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修士没说话。他在云端一抖袖子,整个天地瞬间颠倒,白昼就瞬间变为黑夜,一切都是混沌黯然的一片,不知方向也不明位置。除了自己之外,也再看不到其余人。
  他们漂浮在壮阔又浩渺的宇宙之中,满目都是繁星闪烁,光芒华灿粒粒如珠。来不及奇怪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这一幕有何用意,所有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三扇门。
  一扇玉石大门高而宏伟不见边际,处处皆是华美精细的花纹,有云霞变幻有雷霆风暴亦有大雨如注。各类奇异景象一应俱全,望一眼就让人惊叹不已。
  硕大的一个天字,在这扇门间闪闪发光,是最璀璨的宝石。
  中间那扇木门稍显古朴些,也稍微低矮些,至少一眼尚能看到门楣。它没有那么多华美花纹,却有一种格外厚重朴实的质感,包容宽厚分外亲切。
  这扇门上有高山流水意境高远,亦有波涛浩渺茂密树木,生机盎然欣欣向荣。还有悬崖断壁陡峭森然,一眼望去如临深渊。
  既然有了天,那就肯定有地。楚衍猜到这扇门的名字,仔细一看,果然所想不差。
  再旁边那扇门,实在不大起眼。低矮破败的一扇小门,刚巧能容纳一个人的身高,和旁边两扇门一比,反差太过明显,简直有些滑稽意味。
  就连门上的图案纹样,也是瘦瘦缩缩密布而来,格外寒酸与可怜。但楚衍定睛一看,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有枯瘦孩童瘫倒在路边,眼神麻木令人哀怜。亦有皇帝祭拜声势浩大,各类官员宫人衣着华美,如群星般簇拥在皇帝周围。年轻恋人谈情说爱,眼神柔婉唇角带笑。战场相遇剑拔弩张,马匹激昂血溅沙场。
  太多太多景象,全被浓缩在这小小的一扇门上。酸楚有欣喜有,得意有柔情亦有,一应俱全绝不相同。
  就连那个小小的人字,也被可怜巴巴挤到一边。若非它还在闪闪烁烁地发光,怕是无人能见。
  楚衍长睫一眨。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着了魔般抚摸着那细瘦可怜的一个人字,他的指尖在字迹凹槽间滑动,一笔撇一笔捺,明明已经写完,却久久不愿离去。
  “三扇门,任选其一。率先离开此地者,就是胜者。”灵山修士的声音来了,也验证了楚衍之前的猜想。
  他一瞧见那三扇门,就隐约有了预感。灵山大典决赛当真非同一般,竟想出这种古怪办法考验他们。
  天地人,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也代表着每个人截然不同的选择。
  十三名修士有人还在犹豫,却有人大步向前推门而入,一丝惊慌失措都没有。
  虽说无人观战,灵山脚下几千名修士却都跟着屏气凝神。他们隐隐有所体悟,也忍不住交头接耳交换感想。
  “天地人,这大概是问道吧?”
  “若我选,肯定选天。毕竟都是修士,谁不是冲着长生逍遥而来,总该心气高些吧。”
  “选地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道法修为不是凭空得来。若能与自然契合融汇,威力平增亦有可能。”
  “总不至于选人吧?一看就是红尘是非不得解脱,谁愿长久沉沦其中不得自拔?”
  山脚的修士们议论纷纷,他们跟着抓心挠肝,恨不能自己成为场上之人,替他们直接作出决定都可。
  毕竟是怕耽搁时间,稍晚片刻都消耗不起。剩下的修士稍有犹豫,也很快选定了自己要进入那一扇门。
  山巅那处欲倒未倒小亭之中,还有一缕雾气若有若无飘在茶杯上。
  少年大能愉快地一拍掌,说出的话也似在蹦跳抖动,“十三名修士,八人进了天之门,三人进了地之门,选人之门的只有两人。”
  尚余刚一说完,自己就跟着叹了一口气,“怎么还是如此结果?我知道世上大多愚笨,可这帮小辈还是笨人居多,就让我有些失望了。”
  “谁说天之门就是天道仙道,什么自在解脱拷问道心,根本是他们想多了。我明明给了提示,都刻在门上了,没想到还有人自作聪明。”
  白衣修士闭着眼,他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哪里是提示,分明是尚余坑人的手段罢了。
  第71章
  尚余还是乐滋滋眨着眼睛,就想等李逸鸣开口询问。
  白衣修士仍是合着眼睛表情沉寂,他不听不动不看,似一尊孤冷石雕。任凭风吹雨打雷霆震怒,都无法动摇其分毫。
  无趣又呆板,他真是一天比一天更不像人。少年脑袋里想着十分不恭敬的念头,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
  他早就习惯了和李逸鸣这种古怪的交谈方式,那人听也罢不听也罢,尚余不惊讶也不尴尬。
  看似波澜不惊心如死水的人,平静伪装下才压抑着风雷般的声势,一旦爆发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天地人三扇门,那些小辈们都以为是拷问道心,又或是询问他们的志向如何。但实际上却简单得很,选天之门就面对雷霆震怒,选地之门就深入茂密丛林,选人之门,对手就是滚滚红尘。”
  尚余一点头之后又叹息了,“可惜那些小辈个个想法古怪,非要跳最难对付的天之门。其实选人之门才最妥当,至少不会碰上多大危险。”
  少年修士那声叹息是发自内心的,半是惋惜半是哀怜,真像是神祇看世人悲苦于心不忍的怜悯。
  李逸鸣不为所动,他冷冷吐出一句话:“假话,也不公平。”
  简短精准的几个字,犹如刺客般精准一刀击中弱点,又飘然离去。
  少年殿主的笑容稍有凝固,他一揉脸,言语中倒是带着自嘲意味:“我知道我骗过你,可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直接了当吧。”
  “刚才的话半真半假,也不是完全糊弄人。选天之门固然艰险难言,可消耗的时间却短。不论是洪水滔天或是天降灼火,都不过区区三重,有幸扛过去就是安然无恙。”
  白衣修士简直想冷笑了。
  他不用想都知道,尚余说得区区三重天大灾劫该有多难抗。大约等妖物化形是的雷劫,侥幸挨过一道就能逃出生天,更别提足足三次灾劫了。
  比起喜欢玩弄花招的韩青,尚余出手还真是狠辣又阴狠。
  对于李逸鸣的猜想,尚殿主好像全然不知。他兴趣盎然地继续解释道:“选人之门的确没危险,但过程就相当繁琐了。芸芸众生各有悲苦,选这扇门的小辈,需要体悟人心,才能脱困而出。”
  “既然选了人之门,他们自然也要有绝佳毅力。事情稍有麻烦,若他们神智迷失一时不察嘛,我也说不准他们何时清醒了。轮回百世千世都是弹指一瞬,黄粱一梦,醒来之后还是一如既往。”
  果然,尚余从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人之门看似温良无害,真正考验的却是道心与意志。若是稍有沉溺不能苏醒,怕是一颗道心就此染尘,其中凶险之处虽与天之门不同,却也十分难缠。
  说完自己得意之举的尚余,接下来就打不起精神,他反而有些腻歪地挥了挥手:“地之门没什么好说的,普普通通没有特殊之处。只不过路途分外漫长,若是那些小辈能驾驭云光,这点些微路途自然算不了什么。可我向来严苛,又怎能容许他们投机取巧呢?”
  “天地人三门,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怎样,我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公正,从不偏袒任何一方。”
  说完话后,少年还亲昵地凑到李逸鸣身前。他托腮眨着眼望着白衣修士,目光一瞬不瞬,偏要那人答应一声才肯罢休。
  “哦。”果不其然,李逸鸣还是懒得睁眼。他想用敷衍了事的一个字,就打发尚余。
  得到答复的少年修士竟然心满意足了,他弹指施展一道术法,十三处画面就显示在半空中,“我看看啊,八个小辈选了天之门,真是自作聪明的蠢货,嗯,还好我太上派弟子不在其中。”
  “三人选地之门,有我太上派弟子一人。这做法中规中矩,也没什么亮眼之处。两人选人之门,恰巧就是楚衍与段光远。”
  少年修士猛地一拍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好好好,不枉费我特意花心思,他们俩谁都没辜负我的期望。”
  “到底是自有背景身份不凡,和那些甘于平庸的普通人根本不一样。”
  他计谋得逞,自然开心快意的很,甚至还哼起小调来,当真是不着急也不害怕。
  “你还有后手。”李逸鸣说。
  “自然有,可我现在不能说。”尚余一晃手指,笑意狡黠又愉悦。
  他很想知道,那十三名小辈得知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困境时,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大概是震惊不快害怕,还隐隐有些懊恼吧?少年修士悠悠闲闲靠在栏杆上,他食指一点,画面就放大再放大,甚至能清晰看到那十三人脸上的表情。
  事实也正如尚余所想一般,尽管十三名修士每人都被隔绝开来,可他们面上的神情却是意外地相似。
  身处天之门的修士,望着穹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心中本能地生出一丝惶恐与不安。
  隐约可见蓝紫赤红闪电穿梭在云层之中,黑而浓的阴云压得苍穹几欲垮塌,仿佛大地也跟着逼仄了。
  若是他们不知好歹一步踏出,雷劫闪电就会毫不留情地横劈而下,几欲摧毁世间万物。隐约预感多半为真,没有准备妥当之前,谁也不敢擅自冒险。
  已然有人猜到了真相。
  关于决赛要求为何如此古怪,还有那门上天之一字意味着什么。那是天威是雷劫是灾难,全是天道赐予修士的历练与磨难。
  地之门的修士脸色反倒平静些,他们眼前自有一条坦荡大路平铺而来,径自蜿蜒向远方。密林山川河流高峰,一眼望去,根本不见尽头。
  还能偶然间听到野兽的嚎叫声,一阵高过一阵,透过树叶悠悠而来,让人莫名寒意骤生。
  最糟糕的是,他们无法驾驭云霞,唯有如凡人般蠢笨地一步步走到路途尽头。有人想了片刻,毫不犹豫大步向前。也有人稍加犹豫,仔细思索之后,还是在原地等待。
  段光远身处人之门中,感觉最为古怪。他刚一推开那扇门,整个人就仿佛一缕青烟般,飘飘荡荡落于一处躯壳内。
  那感觉并不好受,处处别扭又不合身,就像是夏天穿了一件棉衣,笨重又难捱。神魂与躯壳并不相容,多吸一口气都觉得是累赘是负担。
  偏偏他敏锐神识并未因此削弱半点,周围话音仍能听得一清二楚,唯有动作分外笨拙迟缓。
  “这傻子居然还没死,我看还是打得轻。”有人粗暴地扯起他的头发,恶毒话音就在耳边。
  头皮生疼发麻,眼眶中都有了眼泪。段光远刚想闭眼,就被狠狠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陌生的疼痛从脸颊绵延全身,太难捱又太古怪。
  只一巴掌还不算完,又来狠辣刁钻的一拳打在肚子上,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茫然无措地倒在地上,仍能看到那人嚣张面孔。
  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根本不像幻境。段光远稍一闭眼,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热辣辣的疼痛。
  “你轻点,别打死人,小心长辈们找你算账。”另外一人轻慢地说了句话,明摆着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怕什么,这傻子又不知道喊疼。”方才之人用脚踢了踢段光远,话音中却透出十成十的恶毒,“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气包,拿来练练手也好。”
  渣滓废物无能之辈,只知道欺凌弱小,没有半点骨气。段光远在心中冷笑,他恨不能一剑杀了这些无用的凡人。
  他们胆敢羞辱一个筑基修士,此等仇怨不共戴天。
  即便他念头清醒,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他唯有木然呆愣地承受着诸多暴力,他疼痛难捱却无法张口呼痛,和木头石头也无区别。
  这算什么古怪考验,非要试试自己忍气吞声的本领?
  段光远心中不耐烦,怒气从三分变为七分。可他还是呆愣如木石的一个凡人,无法反抗只能承受。
  那个凡人越发变本加厉,竟扯着他的后襟,将段光远整个人浸在冰冷湖水之中。先向下压低片刻,等他快要断气时再拉出来,如此反复再三,缓慢地折磨他取乐。
  段光远呼吸受阻处处窒碍,不只是疼痛难忍,更是怒火燃烧几欲焚天。
  谁愿坐以待毙,哪怕是身处幻境,段光远也不愿死在一个无用凡人手上。
  若他经脉之中尚有一丝灵气,他就能逆转颓势。先杀了那个冷眼旁观的凡人,而后再将那欺辱自己的凡人戳上成百上千剑……
  杀意在少年木然瞳孔中跳动,瞬间荡漾开来,似是暴风来临前的大海。
  终于,那下手狠辣的凡人发现不对了。他刚要说话,就被千百片剑光直直戳中身体,还没张口就已死去。
  剩下那人惊讶地哆嗦片刻,一声疾呼就引来旁人围观。
  段光远顾不上那么多,他越杀越凶越杀越解气,仿佛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
  淋漓血迹像蛇般蜿蜒开来,顷刻染红了整片地面。
  世间哪有那么多忍气吞声之事,他有了能为,就要将过去的屈辱一一讨回,代价再大都再所不惜。
  山巅的尚殿主瞧见这种情形,立时感兴趣地分出一缕神识将段光远的那面光幕扩大,啧啧叹息又似幸灾乐祸,“你徒弟不成器,心魔太重啊。”
  “这才哪到哪,他真是脾气耿直一点都不能忍。等他一缕灵气耗尽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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