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既是被猜中心事也是心虚,青衣魔修当真恼羞成怒了,“别岔开话题,本在向你问罪,随便敷衍过去可不行。”
  “我轻薄了魔尊,那就让我给魔尊赔罪啊。”楚衍不笑了,他稍稍靠向简苍,一双眼睛晶亮如星,“之前我对魔尊做过什么,魔尊原样还回来就好,我绝无二话。”
  此等提议实在诱人,更是戳中了简苍的心事。他暗中捏紧手指再松开,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喑哑,“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本尊强求。”
  青衣魔修一伸手,楚衍就被他拉到眼前,呼吸可闻太过暧昧。那双浅蓝眼睛中已是深蓝黑暗,暗得绮丽暗得深邃,像宝石又像深海。
  “魔尊大人若能怜惜我,是我天大的福分。”少年忽然笑了,他腔调柔和表情动人,更像气定神闲而非惊惧害怕。
  是不是如此一来,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需多言也不必沉默。纵然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简苍一向知道,他这条残魂是苟且偷生而来,早就有了消奔溃失的迹象。
  他再竭尽所能不愿放弃,还是徒劳罢了,就如时光之河急急向下流淌而去,无法回转更不能逆流而上。
  自己何必留下楚衍一个人孤零零活着,百般牵挂忧思不解?简苍宁愿自己担负一切,也不想让那少年为他流一滴眼泪。
  原本呼吸可闻的距离,又被简苍残忍静默地扯远了。他甚至能冷然地观察一切,仔细分辨楚衍眸光中是期待更多,还是漠然戏谑压过一切。
  遗憾的是,眼光敏锐无所不能的简苍,偏偏无法准确读出少年的表情。他从中只看到一片沉暗星光,闪闪烁烁并未停歇。
  “本尊逗逗你,没想你当真了。”青衣魔修一扯唇角,笑得分外冷然,“若论模样,你自然不算差,只是本尊不喜欢你,是你自作多情。”
  每说一字,简苍都似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能表现得得冷漠无情不动情绪。
  再残忍刻薄些,楚衍才能不担心也不难过。索性他自己前途无光早已暗淡,只情愿那人好好活着,别徒劳无益地为自己伤心。
  不管是玩笑也好认真也罢,简苍不许楚衍动情,哪怕有一丝可能也绝不可以。
  他本以为,楚衍会沮丧会难过。哪怕竭力装作恍然无事,少年也免不得眼神黯淡呼吸一滞。
  偏偏楚衍眼神如常呼吸自然,他稍有遗憾地一摇头,还能全然无事地笑笑道:“魔尊既不怪罪就好,是我自作多情。”
  只有真正不在意的人,才能无所畏惧地拿这件事开玩笑,自有心思诡谲之人无法企及的明朗自然。
  是了,楚衍什么都不在意。简苍那颗悬而未定的心,忽然间直坠深渊摔碎成片,拼都拼不起来。
  他明明该觉得开心顺畅,乃至于松一口气,心中那股憋闷之气却无法化解,堵得简苍呼吸不匀,只能冷着一张脸保持沉默。
  就算他之前想得再决绝,难免还是带有一点期盼,期望楚衍和他心思为一,他也能暗自欣喜一瞬,甜意浅淡却能缠绵舌尖永不消散。
  事实没有多残酷,简苍却已患得患失。大概动情之人都是如此,莫名地多愁善感神思不定,优柔寡断又令人分外讨厌。
  “如此自然好。”简苍一抬眼,神情静默一切如常。他就是冷然沉默却未融化的一块冰,纵然其上裂痕万千,还能强绷着不碎裂开来。
  楚衍静静望了简苍一刻,骤然间贴近了。少年不大客气地伸手向前,压低青衣魔修的脖颈,手指温暖熨帖了简苍的心。
  和少年平时谦让模样不同,现在的楚衍强势又倨傲,带着几分坚决又不容拒绝的意味。
  青衣魔修没躲开。他态度良好地低头垂眼,任由楚衍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又欲盖弥彰地立刻分开。
  沉默,了然默契的沉默。
  他们俩谁也没多说谁也没多问,心思交融明澈如月光,满满铺了一地,都不觉得逼仄。
  “我隐约记得,亲了魔尊一下,在额头。”楚衍歪着脑袋,表情狡黠可恶像小狐狸,“我又轻薄魔尊了,魔尊大人不再问罪?”
  真正得偿所愿的简苍,还是一副不高兴恶狠狠的模样,他说出的话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想都别想。”
  不等楚衍再开口,他整个人就已化为青烟缩回楚衍神识之内。楚衍怎么看,都觉得是欲盖弥彰的心虚。
  静默一刻,简苍还是开口说话了,“之后我耗费灵气替你遮掩修为,大概要睡上两三天,你别打扰我。”
  话说不上多动听,还带点恼羞成怒的不快,楚衍还是嘴唇上扬笑了笑。
  一向桀骜矜持的简苍,从来都是自称本尊而非我。这点别扭又含蓄的表达,恐怕也唯有楚衍能够捕捉到。
  他的心好似被软乎乎的小猫肉垫拍了一下,尽管小猫扭过脑袋不看他,楚衍仍能发现那点别别扭扭的亲近与好意。
  哎,魔尊这么可爱。要是他戳穿了简苍这点小心思,反问他一句,魔尊怕会恼羞成怒吧?
  少年眯着眼睛乱七八糟地想,又听神识中的魔尊大人声音低微地说了一句:“我之前说错了,那么多人中,我只瞧得上你。”
  楚衍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还是装作不知地沉默片刻,又反问道:“魔尊大人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本以为被反问一句,坏脾气魔尊会恼羞成怒干脆不说话,就像闹脾气的猫被摸了脑袋,就要亮出爪子吓你一吓。
  其实楚衍也没抱什么期待,神魂之中的青衣魔修,却一字字坚决果断地重复说:“我说,我心仪你。”
  轻细话语似一场缠绵春雨,让万物生发花朵瞬间绽放,香气绮丽真实得不像梦境。
  真好的阳光,刚好的天气。是机缘巧合命中注定,才有他们此时的心意相通别无所求吧?
  “我还没听清,不如魔尊再重复一次?”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秀美面容倒有些无赖模样。
  “哼。”青衣魔修以悠远绵长的一字收尾,任凭楚衍再逗弄,他都不肯开口说话。
  楚衍明知后果如何,还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生气也不难过。简苍脾气如何,他清楚得很,就算不坦诚也格外可爱。
  灵山大典决出头名胜负之后,剩下的事情反倒无关紧要,不过是授予奖励再攀些交情,因比赛结果不同,自会与之前态度自有转变,楚衍也不太在意。
  他还是孤孤零零一个人,哪怕谁在他面前或是试探或是恭维地说了好些话,楚衍都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少年一想到当天简苍的反应,就觉得发自内心地愉快,也没心思理会其他人。他怀着这种古怪又愉快的心情,楚衍随着灵山大典前十名弟子到了山下。
  等他们出现的一瞬,没多少修士看其余九人,几千人目光都齐齐聚在楚衍身上,整齐划一又格外古怪。
  面对众人或是打探或是惊异的目光,楚衍也能心怀坦荡地冲他们笑笑,由此反倒吓坏了好一堆人。
  自从段光远莫名其妙死在楚衍手上后,谁都觉得这人蹊跷得很。
  筑基一层修为,就能在灵山大典上斩获头名,固然运气好到了极点,恐怕楚衍也有些不大说得出口的阴狠手段,才能斩获胜利吧。
  普通修士不光这样想,他们也是如此窃窃私语的。偌大的灵山之下,黑漆漆围了几千名修士,乱嗡嗡活像一群蜜蜂飞舞。
  “道友也看到,当日的场景吧?”
  “自然看到了,我觉得这事古怪得很。”
  “我也如此想,但玄奇山都默认此事。你看楚衍好端端站在这里,就说明那两大门派早已达成协定吧?”
  “对对,毕竟是上等门派。表面看似不和,背地里还是没什么区别。段光远死得再古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也小声些,筑基修士个个耳聪目明,说坏话也不怕被人当场抓住,给你们难堪。”
  虽是如此,出声劝诫的修士面上仍带着古怪的微笑,似是笃定太上派不敢拿他们如何一般。
  偏偏在此刻,一道笑盈盈却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四目交接间让修士出了一身冷汗。
  分明楚衍只是随意一瞥,那些心思诡谲的人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第81章
  明明那只是个年纪不大的修士,面容秀美还是稍显稚嫩,是介于男子与少年之间的微妙年纪。
  楚衍那双微微眯起的含笑的眼睛,却似带着冰霜风雪一般,压迫力扑面袭来锋芒锐利,让有些人不由心虚地后退一步。
  那般秀气纤细,像价值连城而易碎的青瓷,却有种不容冒犯的气魄,君王般压迫铺陈开来,瞬间压住他们的脖颈再掐住他们的喉管,迫使他们窒息再低头。
  陡然间,异象幻觉突现。
  冷夜红月,满天飞舞的洁白冰晶,优雅而不急不缓地坠向地面。小巧剔透的六角形冰晶,落到地上洋洋洒洒犹如水晶,月光一映就是隐隐绯红,如血似火。
  明明那么美那么柔弱,却能毫不留情地割破你的肌肤手指,残忍缓慢地将你冻成一座冰雕。
  由发梢再到脊背,从手指到脚跟,无一幸免处处麻痹。恍惚间神识都变得模糊,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姓名。
  他们唯独记得那轮红月太美太妖异,纵然被夺去心神,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抵抗之力。
  有人浑身一凛,亦有人大口喘气再后退一步。
  等他们心神沉定之后,发现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罢了,楚衍早就挪开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千名修士却因他这一眼而鸦雀无声,似乎齐齐被他捏住了心脏,少年一个念头就能令他们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可怕,实在可怕。
  就算楚衍修为没有提升,他浑身上下的杀气淬炼锋锐了千百倍,一望之下就能令人瑟缩畏惧。
  仿佛某种无可名状又可怕的力量在这少年神魂中苏醒了,即便楚衍还是眉眼带笑态度温和,却无人敢再嘲笑他一句。
  这等威风能耐,大概和林修羽,不,与段光远比也差不了什么吧?有些人不安地挪动一下,他们隐约猜想出了一些情况,因而分外警惕沉默。
  之前楚衍获胜时,一些没眼色又固执的人总觉得他是侥幸运气好。
  谁让楚衍修为太浅,谁让他运气太好,轻轻松松就一路夺魁,都没什么铺垫与预兆。
  不满,当然会不满。
  没有惊天逆转,没有血光四溅拼杀至死,那两人不明不白刀剑相接,赢面极大的段光远就此蹊跷自杀了,怕是谁都觉得蹊跷极了。
  任是谁因此赔了好大一笔钱,恐怕都不会对楚衍有什么好干,趁着人多势众说两句坏话,无关紧要不痛不痒,也能让他们心中好过一些。
  这大概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只能看着其余人竭尽所能拼杀一切,他们始终只是看客只是下注者,无法亲自参与其中改变局面。
  偏偏这少年,竟连最后这点慰藉的权利都不给他们。楚衍要他们住口要他们识趣,不准再挑衅他的威严与忍耐。
  不能忍,当然不能忍。他们再不快焦躁,又能如何呢?
  灵山大典毕竟是灵山大典,怕是整个上界出色的年轻一辈都汇聚于此,楚衍一路杀出最后夺魁,也证明他自有那个实力。
  雅雀无声之后,所有人都识趣地沉默了。再无人窃窃私语,气氛沉静冷肃地像是这几千人都从未存在过一般。
  灵山大典前十名在山下静候,层次更高眼光更好的筑基修士们,却在不远处的云层上静静观望。
  他们瞧出楚衍资质如何能为怎样,对他一眼震慑众人的表现,不惊讶只觉得理所当然。
  既能杀退段光远,就已证明了楚衍实力如何,唯有层次低微的人才看不出其中端倪,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筑基修士们轻慢地一点头,觉得自己眼光见识都分外卓绝。
  楚衍倒没想那么多,他本性温和不愿与人为敌,又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其实场下那些人闹哄哄说什么,他都不在意,就是觉得有些吵闹而已,因此他才向下看了一眼。
  谁想这一眼,那些人就仿佛见了鬼般齐齐闭嘴,简直比术法还好用。
  意料之外的结果,只让楚衍诧异一瞬就不再深究。他已然猜测到,自从他与段光远神魂融合之后,他身上必定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缘由为何结果为何,简苍不肯说,楚衍再追问他也问不出来,一切就被他扔在脑后不提。
  他们几人一到,也意味着灵山大典终于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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