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水丈波

  陈绯不知道,那一晚她离开电视台后,李潇、萌萌、娇和大喵也为了庆祝彩排结束去约了一波大排档。
  情侣满街走,四条单身狗。
  他们越品越不是滋味,大喵提议喝酒,一呼三应。娇是最不能喝的,没几杯下肚,就咸鱼样瘫在了李潇身上,双眼发直,开始胡言乱语了。
  萌萌和大喵边喝边聊,难免把话题扯到陈绯身上。
  “你们还记得那天赵老师看老板的眼神吗?”萌萌说,“我敢保证,他们之间肯定不只是‘师徒’关系那么简单。”
  “你也这么觉得啊?”大喵跟萌萌碰杯,说,“要我说,他们以前肯定在一起过。”
  “你们就会乱猜,一个眼神都能脑补一部电视剧了。”李潇皱眉说道。一个肖策已经够他烦的了,他可不想又来个赵承东。
  大喵和萌萌对视一眼,一起给李潇敬酒,睁眼说瞎话敷衍李潇:“对对对,是我们不好,绯姐谁也不喜欢,跟谁都没在一起过。”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们不止在一起过,绯姐还、还……”听到这里,娇突然插嘴,他双眼失神,口齿不清。
  大喵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在一起过吧!”
  大伙现在都知道娇跟陈绯是旧相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最高,更何况是酒后吐真言呢。
  “嘘——他没说完呢。”萌萌眨眨眼,半引诱地低声问娇,“绯姐还怎么样?”
  娇被酒精冲昏了头,脑子一团乱,依约想起五年前自己先来了H市,而后不久就得知陈绯和宋银川来了。可她陪自己去过一次红欣影视之后,怎么也约不出来了。
  娇以为她生气自己跟红欣签约,不断找宋银川,要跟陈绯当面解释,都被宋银川含糊其辞地拒绝了。
  娇不死心,几次蹲守,终于被他发现,宋银川那几天一直往妇幼保健医院跑。
  娇在医院门口拦下宋银川,质问他:“绯姐是不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宋银川牢记陈绯的叮嘱,她的病况谁也不能告诉,便对娇说:“你不要问了,绯姐这性子,不可能想让别人知道的。要是晓得我跟别人说,哪怕半个字都会一掌拍死我!”
  住妇幼保健医院,还能是什么病?
  娇心下了然,不再强求见陈绯,临走前仔细叮嘱宋银川道:“那你好好照顾绯姐,别告诉她我来过。女人这会儿身心受创,最需要人陪。”
  ……
  娇喝得头晕脑涨,回忆的片段仿佛有了具体形状,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偏偏耳边一直有个烦人的声音在追问:“绯姐和赵老师还怎么样呀?你别吊人胃口啊焦老师。”
  娇捂着额头,觉得脑袋有千斤重,他用力挥了挥手,想要赶走这声音,便气愤地喊道:“别吵!我说还不行吗。”
  另外三人齐齐朝看去,李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娇一边摇着头,一边痛心疾首地呢喃道——
  “绯姐,绯姐还为他打过胎!”
  这一句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人再来闹他,娇松了口气,向旁边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是八卦心起想吃个瓜,谁也没料到陈绯和赵承东背后的瓜这么大。
  大家足有十多秒钟没说话,等到大喵再端起酒杯,几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把话题绕开了。
  可架不住好奇心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膨胀,桌边的酒瓶子七歪八扭倒了一大片,连几人中酒量最好的大喵都觉出燥热、迷糊时,萌萌终于先开了口。
  “你们觉得……老板和赵老师那事,肖策知道吗?”
  大喵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顺着她的话思索片刻,道:“不好说。可能肖策都不知道有赵老师这号人。”
  萌萌脸上一片醉红,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她说:“这种搞程序的直男,看着就跟接盘侠似的……”话说到这里,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当然啦,我也不是说老板故意骗他。”
  李潇听不得萌萌这么说,皱了皱眉,“焦老师喝多了,可能就是顺口胡说,未必是真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老板也不一定骗了人,兴许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呢?”
  李潇从前站在陈绯那一边,为她说话,替她出头,萌萌或许还念着他和老板有可能走到一块去。可现在,事实明摆着,李潇压根不是陈绯的菜,轮谁也轮不到他。他居然还在为陈绯说话,还真当自己是个痴情种?
  萌萌心里有气,借着酒意,回敬道:“对,老板是绝世白莲,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潇:“这里最没资格说她的就是你。”
  他指的是萌萌平时练习偷懒注水,彩排被王导训斥的那件事。
  李潇不说还好,一说到那件事,萌萌心里的伤疤立刻被揭起。她记得那天自己哭得很惨,还扑进了李潇的怀里,她本以为李潇再怎么对自己没感觉,好歹也抱了她,总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可没成想,李潇竟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也觉得问题都是她引起的!
  萌萌打小就没受过气,这两天倒好,什么人都给她脸色看了。
  酒气冲脑,她猛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李潇,说:“李潇我真瞧不起你!你就是条舔狗!你知道那话怎么说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见李潇一时被她喊懵了,萌萌又噼里啪啦道:“陈绯能是那么简单的人吗?她才比我大几岁,就一个人把舞蹈工作室开成这样,没背景没手段能做得到?你看看她把那些男老师治得服服帖帖,还有宋银川,就跟她保姆一样,这么会搞男人,谁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萌萌这些话一说出口,大喵就明白,她心里肯定是憋了很久了,要不不可能这么连珠炮似的说出来。
  但这内容,太过了。
  李潇比萌萌清醒些,气得一摔杯子,拿食指点着她,威胁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但你也别太过分!”
  “李潇!你还不知道萌萌心直口快吗?”大喵一看两人这剑拔弩张的,连忙拉住李潇,又道,“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今天就到这吧,各回各家,睡一觉什么都忘了。”
  萌萌和李潇还在互相瞪着,好像谁也没听进去她的话。
  大喵没辙,想了会儿,又说:“你们谁把娇送回去?”
  两人异口同声:“我不送!”
  大喵举双手投降,“行行,那我送,我送他走。李潇,你跟萌萌出去走走,醒醒酒,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搞得太难看。”
  一面说着,一面推了李潇一把,“你不会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家吧?”
  萌萌这丫头,娇生惯养的,嘴上没把门,又喝了酒,确实不该跟她太较真。李潇深深呼吸,起身走到萌萌身边,说:“走吧。”
  萌萌头一扭,“我不走,你还没跟我……”
  话音未落,李潇矮身将萌萌拦腰一抱、向上一提,居然把她扛在了肩头。萌萌要挣,奈何他箍得太紧,她无处施展。
  “李潇!你不要脸!”
  “少废话,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跟你算账。”
  大喵听着两人闹闹哄哄走了,揉着太阳穴,扶起桌边的娇,挪去马路边等出租。
  圣诞夜,空车难等,网上约车排队队列也长,大喵半抱着娇,烦躁地低头看手机。
  这男人喝多了真是麻烦,跟猫科动物似的,脑袋在她脖间一蹭一蹭,间或哼唧,还带了哭腔。
  估计是做梦了。大喵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余光瞥见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和樱红色的薄唇,心里微微一动。
  美色在前,谁能真的波澜不惊呢?男人做不到,女人也未必能做到。
  大喵正胡乱想着,娇又蹭过来一点,鼻头皱得紧紧的,声音虽小,却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别往那里……烫,啊好烫!陆总,我疼,饶了我,疼……”
  大喵脑子一懵,继续听下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像是被兜头倒了一盆冰水,几乎毫无知觉了。
  ……
  圣诞之后,尘嚣的重点忙碌项目也就告一段落,大伙累得几乎脱了层皮后,迎来了难得的清闲时光。
  省台的跨年晚会如期进行,一切顺利。经肖策之手改进的2.0版本网站上线,主打的噱头就是电视台合作编舞工作室,尘嚣趁热度营销了一波,元旦期间前来咨询、报名的人数就破了历史记录。
  陈绯满面春风,看花花红,看草草盛,连带着在尘嚣看见来找自己跳舞的轩轩也倍感亲切。
  轩轩告诉她,自己打算在H市暂居,他在这里念过几年高中,有很多老朋友要见。
  陈绯并不意外,只是问他,打算在H市做什么。
  陈绯见识过赵承东现如今的财力,和他在舞蹈上的成就并不匹配。她很自然地想到他的父亲,那个极有商业头脑,凭这一笔原始资金就能东山再起的男人。
  轩轩一边跟着音乐节奏跳舞,一边轻飘飘地告诉她,他爸赵吉风三年前就因为贿赂官员,进局子了。他用他爸留下来的钱,做点投资。
  原来还有这一出。
  陈绯不好过问赵吉风的事,把话题引到后面半句话上去,玩笑道:“投资这么赚钱,早知道就不累死累活开工作室了。”
  哪晓得轩轩还真接她的话,眼里存着笑,语气莫测,“那别开工作室了,我带你赚钱。”
  音乐还在响,舞蹈教室里的两人却都不跳了,靠在墙边的把杆上,陈绯分辨着他这话的真假,摆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说:“天上砸馅饼这种事,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
  “你难道不想赚钱?”轩轩,“小绯,馅饼砸过来,你接吗?”
  陈绯笑眯眯道:“我想啊,赚钱谁不想?”说完后,话头一转,“但我不接。”
  轩轩的表情没有改变,等着她的下文。
  陈绯把腿抬上杆去拉筋,说:“我喜欢跳舞,做生意搞投资我玩不来。”
  轩轩笑道:“你不用亲自去谈,凭我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还需要你自己费脑子吗?”顿了顿,又说,“你赚了钱,一样可以开舞蹈培训班。想跳舞,随时随地都能跳。”
  他这么知情知趣的人,不会听不出来自己在婉拒,可他还要往下劝,陈绯不由道:“轩轩,你扶贫的决心这么坚定吗?那要不,提携提携娇?或者帮银川拉点活。”
  轩轩:“我和你的关系能跟他们一样吗?”又仔细打量了陈绯的表情,宽容地笑笑,“看来我的提议太多余了。”
  陈绯:“谢谢你。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上进心,得过且过惯了,现在挺好的。”
  这话要是五年前的陈绯说出来,轩轩一百个相信,可是现在,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的语速放慢,温声细语的,“你真的觉得现在挺好吗?”
  陈绯蹙眉,耐心被他一点点磨尽,“我不算事业有成,可工作室也已经走上正轨;从前的朋友,娇、银川,都留在我身边;还有肖策……他也回来了。轩轩,我觉得人不能太贪心,有事业、朋友、情人,够了。”
  她曾经非常介意轩轩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让她想想自己,留得住什么。所以她对轩轩说的话,也像是在做一个遥远的回应。
  这一次,轩轩没有反驳她,似乎真的被陈绯说服了。在离开前,他还是劝陈绯考虑考虑。
  “你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补偿,小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像我这样愿意并且能够帮你。”
  男人说大话的时候,总喜欢以“世界”为前缀,陈绯不以为意。
  她没有想到的是,而后不过短短数月,她真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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