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许璟觉得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命里犯了太岁,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还与人发生争端,卷入纠纷,干脆闭目塞听,任由命运嘲弄。
  许璟不想生事,她用二十码的车速缓缓前行,有意与那辆扬长而去的红车拉开距离。
  路边的大树枝繁叶茂,细长的手指转动方向盘,许璟刚刚转过一个大弯,就被地上放的一团肉色物体吓得魂飞魄散。
  刹车一踩到底,她整个人往前扑,又被安全带拉回来,许璟剧烈地呼吸着,心都快要蹦出来。
  细细一看,原来只是几双丝袜和鼓起的塑料袋,胡乱摆在空旷的马路上,又恰逢弯道转入,突然一看见的确容易受到惊吓。
  红车停在不远处,两男一女站在马路旁,倚着车门笑得前俯后仰。
  驾驶位的光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了指地上,对花臂男说:“去,把瑶瑶的东西捡回来。”
  花臂走路的动作很像在跳,就算不说话,他的嘴唇也不会闭上,还会一边用舌尖轻舔口腔两侧。
  许璟在他走过来的一瞬,啪嗒几下,把车窗全部关上,车门也锁住。
  花臂弯腰捡起丝袜,起身时看向车窗后,兴许是许璟露出的戒备和恐惧令他很满意,花臂冲她挑了挑眉,转身回到车里。
  旁边有零星的车影穿梭而过,眼看着大家各行其道,许璟平复完心情,也不好一直停在本就不开阔的车道上影响交通。
  她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没想到的是,那红车司机像是磕了药,天不怕地不怕,癫狂起来宛如疯狗。
  许璟的车行驶在靠近绿化带的最里车道,红车却故意在中间车道减速等她,当刚好超出一个身位时,猛地往左打轮,再来个急刹,把许璟逼停。
  光头像是玩上了瘾,一条直路下来,同样的招式重复好几次,次次都把车头横过来,在许璟没办法,正要变道往旁时,他又轻飘飘地开走。
  许璟要是加速想把人甩开,他就开得更快更不要命,窗户大大打开,伴随污言秽语的谩骂声,再一次追上她时,光头屡试不爽地再次把车横停在前面,他拉开车门,怒不可遏地走下来,开始指着许璟的鼻子骂:“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你还敢跑,跑得过你爹吗?”
  许璟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紧紧抓住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一忍再忍,可别人只当她好欺负,许璟气得浑身发抖,失去理智,什么现实道义,法规礼教,去他娘的狗屁。
  许璟用二挡起步,踩下油门对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光头冲过去。
  光头骂得差不多,正要往回走,见她这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时又回不过味儿来了,他对着正在加速的车走了几步,挺起胸膛,“你他妈吓唬谁呢?你有本事就来啊,往这儿撞……”
  话音未落,眼看车头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光头脸色巨变,一个闪身往旁边扑去,“砰”的一声巨响,车身左侧被撞得陷进去一大块。
  光头怎么说在道上也算个人物,这份着实丢得有些大,他转身从后备箱抄起根棒球棍就挥舞着朝许璟走过来,“老子今天不收拾死你!”
  许璟杀红了眼,急速往后倒退,在留出足够可提速的距离后,她再次往前冲,目标还是光头。
  光头没想到她居然敢来真的,竟惹上个硬茬。
  在许璟的穷追猛打下,他上蹿下跳,大爷也装不下去了,屁滚尿流地就要往车上爬。
  车门已经打开,他在上车前仍不忘丢下一句:“老子要报警!看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砰!”
  红车再次被撞得往前一耸,车尾瘪下一个深凹坑,光头被那股推进力带得掀翻在地。
  刚才三人连起伙来欺负她的时候,过路的车没一辆愿意停下,可此时,许璟彻底豁出去了,周围竟渐渐汇集起不少人,他们都隔得很远拍照、录像,既想看热闹,又怕被殃及。
  光头想上车上不了,车里的两个人是想下不敢下,车身已经遭受两次重击,一次比一次狠,要是贸然下车,万一在下的途中又被撞呢,坐在车里好歹还有个铁皮庇护。
  花臂和瑶瑶瑟瑟发抖,花臂哆哆嗦嗦地拿出电话报警,地址还没来得及说完,又是一下剧烈凶猛的撞击,花臂的头狠狠磕在前排座椅,手机也被甩飞出去。
  许璟摇下车窗,看着坐在地上不断用屁股磨蹭地面往后退的光头,冷声道:“还玩吗?”
  光头惊疑不定,对着远方举着手机的人大喊:“快报警!救救我们!”
  *
  警车赶来时,许璟差不多已经发泄够了,连日来的积郁、烦懑,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口子,痛痛快快地泻了一场,反倒通体舒畅。
  警察把她当个危险分子看,防备地让她下车,没想到许璟态度极好,下来后还笑眯眯地朝他点头,顺从地跟着坐上警车。
  肇事的两辆车都算不得什么好车,年代也都有些久远,许璟的车前面已是破烂得不成形,光头那辆就更惨不忍睹,可以当场报废了。
  比起其余三人的涕泗横流,劫后余生,许璟一直到派出所都很淡定冷静。
  她被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对面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女警察更像是因为她的性别,为了章程来凑数的,全程都是名叫罗同的男警察在问话和记录。
  “你先把事情完整说一遍。”
  许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交待:“我确实是后来被气到了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撞了他们的车,但是我只撞了车,压根没撞到人,都是吓唬他们的。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先别我车好几次,还下车辱骂我,对我的安全造成了极大威胁。”
  罗同:“你说他们先别你车,有证据吗?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报警?”
  “报警的话,时间上来不及。”
  许璟在思考第一个问题时,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实,她在撞人车的时候好几部手机里都留下了影像资料,可那几个人渣欺负她时,却根本没留下任何可以证明的证据。
  “我的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
  许璟低下头,她能听见外面的几个人情绪很激烈,不断叫嚣着“那女人就是个疯子!”
  人很快被拉走,声音也消失在敦厚在墙壁中。
  许璟福至心灵,抬起头兴奋道:“但是那条路上有测速的摄像头,应该可以看见他们的恶行!”
  女警官不耐烦地用关节扣响桌面:“让你说话了吗?还恶行,说起恶行,没人比得上你。”
  罗同觉得这事基本没什么转圜余地了,许璟恶劣制造交通事故的事实板上钉钉,不论对方先做了什么,她顶多也就是处罚或轻或重的问题,怎么也不能全身而退。
  许璟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的处境:“你们也都看到那几个人的形象了,虽然纹身穿衣都是个人自由,但是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像好人吧。”
  罗同打起官腔:“我们只看证据,具体是和解还是行政处罚,这还要看受害人的意思。”
  许璟把双手放在与椅子连在一起的小桌台上,“受害人”三个字听起来讽刺极了,“好啊,最好再把我关几天,还能管吃管住,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了。”
  女警察对她这态度忍无可忍,她拍案而起:“你再这么藐视法律,藐视公安,可就不是简单的处罚那么简单了!”
  罗同也有些不耐:“你怎么说也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小姑娘,总不能留个案底吧。我再问你一遍,你的父母电话是多少?”
  许璟:“我没有父母,我爸爸死了,我妈也不管我,就算打了电话也没人会来。”
  说完这句话,许璟就一个人被留在了审讯室里。
  几人都是分开问话的,问题也都是翻来换去,细枝末节,几乎没有串供的可能,而他们还原的事情基本一致,真相昭然若揭。
  几个同事凑在一起讨论,重点很快变成了围绕许璟到底是不是个疯子展开。
  罗同很肯定地说:“她看着很正常,不像精神有问题,不用联系监护人。”
  “就算没精神疾病,那状态也不像个正常人。”
  “她的说话逻辑都很严密,应该只是一时冲动。”
  角落里,一人用许璟的身份证号录入电脑,很快查出她的信息:“这人还没毕业,是个大学生。”
  罗同走过去欺身浏览片刻:“她现在还有点不配合,的确需要管教,打电话让她的辅导员来一趟。”
  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捞许璟的人的确来了,但先来的却不是电话里的那个人。
  蒋易秋带着于深和谭昊明信步走进派出所,拦着个穿警服的人,“我想跟你们杨局谈谈。”
  *
  许璟的脸趴在桌子上,饿得快要发晕,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干坐着。
  门再次推开时,进来的两个警察态度不再强硬,反而是温和地替她松开椅子。
  “什么意思?我可以走了吗?”
  打头的年轻小警察说:“你的朋友来了,他会赔钱,你可以去外面等他。”
  “我的朋友?”
  许璟坐到大厅还在回忆自己哪来这么神通广大的朋友。
  光头嘶吼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我不要和解!我要她坐牢!”
  许璟心头猛跳,他像是在跟谁交谈,但另一人的声音轻得始终不得入耳。
  “大佬啊,不是你说一句赔钱就能搞定的,我们的精神损失呢?她这是杀人未遂啊!”
  许璟有种自己明明是当事人,却被排挤在外的不适感。
  她正想往里头的房间走,大门哐当一声,冲进来一人。
  赵然跑得气喘吁吁,见着与自己想象中境地完全不同的许璟,上下打量一番,“你怎么在外面,没被关起来?”
  许璟讶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人往学校办公室打电话,派出所的人,说你犯了事。”赵然绕到许璟身后,把她盯来看去:“你没受伤吧?你怎么就那么冲动呢?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下次遇到天大的事你也不能硬碰硬啊。”
  许璟眼里好像进了沙子:“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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