
陈震北把小萱放下,继续抱着:“为什么?有人烤过小虫儿,说是特别好吃。”
小萱鼓起了脸:“不中,不能吃,俺奶奶说哩,小虫儿是活哩,不能吃。”
陈震北稍微想了一下,明白了小萱的意思,活的,就是有生命的,所以不能吃。
陈震北忽然在小萱脸上亲了一下:“嗯,小萱真是个好孩儿,从小就知道保护小鸟。”
小萱嘻嘻地笑,得意地看着猫儿。
猫儿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一下,和南屋和东屋一样。
他站在走廊边,浏览整个大院:“对了震北叔,大门上写的不是将军驿啊,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叫?”
陈震北说:“驿栈外面的那条路,是古代的一条官道,从京都派往北方的军队,一般都会走这条路奔赴北方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