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钟芳眼里闪过一丝光,她准确地抓到了丘延平话里的弦外之音,“寻常人……可您帮得了他是吗?”她很快就改了对丘延平的称谓,让丘延平笑意更深了几分。
按理说,一般人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信一个陌生人,但是钟芳已经问遍了几乎所有的高级医师,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她满意的答案,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所谓急病乱投医,丘延平名声在外,即便名声不好,但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也许丘延平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她的丈夫,何况今天白天……丘延平那番话着实让她心里动摇了,她没有错过自己丈夫那一瞬间极其错愕的眼神。
“不然我也不会留下我的联系方式了,不是么?”丘延平反问了一句。
钟芳因为丘延平的这句话慢慢稳下心神,虽然丘延平年轻得不像一个多可靠的人,但是出奇的,年龄上给人的错觉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也许是丘延平始终是那副游刃有余又志得意满的模样太能让人放下戒心,钟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依照丘延平的要求,把这段时间她觉得付壹博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全盘说了出来。
钟芳所说的,基本都与付壹博养小鬼的情况可以吻合,但是却不是丘延平想要的,他想知道的是付旸升头颈上挂的七彩玲珑绳到底哪来的。
“那根绳子……是很早以前壹博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能佑平安。那段时间阿升的情况一直很不好,病危通知也下了十几回,我们都以为他要撑不过去了……”钟芳说道,她想到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忍不住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但是自从戴上了那根绳子,阿升的情况就好转稳定下来了,尽管依旧醒不过来,但是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丘延平有些怜悯地看着那个女人,活着?心脏在跳动,呼吸在继续,就算活着?付旸升的魂魄正是因为他们,才久久得不到安息。
他看着钟芳慢慢平息下来情绪,突然开口,“你想再看看付旸升吗?”
钟芳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凉,鸡皮疙瘩爬上了她的手臂,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道,“阿升他……不就在医院里好好躺着么?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期然想起丘延平白日里的话——你们管这叫活得好好的?
丘延平时刻注意着钟芳的反应,他见钟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看来付二太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顿了顿,说道,“我只问一次,付二太太,你想不想再见一面你的儿子?真正的付旸升?”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抗拒这个诱惑,钟芳默默流着泪点了点头。丘延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说道,“后天凌晨三点,病房见。付二老爷要是感兴趣,一起来也无妨。”
丘延平说完,又等着钟芳在他的沙发上哭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没起身离开的意思,才没了耐心挥手赶人。
“付旸升,真的死了?”顾闻业抿了抿嘴,“你能让他们看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在想丘延平说的那句“真正的付旸升”,指的到底是什么?
“付旸升的魂魄。是的,我能让他们看到付旸升的魂魄,那是被困在病房里始终得不到安息轮回的付旸升的生魄。”丘延平替顾闻业说完了他要问的问题,他说道,“眼见为实,只有让他们亲眼见到付旸升的真正状态,他们才会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么荒谬又一厢情愿的错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主动放手,付旸升才能真正离开人世,投胎转世。”
顾闻业愣了愣,付旸升始终被困在那间病房里,不死不活非人非鬼地存在了几年的时间,却没有人看得到他、听得见他?顾闻业只觉得一股凉意突然袭上心头。
不管这个说法听起来有多么的匪夷所思,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凌晨,丘延平和顾闻业如约到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只有三个人,躺在病床上的付旸升,和付壹博夫妻二人。
付壹博脸色不好地看着丘延平,嘴唇颤抖了两下却没说什么,钟芳握紧了自己的手,颤声问道,“丘先生……您要怎么做?”
丘延平打开手里的黄油伞,走到付旸升病床右侧的角落,他撑着伞,静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始终看着角落,那柄黄油伞伞身朝着一侧没人的地方倾斜,就好像他在给一个看不见的人打着伞似的。
这看起来诡异至极的画面让付壹博钟芳两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顾闻业微眯起眼,渐渐的,丘延平执着的伞下出现了一个瘦削的男人的模样,起初还是有些虚晃的虚影,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道虚影变得凝实起来,逐渐能够看出一点五官的模样。
他突然听见钟芳尖叫一声,整个人就冲了出去,几乎要扑到丘延平的身上,顾闻业一惊,就见丘延平另一只腾出的手把女人牢牢阻隔在外面。
“付二太太,活人不得入这伞里,这是规矩。”丘延平沉声警告道。
付壹博精神恍惚地走了过去,他看着黄油伞下身材瘦削干枯的年轻人,不敢相信地抖着身体,“……阿升?”
黄油伞下的年轻人浑身一颤,有些呆滞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两下,定在付壹博和钟芳身上。他嘴唇动了两下,发出沙哑又不成调的声音,但是能辨出那是在喊他们。
“爸。妈。”
听到这一声呼喊,夫妻两个再也绷不住眼泪,付壹博更是不再把丘延平的警告放进心里,他直接冲进黄纸伞下,想要把付旸升抱进自己的怀里。
“该死!”丘延平一直防着钟芳会情绪失控冲进伞里,却没想到付壹博才是那个情绪更加不受控制的,他眼睁睁看着付壹博冲进伞下,双手穿过了付旸升的身体,捞了个空,然后直愣愣地看着付旸升的虚影,眼泪不知觉地往下滚落。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阿升?阿升……”付壹博平举着双手颤得说不出话来,他牢牢盯着自己的孩子,嘴巴一张一合,反复叨念着他的名字。
“这是付旸升被困在此处的生魄,所谓阴阳相隔,你碰不到他。能让你们见到一面已经是破伦常了。”丘延平看了一眼付壹博,说道,“付旸升的身体还在床上,灵魂被困在此地不得离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听不见看不见,久而久之,他就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魂飞魄散,二是化为厉鬼,而这,都是因为你们把他困在了此处。”
付壹博和钟芳闻言都是浑身一震,付壹博摇着头不敢置信地往后一退,抵在墙壁上慢慢滑落下来,“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要的……”
“时间不多了,凌晨三点极阴之时一过,即便伞能聚阴,他也会消失,我只能做到这里。”丘延平说道,他说完,又看向付壹博,“之前我说过,活人不得入伞内,你却坏了规矩。这柄伞,汇聚阴气才能现鬼魅,其中阴气绝非常人能堪受,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你。”
付壹博置若罔闻,他根本不要人救,他只要他的孩子活着,他又哭又笑地看着付旸升,反反复复重复着不成调的一句话。
“是我害了他,从头到尾都是我害了他……”
钟芳紧紧看着付旸升,凌晨三点一过,付旸升的形体再次变得虚绰起来,她极缓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付旸升的病床前,又定定地看着付旸升安静祥和的脸,和那生魄呆滞又枯瘦的模样完全是两个状态,她轻轻抚摸过付旸升温热的脸庞,“阿升,永远都是妈妈心头尖上的宝贝,妈妈最爱你了。”她颤抖着手覆上付旸升脖颈上的七彩玲珑绳,付壹博惊怒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钟芳没有回答他,她闭了闭眼,在付壹博扑上来之前一把扯断了那细细的绳子,她握紧手心里的七彩玲珑绳,耳边响起机器刺耳的警鸣,她知道她的儿子走了。
付壹博瘫倒在地上,他紧紧拉住付旸升的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没了声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钟芳瘫坐在椅子上,一眨眼的功夫,她没了儿子也没了丈夫。
丘延平沉默地收了伞,他听到钟芳开口问他,“丘先生,阿升他走了么?”
“付旸升会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希望阿升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钟芳停顿了几秒,又问道,“我的丈夫,他……”
“轮回转世。”丘延平说道,只不过这辈子种的恶因,注定了他下辈子要吃尽苦头来偿还,丘延平没有说,钟芳没有必要那么清楚。
“谢谢你,丘先生。”
丘延平和顾闻业看着医护人员跑进病房里,做着无用的抢救,他和顾闻业在这混乱的场况下转身离开。
钟芳站起身,听着主治医生宣布付旸升、付壹博抢救无效死亡,她木讷地接受着那些人的“节哀顺变”。
第25章 星际风水大师25
丘喵:谁在说我神棍?挠你喵!
丘延平回到星际械斗学院的时候,听到星际快报里的实时新闻播报在说关于付氏集团的事情,他有些唏嘘,一夜之间,这个商界的庞然大物就转手易主了。
回到学院是第二天下午,老校长急慌慌地跑来,自家两个千年难请到的主,突然一夜之间一起卷铺盖跑了,可吓坏他老人家了。
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顾将军对现在的待遇可还满意,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丘延平什么时候能开讲座,确定好了顾将军没有要走人的意思,顺便也确定好了讲座开始的日期,老校长把自己提着的一颗心放了回去。
丘延平回宿舍顺带把顾将军的腿看了看。
顾闻业坐在轮椅上,换了身运动居家的衣服,运动裤卷上大腿根,丘延平见到顾闻业这幅模样呆了呆,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丘先生不是要检查……”顾闻业疑惑地看向丘延平反问。
“哦……”丘延平想说他做检查用不着把裤子全卷起来,但是顾将军卷都卷好了,他觉得自己要是戳破了,眼前的男人可能要下不了台了,面上会有什么反应他猜不准,但是那双耳朵肯定红得能滴血了。丘延平想着眯了眯眼,又觉得自己有些想看顾将军这幅模样了。
诶呀不行不行,他还是得厚道些,以后要用得着顾将军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呢。
丘延平暗搓搓压下了心里的小心思,他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摸了几把顾将军匀称的小腿肚。
近大半年的时间没有用过这双腿,小腿的肌肉早就变得不那么紧绷了,加上长期穿长裤遮着,顾闻业的这双腿苍白又无力,小腿肚子后面被机甲划出近二十公分的伤口已经愈合,手摸上去,周围都是不平整的出感。
丘延平眯了眯眼,这伤口长度长得让他有些咋舌,他在医疗中心楼下第一次看到顾闻业的时候,他躺在担架上,一双腿都被裹在冰里头,他没看出伤口有多长多深,现在摸到了,他自己都觉得小腿一酸,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这该有多疼,啧。
顾闻业感觉不到丘延平在对自己的腿做什么,只不过这双病腿一直暴露在外面,总让顾闻业有点不太自在,他轻咳一声,问道,“丘先生,怎么样?”
丘延平收回手,心说糟糕,顾着上手忘记真·检查了……
他脸上表情不变,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顾将军不要那么心急嘛。”他半点不心虚地揶揄了一句,然后正正经经地检查起来。
顾闻业的这双腿,照理来说应该是恢复得七七八八能走了才是,但是偏偏,这双腿什么知觉都没有。
丘延平合上眼用气视物,淡淡的死气缠绕在顾闻业的双腿上,这种死气产生的原因有很多,受了极重的伤会产生这种情况,被鬼物缠上也会有,受人暗地里扎小人也有,五花八门,但凡哪里出了问题,死气哪儿哪儿都能现出来,光凭这缠绕在顾闻业腿上的死气来看,一时半会儿丘延平也理不出头绪来。
丘延平抿抿嘴,顾闻业见状明白了点情况,他微微颔首,把卷上大腿的裤子放了下来,说道,“丘先生但说无妨。”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闻业,见顾闻业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得好像已经习惯了的模样,看得他有些不太舒服,他站起来佯装轻松道,“虽然我一时半会儿断定不出什么结论来,也不能给你打什么包票,不过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我还是有的,至少能让你这双腿不恶化下去。”他说道,“虽然你没说过,不过自己的腿你应该最清楚是什么情况。我猜起初你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知觉的吧?”
顾闻业沉默地微微点头,的确,一开始他还能做到小小的挪动,即便只是几公分的幅度,也让他看到一点康复的希望,但是逐渐的,他对这双腿的掌控在一点点削弱,直到后来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知觉,这才让他心灰意冷,决定回到这所学院,做他唯一能做点贡献的事情。
丘延平心里生出一丝敬佩,一点点感知着自己双腿失去知觉的痛苦远比一下子直接来的打击要让人崩溃得多,顾闻业不声不响撑了下来,这副忍耐和毅力就足以让丘延平高看了。
星际第一的大将军名不虚传。
丘延平说道:“我能暂时遏制住你这双腿恶化的趋势,具体如何根除,还要等我进一步了解情况才行。”他说着,佯装在自己随身带来的小包里翻找东西,实则是从掌心的功德铺里换了一些草熏的玩意儿。他点起一柱草芯,靠近顾闻业的膝盖处熏着,说道,“这柱草名为鼠尾草,专作驱邪避灾的用处,你将这些草灰收拾好了,包起来扎在伤口处,可以遏制伤势。晚上临睡前再用这草热熏伤腿。”
顾闻业点点头,丘延平又道,“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座城市里,有什么情况,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丘延平想过了,顾闻业这双腿要治好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他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一定会做到,元帅府就在这座城市里,回自己家住也不会无家可归。
顾闻业低声道了谢,丘延平摆摆手,“等真治好了腿再谢我吧,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你会来听我讲座?”
“当然。”顾闻业说道,丘延平应了一声,心道那他得好好准备一下了,不能让专业的看出问题来。
隔天讲座,大礼堂里坐了满当当的人,丘延平扫了一眼,便看到坐在第一排靠角落处的顾闻业,低调地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看着像是来参加什么正式讲座似的,丘延平想他自己今天不过是穿了一套半休闲半正式的套衫,摸摸鼻子,好像是他随意了一些。
老校长上台介绍丘延平,也是一身黑礼服,领口还有一个黑色小领结,丘延平轻咳一声,很快把自己那点不自在丢开了,站在台上开始他的讲座。
顾闻业的视线一直落在丘延平的身上,他猜到今天丘延平定是穿得这样随意的模样过来的,丘延平似乎一直不喜欢穿那些过于正式的西服,他看见丘延平不自在地审视了下自己的服装,又很快故作镇定地抛开了那小小的尴尬,他嘴角略略上扬。
丘延平讲了很多关于精神力的运用,如何才能让士兵在战场上争取多一份的生机,顾闻业在他下台后特意跟去了后台,找到丘延平说道,“谢谢,你说得很好,那会很有用。”
“举手之劳。”丘延平笑笑,他也不过是为了借这一场讲座,在年轻一代里挽救挽救形象。
“还有学生们的事情……也亏了你,谢谢。”顾闻业其实还想和丘延平聊聊别的,但是憋了半天只想到说这个,他微微抿起嘴。
“客气客气。”丘延平继续虚伪道,他见老校长也要过来了,不想被老校长拉住一顿搭讪,便说道,“我先走了,老校长要是问起来,帮我打个掩护,不想被他抓住。”他朝顾闻业挤了挤眼睛,然后快速离开了。
顾闻业愣了愣,随即失笑地暗自摇了摇头,没过一会儿,老校长就来了,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问顾闻业道,“顾将,先前我还看到丘先生在你边上,他去哪儿了?”
“说是去用卫生间,用完就离开了吧。”顾闻业说道,老校长不疑有他,点点头,“那我去……送送他,送送他,咳。”
顾闻业看着老校长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嘴角勾了勾。
他低头捏了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又想到昨晚丘延平蹲在他身前替他热熏的情景,丘延平的短发看起来软软的,颈后的短发还卷曲着小卷儿,那时候他差点就伸手摸上去了。
丘延平回到元帅府,记忆里原身自从几年前搬了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老实说原身和元帅府里任何人都没多大的矛盾冲突,就是合不到一块儿去,大抵是理念不同的缘故了。现在这具身体归丘延平掌管了,他没那么多小纠结,既然这里算原身的家,那他回来住也是天经地义了。
看门人看到丘延平回来了,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大门,愣了好久才想起要给大院里的人通告一声。
家里排行老二的华北跑出来,他们家这个几年没回过家的怪人居然回家了?华北瞪圆了一圈眼睛,没忍住凑到丘延平面前来,“你怎么回来了?在外头混不下去了?”
老大华南挑了挑眉头,华北嘴贱,在他面前还能收着点,在丘延平面前就暴露本性了,依他对丘延平这几年的了解,估计要被怼。
丘延平看了华北一眼,“你是华北?”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华北抽抽嘴角。
“比您命犯桃花,烂一堆引惹是非上身要好。”丘延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华北,鼻中发出一声笑哼,他晃着自己随手拔下来的一根狗尾巴草,点了点华北的脸,“耳珠明显,女性缘好;眼底碎纹斑驳,桃花滥多;命宫有痣,招蜂引蝶;口大唇厚,性欲旺盛。”
“华北,都身陷桃花劫了,还有精力来笑话我呢?先保自己吧。”丘延平轻嗤了一声,笑眼晃了晃脸色变得有些莫名华北和华南,然后转身走到自己的小院里去。
华北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看向自家大哥,又惊又疑惑地眨了眨眼,“那小子……什么时候变神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