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总比你好,资质平庸心计百出,就算成了合道修士,也不能淬炼道心以身合道,还要眼巴巴指望我这个师兄。”
  这两个合道真君,好像根本不估计什么面子,吵起架来幼稚得像凡间孩童。
  韩青什么都没说,她就独自锁在亭子一角,看那两人吵架斗嘴,一切就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第124章
  白衫绿裙的女修垂头抱膝,她没有注视着那两人,韩青的目光望向了碧蓝如洗的天空,回溯追忆起了过去的时光。
  过去的时光多好啊,每一寸都是熔金璀璨的,从指间滑落时都是轻快干脆的,如流水般无法捉住。
  那时事态还未到这样糟糕的地步,固然那师兄弟间有不快有分歧,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拼个你死我活。
  韩青只需羞怯地把目光投诸在尚余身上,稍稍注视一刻,就心虚怯懦地移开眼睛,什么都不用顾忌什么都不用想。
  怎么突然之间,几千年时光眨眼而过,状况就残酷可悲到了这般地步呢。
  合道女修想不明白,她睫羽低垂目光沉暗,低低地哼起了一首歌。声音喑哑低沉,带着股悲凉感怀的意味,如琴弦崩裂尤有颤音。
  歌声入耳,也让争辩不休的两人顿了一顿,他们俩的目光或是阴郁或是怀念,复杂难明分辨不出。
  熟悉的音调,一入耳就唤起了旧情。
  过往似潮水来袭卷入空间,有气味亦有重量,游鱼般游荡徘徊不去,亲昵地凑到每个人衣角鬓发上,不肯退缩不愿离去。
  唯有一片寂静瞬间蔓延开来,如被冻结似被冰封。韩青也被这寂静震慑了,她颤抖一下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奇异的寂静被打破了,尚余眸中怀念不舍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他伸手让掌心碎裂的瓷片坠落在地,再一脚踢开,动作都带着阴狠不快,“想来楚师兄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与我叙旧。”
  天底下也没这样叙旧的道理,楚衍孤身一人一把刀杀上门派,一人不伤却让偌大的门派中无人敢应战。
  尽管尚余语气中听不出有杀气,天色却有了变化。风和日丽的一片天空,有了阴云有了雾霭,薄薄一层遮蔽了太阳。
  无有日光透出,世界就显得朦胧缥缈而有杀意。杀意如刀似风,紧贴着人的肌肤喉管擦过,惊起一片寒意。
  “的确不是叙旧,我这次来,只为向你讨要个说法。”
  楚衍把瓷杯落在桌上,轻轻一下却重若千钧,那股沉郁胁迫的杀气,顿时为之一寂,“本来我都想得挺好,你们不来找我,我就安安静静闭关修炼,权当世上没我这个人存在过。”
  “但你计划周密不许我挣脱,又捏住了我的短处。我思来想去无有办法,既然我不甘心束手就擒,就唯有拼尽一腔热血满腔孤勇,来向你讨个说法。”
  “楚师兄是来讨个说法,还是来报仇雪恨?”尚余孤冷不逊地插了句话,他嘴角一扬笑得讥诮,“怕是你恢复记忆的那天起,就想着报仇雪恨,再把我这幕后黑手千刀万剐,如此才是当初快意恩仇的你。”
  一只冷眼旁观的韩青,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绯红润泽的唇瓣被牙齿咬住,咬得没了血色苍白变形。
  真不知道这样的话,他憋在心中已有多久,几百年上千年?还是从楚衍死去的那刻起,耿耿于怀不肯忘记。
  楚衍被这句话激了一下,眉心也有了皱痕。片刻过后,他才漫不经心地答:“随你怎样说都好,我何必在乎你信与不信。”
  只此一句话,斩断了他与尚余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丝线崩裂瞬间化灰,坠落在地都无声响。
  少年大能修长手指一紧,他提起了绯红短刀,刀刃直直斜指向外,“我上辈子的确不算什么好师兄,年少轻狂又不懂体贴,逼得你黯淡无光心思沉暗,因此起了杀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难道楚师兄在下界历经劫难,终于学会了原谅体贴?”尚余不由讥讽了一句。
  他腮帮鼓动似在忍笑,然而无用,不一会尚余就咧开嘴唇嘿然笑出声来,“这种假惺惺的话,亏你能说得出来。”
  “我不原谅,我为何要原谅?”楚衍面无表情地答,“抛开前世还有今生,仇上结仇无法化解。过去之事,必有了结。”
  “好,必有了结。”尚余眉开眼笑地回,他手指一勾剑光出鞘,冷然光芒紫电交加,激起了好一片灵气荡漾。
  剑尖向外锋芒在手,也激起了尚余的斗志与信心,他冲一旁呆立的韩青一点头说:“还请韩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这一声呼唤过后,女修才痴痴缓缓地有了回应。她黑亮眼睛都是呆滞的,似两颗雾沉沉的珠子,好一会才有了神采目标。
  韩青没有回答,她只是缓慢地点下头,仿佛她这颗头颅似有千斤重。
  既然答应了就好,以一敌二且有仙器压阵,如此就算十拿九稳。
  尚余轻缓从容地笑了,又一字字说:“希望楚师兄不要介意这点,我们以多欺少,也是迫于无奈啊。”
  “纵横天下无有敌手的楚师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楚师兄,谁见了不害怕不心悸?”
  楚衍伸指一抚刀锋,他手指擦过的地方,都有寒芒冷光绽出,“随你。”
  这两字话音一落,刚才微阴稍暗的天空,已然彻底地黑沉下来。
  不知何处而来的雷云密密聚集,被风推着一涌上前,不一会就笼罩得方圆万里无有日光。
  风气云涌惊雷炸响,咔嚓嚓的雷鸣声直直灌进耳朵里,炸得人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捂住耳朵。
  太上派外齐聚的长老们,也都免不得齐齐抬头望向天边,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惊惧与惶恐。
  这一战非同小可,楚衍来者不善杀上门来,他们倒不知尚殿主能不能取胜。若是尚殿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
  已然有人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突如其来的异象,不只让整个太上派跟着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万里之外的玄奇山上,白衣修士闭着眼打坐,如同一尊石雕般线条完美,无有生气。
  他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很久,此时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李逸鸣目光一扫,就落到了天边,阴云密布雷电交加,似有好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三股庞大可怖的气息直冲天际,一股青白一股蓝紫一股赤红,缠斗不休互不相让,激荡得天边云气错乱不清。
  韩青,尚余,楚衍。李逸鸣不用细想,就知晓三股气息来自何人。
  怎么会,楚衍为何如此莽撞,一个人又无帮手,就冲上了太上派?多蠢多傻多冲动!
  白衣修士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抖衣袖立刻起身,可想了片刻之后,李逸鸣又缓缓地坐下了。
  既已成局,尚余定有周全准备,绝不许外人打扰到这场对决。纵然他杀上太上派再破开阵法,最后怕也晚了。
  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一直在犹豫徘徊,不知该以何等面目怎样心态面对楚衍。
  于是就这样逃避不前,不想碰面虚度时光,直到这残酷现实让李逸鸣骤然惊醒。
  大概从始至终,他都是这样无能为力的。
  沉默着听那人谈话看他意气风发看他眉目绽光,而自己呢,永远置身事外无有勇气。
  长长睫羽抖动一下,覆住了那双悲哀难过的眼睛。脆弱与孤独只如蝴蝶般停留了一瞬,李逸鸣再抬眼时,仍是目光冷澈无有悲戚。
  短暂的惊动之后,他还是一尊无表情不会说话的石雕,就连眉毛都不会因此抖动一下。
  太上派,清寂院落满是风声涌动,肆意暴怒撕扯一切,卷得三人袍袖飘荡杀意凛然。
  他们三人谁都没有动,周遭的一切景物却是模糊的晃动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一道道深黑裂痕缓缓绽出又迅速收敛,依稀可见千万点星光闪烁其中,飘忽玄妙如有灵气。
  嗡然声响四处蔓延,一声比一声更短促,搅得人脑袋生疼神魂震颤,似乎血肉灵魂都要被这暴虐声响撕碎扯烂。
  天边也有云气狂乱,刚刚凝聚成形又瞬间被瞬间撕烂,反倒显出了阴云下的天空,是诡异的血红青白蓝紫,三色交织互相排斥,时而聚合时而飘荡。
  渐渐地,三种色彩有了分别有了变化。蓝紫主动与青白凑到一块,齐齐前进碾压,逼迫得血红只能蜷缩在天空一角,越来越小越来越渺茫。
  无数修士都见到了天空中的异象,他们蜷缩在洞府中,都不敢放出神识查探情况,唯有躲躲闪闪凭借肉眼望一望状况。
  轰地一声,远处传来了震动声响,竟激得大地震颤房屋晃动。
  绝不可能是地震天灾,但凡有灵识的修士都能分得出,那是大能修士斗法时的余波震颤,动摇了大地余波蔓延千里。
  在哪,是谁,为何?
  每个人心中都有数不清的疑问想法,但他们唯有抱着头牙齿打颤,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都不知如何分辨明了。
  以往也曾有练虚修士斗法,打得天昏地暗万物无光,然而都没有这种令人害怕的异象。
  那些斗法只是浮于表面的,似被风吹皱的池塘水面,瞬间就能平复。
  唯有这次震颤,来得格外激烈又令人害怕。好似他们身处的这方世界,都被盛在一个浅浅窄窄的小碗中,碗口碎裂水流向外,时刻都有毁灭的危险。
  稍稍停息过后,又是第二次震颤来了,晃动得所有人都站不住,他们颓败无用地倒向地面,甚至久违地嗅到了咸腥的血腥味。
  那股血腥之气蔓延在鼻端,久久不肯消散,更让他们心中惶恐无所依从。哪里来的血腥气,该杀了多少人性命,才会化为实体,让他们都有所感知?
  许多人嘴唇颤抖面色苍白,他们已然在想,自己何时会死因何短命,莫名其妙就被卷进这等灾劫中,谁不觉得憋闷委屈?
  “楚师兄,你为什么要逃呢?”尚余不轻不重叹息了一声,“你看你,往哪躲不好,非要逃到这处小千世界里,害得一整个世界的凡人都因你送了命。”
  已然无人能看清他们三人的身影,唯有三道流光飞速流窜显现,时而碰撞时而交错,一道道余波都自此荡漾开来。
  悄然平息片刻后,整片天空都跟着炸裂了崩坏了,没有太阳也没有月光,流火如雨落向地面,大地瞬间分崩离析。
  不管是凡人的城池还是秀美山脉,在这巨大灾劫面前,全都无力抵抗,脆弱得宛如一捧流沙,松开手后就无法聚揽成形。
  无数凡人惊恐莫名地跪倒了,不论皇帝平民抑或乞丐。他们诚恳地祈求真心地忏悔,只求自己能活下来能躲过这场灾劫。
  然而无用,第二道剑气来了,撕裂苍穹斩碎大地,整个小千世界也瞬间分崩离析,好似啪地一声炸裂的琉璃珠。
  楚衍险而又险躲过了第二道剑气,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竭尽全力地逃,不管不顾也不想太多,可他的听力未受影响,还听得到尚余遥遥的讥讽话语。
  “这是因你毁掉的第三十六个小千世界,万千生灵都为此神魂俱灭,难道楚师兄就不觉得愧疚负罪么?”
  尚余缓慢低沉的话音中,透着股格外凉薄的残忍,“你以前不是最心善不过么,就连与他人斗法时,也要选个僻静之处,唯恐牵连到其他人。”
  “为何楚师兄忽然就变了,非得拖累着万千众生跟你一块遭殃。你若早早束手就擒,我也不想多造杀孽,毕竟是好大的因果罪责啊。”
  说完话尚余还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点哀怜与悲伤,更让楚衍眯细了眼睛。
  杀人者一边轻松惬意地毁灭世界,一边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他,真是虚伪恶心令人作呕。
  是啊,他险些忘了,尚余就有此等手段如此心机,总能让事态不自觉地向他倾斜,最后轻而易举掌控全局。
  索性都是奋力一搏,从始至终楚衍也没想过束手就擒。然而他也免不得想,万一这次真失败了,那可真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如此因果与重大罪孽,全会被尚余推到自己身上,魂飞魄散都算最轻的惩罚。
  毕竟天道殒灭秩序不全,强者为尊不容他人反抗,就连因果报应也迟迟不来,真让人觉得心灰意冷。
  楚衍嘴唇一抿,眸光短暂地沉暗一瞬,再抬头时还是毅然坚决无有犹豫。
  反倒是尚余有些厌倦了,固然他的这把仙器威力巨大非同一般,却始终扫不到楚衍,不能将其一下杀灭。
  明明尚余已经封死了那人的生机与退路,楚衍偏偏能在不可能之处辗转腾挪,硬生生破界而去遁入下一个小千世界。
  真是不明缘由也搞不清他的想法,楚衍和他刚一交手,蓝紫剑光就轻而易举粉碎了绯红刀光,甚至韩青都没来得及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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