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到了晚上,跟着白天信使的暗卫回来一人禀告,说那人拿到赏银之后,七拐八拐回了家中,收拾好细软搭上了南下的船,未曾与其他人接触,看样子真不知道内情。为防万一一人回来禀告,一人继续盯着。
  “不必了,都撤回来吧。我都知道了。”诸葛安人给暗卫减轻工作压力。
  上辈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清晨的白杨树旁,这兵营旁边的白杨树林只有一片,指向太明显。
  第二天早上诸葛安人按照暗示赴约,果然在白杨林边上看见了一位少年书生打扮的女子。
  “羽妹?”诸葛安人不确定唤道。
  “大哥!”上辈子叫钱则羽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抱住诸葛安人,嚎啕大哭。
  半响,钱则羽才稳定情绪,抽泣道:“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好了,擦擦吧,初春风寒,小心吹皴了脸蛋儿。”诸葛安人把绸帕递给她,道:“怎么回事儿,和我说说。”
  “我叫程素娘,醒来的时候正吊在白绫上,被救下来脑子里就有她之前的记忆。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再也想不到居然有亲身实践唐御妹跌死御花荫的事情发生。醒过来我便知道自己回了五百年前,这身体的丈夫又不是个东西,不仅丢下妻子跑了,还让人带信回来让妻子自尽保全名节。程颐一代大儒,主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虽亡故,程家也容不下程氏女。我细细查问了时事,知晓此处也有江湖,庙堂上多了许多能臣干吏,最出名的自然是诸葛安人。又细细打听了诸葛安人,为人处世都带着你的影子,因此冒险一试。”
  “我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程素娘,还是钱则羽?”
  “我已更名为化羽。程氏已经按照她父母兄长、她丈夫的意思自杀殉节了,活下来的是一片羽毛的化身。”
  “我还是喜欢叫你羽妹。”诸葛安人叹息,她说的轻松,可一过来头已经套在白绫上了,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她还闯出偌大的名头,不仅保全自己,更给世人上了一课。“你若是不想姓程,可还愿意冠上诸葛这个姓氏。”
  钱……不,程化羽再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在这里挣扎一年,只有这句话最窝心。男女之间最深刻的誓言难道不是,汝归,吾娶!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在,我在。”诸葛安人轻拍她的肩膀,笑道:“多少年的夫妻了,如今又回到原来,真好。”
  “我才来一年,你看着倒不是,”程化羽轻声问道。
  “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又多活了三十年。”诸葛安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们显然已经联系在一起,隐瞒没有必要。
  “怪不得,遇到我不是第一世吧。”程化羽为这头问,诸葛安人太过能干,太过熟练老成,开始还以为是少年天才,而今想来该死经验丰富吧。轮老成,每一个比他更老了。
  “夫人不怪罪就好,详细的我们回头再说。”
  程化羽低头道:“我却已非完璧之身。”
  “真是,好不容易见面,你还让我生气。你难道不知我吗?还说你也嫌弃我?”诸葛安人笑骂。
  “自然不是。”程化羽斩钉截铁道。
  “这就对了,易地而处,我没有你能干果决。如今我摊子铺的极大,正缺人帮我打理,你来了是解我的燃眉之急。我只差求夫人救命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钱则羽把手抽出来,道:“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程家人还在争执中,我借口与家人不睦,一个人搬到了赈济灾民的地方,找了抄写的差事暂时糊口,没有接受程斐两家姻亲故旧的救济。”
  “那我马上上门提亲,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程家空有名声,在战乱中可没法儿和我抗衡。至于斐家,你想怎么办?”诸葛安人征求她的意见,既然接手了别人的人生,就要担负一定的责任。诸葛安人婴穿还好,程化羽这种半路出家的,克服心理矛盾已经是一大难题。
  “事缓则圆,再缓缓。程家的主张是家无再嫁之女,不是你拿权势逼迫就行的。我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你在文人中的名声可不算好。明明做了一辈子大学士,谥号还是文正呢,怎么就不知道顺着文臣的心意走?”程化羽吐槽道。
  “总不能几辈子做同一件事,早该疯了。”诸葛安人笑着说这句话,心中却泣血——都是实话!
  “慢慢来,我们都耐心一点,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程姑娘温柔和善,一辈子的的愿望就是过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可惜让我个搅和了。不能给她平静,至少不能给她名声抹黑,世人愚昧,多花些时间就好。”
  “放心,论舆论战我最在行,夫人也准备好战斗啊!”
  “时刻准备着!”程化羽听得动他那些时髦词汇,亦俏皮回应。
  第133章 诸葛安人世家
  探听消息、见面、谋划,诸葛安人都独自完成,没有惊动下属。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要塑造程化羽自尊自强的形象,从源头就要注意影响,日后可是要成为镇北军当家主母的人,不能让手下人小觑。诸葛安人自是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评说,可要从程这个姓氏上打开文人归附的缺口,就必须慎重。
  出完早操回来,诸葛安人叫来先锋大将娄季,道:“你总劝我收拢北地士人的心,我想了想,娶妻实非我愿,不过如今倒有个机会。”
  “请大帅吩咐!”娄季好不容易看见希望,激动万分。
  “听说程氏女和斐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咱们也该掺和一脚。程氏女有理有据,又是弱势一方,帮帮她也好刷名声。程家连出两位大儒,声名远扬,门徒众多,若是程氏女能代表洛派儒学站在我们这边,可省不少功夫。”
  “大帅说的是,不如娶……”
  “咳咳,所以,程氏女若是做了女冠之类,可广收门徒,或者开坛论文,也能汇聚北地文气,加强教化。”诸葛安人赶紧注意话题道:“这事儿你我都不好出面,还是要女子出头才好,就不知娄将军舍不舍得遣尊夫人负重了。”
  “大帅放心,拙荆定不辱使命。”娄季抱拳应下,只要对他们的事业有利,干什么他都愿意。
  “嗯,只听流言,就知道程氏女胸有丘壑,尊夫人过去之后,也不必多做什么,借她的身份,让人不敢冒犯就是。”诸葛安人叮嘱道。
  “大帅放心!”娄季还是只有这四个字。回家把事情给老妻一说,娄夫人也是个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女子,道:“就是没有大帅的命令,我也想帮帮程家姑娘呢。斐巨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还有那些文人为虎作伥,我明日就去探望程姑娘,给她撑腰。”
  “嗯,女人家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娄季敷衍道。
  “什么叫女人家的事情,这可是大帅交待的,大帅目光长远,哪回做事没有深意,就你脑袋不会拐弯。”
  “别戳,别戳,正在拐呢!”娄季拉下夫人施虐的手,叹道:“你说大帅是不是看上这程氏女了?”
  娄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个棒槌哦,看上女人能是这样的?大帅向来善待女子,之前有幸服侍他一回的女人,现在谁不是儿女成群,日子和顺,大帅就是性子好!若真是看上了程氏女,大帅只需一个帖子,就能摆平,何必程氏女抛头露面?看中一个女儿就会爱惜她的名声。大帅看中的是程氏女的作用,能扒下伪君子的面皮罢了。我虽同情程家妹妹,也愿为他奔走,可也得老实说一句,程家姑娘可配不上咱们大帅。”至于如何配不上,不过是再嫁之身,名声太盛之类的。不怪娄夫人如此想,古往今来出名的女人有谁能做正妻的,西施、貂蝉都是妾,二乔出身命门也不是正妻。
  娄夫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在赈济所找到了程化羽。赈济所的管事也是个有眼色的,随着出名人物程化羽的到来,赈济所的成绩都反应出来了。还有文人专门为赈济所,为他这种小人物写文章,管事的现在就只差把程化羽供起来了。
  两人在厅堂落座,程化羽赔礼道:“条件简陋,委屈夫人了。”
  “程家妹子不用客气,我这等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亏妹子好脾气不与我计较。我来瞧瞧你这位奇女子,真是给天下女人争了口气!”娄夫人拉着她的手赞道。
  “不敢当夫人赞誉,唯本心而已。”
  “好一个唯本心而已,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等睁眼瞎强太多。”娄夫人赞了又赞,道:“我也不是来瞧虚热闹的,妹子占着道理,可世上多的是不讲理的人,老姐姐我别的没有,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说几句话。再不济还顶着朝廷诰命的名头,谁要想伤妹子一根汗毛,也的先过了我这关,且瞧他们吃不吃得起冲撞朝廷诰命的罪名!”
  程化羽这才起身行礼致谢:“多谢娄夫人,夫人高义,化羽铭感五内,若有难处,定请夫人援手。”
  “起来,起来,别多礼,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娄夫人爽快道:“我看这赈济所条件简陋,尽是孤寡妇幼不说,围墙也不高,门房还半截埋黄土的老头子。世人愚昧,别出个愣头青委屈了妹子,不如跟我回娄家,咱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化羽不能去。不瞒夫人,事发至今一年有余,愿施以援手的仁人君子无数,化羽之所以这一直坚持留在赈济所,就是为了做工自己养活自己。化羽见过平常人家夫妻与富贵人家夫妻,街上举着擀面杖追打丈夫的妇人不计其数,高门大户妻子与夫君说话都赔小心,私下也想过为什么?遭逢大难,倒把往日糊涂的地方想清楚了,不就是因为寒门夫妻二人共同支撑家业,女子也做工赚钱,养家糊口,而高门大户富贵源于夫主一人,依附之人,如何敢不奉承。如今化羽也试着做工糊口,且瞧瞧我离了那背信弃义之人,可否还有一条生路。化羽拙见,让夫人见笑了。”程化羽笑容温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高明的言论。
  娄夫人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帅让她来给程化羽撑腰,“妹子有大才啊!不比那些男人逊色,我今儿就把话说白了,妹子有什么计划需要我搭把手的,只管说!”
  “世人愚昧,遇到这种丑死,信奉家丑不外扬,化羽把事情捅了出去,不就遭人厌烦。明明是化羽该得一个公道,可只因祖父、父亲早亡,无人为我说话,自己为自己出头就显得罪大恶极一般。化羽别无他求,只盼夫人帮腔几句。若能为我挡一挡趁机作乱的小人,就更感谢了。”程化羽福身再拜。
  “好妹子……”
  “程姐姐,程姐姐……”两人还没说完,外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儿就冲进来了,是这赈济所里收养的孤女。“程姐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帮人,全是男人,还有坐着轿子,骑着马的贵人,说要见您,还说您哥哥也来了!”
  程化羽娄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没想到刚达成共识,战斗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程化羽和娄夫人相携出门,娄夫人走在前面,门外一群人围着,骑马的站的远些,摇扇子瞧热闹的读书人站的近些,拱卫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男人就是程化羽的亲哥哥程楠,“妹妹,为兄来接你回去。”
  不等程化羽答话,娄夫人站出来挡着她道:“辽兵破城,妹子上吊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姓斐的背信弃义,羞辱妹子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现在好了,我妹子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你来接了,还带着乌泱泱一帮大男人助阵,不知道你来接人的,还是来抢人的。”
  “这位夫人……”
  “本夫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镇北军先锋大将娄季之妻,朝廷三品诰命,怎么?道理说不过我,就想硬闯了!”娄夫人挑眉道。
  “夫人何出此言,晚生何曾有擅闯之举……”
  “行了,别废话,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早不来,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你是见不得你妹妹好吗?”娄夫人突突突扫射。
  “夫人仗义,化羽铭记在心,只是化羽心有期盼,到底是亲生兄妹,哥哥不会害我。”程化羽慢慢从娄夫人丫鬟的保护圈中走出来,问道:“哥哥,你今日来可是为我送来和离书的?”
  “妹妹受苦了,这些事情咱们回去再说,毕竟是家事。”程楠硬着头皮道。
  程化羽却摇头,“哥哥不必哄骗我,我是一定要与那背信弃义之人和离的。我早就给母亲、哥哥写信,母亲怜我,哥哥却嫌弃我丢了程门的脸面,不肯为我办理和离事宜。我今日随哥哥归家,不就是默认仍为那恶人之妻吗?”
  “此乃家事,妹妹何必……”程楠说道一半,腰被捅了捅,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程楠得了提醒,唤了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妹妹,已经去信给斐巨让他出放妻书,妹妹放心。你一人在外,母亲忧心,还是与我回去吧。”
  “不行,不能是放妻书,必须是和离书。我自认成婚三载,服侍翁姑,守过老太爷的孝,从未过错,决不能是休弃。若非世上没有妻休夫,我早就出了一封放夫书了!”程化羽话音一诺,周围响起嗡嗡声,千百年来只有男人拒绝女人的,没有女人休弃男人的,就算汉唐公主之尊,她们能养面首,可涉及到正式婚姻,依旧遵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离婚,也最多一个和离书。
  “妹妹!”程楠忍不住高声,斥责道:“妹妹也是养在祖父膝下,怎么就不为他老人家清名考虑考虑,妹妹这么做,至我程家声名于何地?”
  “那哥哥是要看着斐家逼死我吗?”程化羽语带哭腔。
  “这和斐家有什么关系,他负了你,自有我为你讨回公道,何必你出头!祖父的教诲你都望到哪儿去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定不认你这个孙女儿!”程楠喝道,他早就分析过,程化羽的事情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反应,不过是借着程家两位名儒是身份,若是把程化羽的身份剥离开,感兴趣的人就少了。
  程化羽后退两步,如遭雷击不能承受,泪珠缓缓滚下。半响,程化羽深深作揖行礼,坚定道:“哥哥想平息事态,我不怪你,可说祖父不认我这个孙女,我却不能默认,充耳不闻,丢了祖父的脸。按我洛学程门旧例,有分歧,辩一辩。真理不辩不明,就请诸公为我见证,到底是我丢了程门儒学的脸,还是哥哥你学艺不精!”
  “好!好!”“我做见证!”“我也是见证!”
  围观的人鼓噪起来,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赈济所外有一座高台,原本是大量收拢流民孤寡时候排队登记用的,现在变成临时辩论台,赶鸭子上架的程楠没有任何人提醒帮助,孤零零跪坐在高台左边,程化羽荆钗布裙,素面朝天,跪坐在高台右边,看热闹的人在台下围着,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事先声明,此次辩论,不为亲戚私事,乃为公理学问,楠师兄先请~”程化羽一句话把自己变成了祖父程颐的亲传弟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程楠没有回头的余地,他不信不过养在祖父膝下逗趣的小姑娘,能比他钻研三十年的功力更深。城南深吸一口气,道:“祖父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妹妹此时回头,为兄既往不咎。”
  台下又是一片嗡嗡声,《程颐文集》里清楚的记载这这句话,这也是很多读书人攻击程化羽首先引用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此句确实是祖父所言。可师兄为何断章取义,诱导他人。”程化羽声音清脆高亢,一出口就把台下的议论声压制住了。
  “这句话为何而来?祖父精研学问,克己复礼,当今风气浮躁,朝廷尊文士,重文教,优待官吏、推尊文士、奉禄优厚、鼓励享乐。然则天下浮华成风,纲常伦理失效,汴京文人以狎妓为荣,一身学问成了风月炫耀资本。贵妇人、好女子穿衣打扮渐渐向名妓靠拢,普通人家不再以妻女姊妹为养女、侍妾、歌姬为耻,天下笑贫不笑娼,道德败坏。祖父深恶痛绝,才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为失节?失去气节也,本意指男子失去气节,不忧虑国家大事,反而沉浸风月之中。祖父议过此节,师兄再问:男子气节如此,则女子何如?祖父答:男女相通,同用。师兄又问:孀妇于理,似不可取,如何?祖父答: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节者以配身,是己失节也。师兄又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祖父答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联系前后语境,不难得出,祖父说的是女子立身艰难,一旦寡居,贫困交加,如不改嫁就难以生存。而男子明知对方孀居却去迎娶,以为胁迫,则是大大的失节。怎么到了师兄口中,就变成了男人娶寡妇为妻,是失节;寡居女子改嫁,也是失节。先帝、当今都几次下诏书,号召寡居女子改嫁,祖父忠君爱国,怎么可能违背圣上诏令。更有甚者,连寡居失节都不说了,师兄直接把话套在我身上,说我家丑外扬,接祖父的名声欲置我于死地。我也想问问师兄,你作为祖父孙儿,又蒙祖父教诲,程门洛学经义,你学在哪里?祖父蒙难,文集注释由你等编撰,你又为什么这样写?我还想再问问哥哥,骨肉亲情何曾顾念?妹妹薄命,一至于斯,修途困顿,达人所怜,哥哥为何不顾念分毫?”
  “胡言乱语,祖父说这话时,你根本不在场,编出这等谎话,意欲何为?”程楠怒斥,他若有像父亲、伯父一样的才能,也不至于天下人不知他的姓名。程楠不过按部就班学习前人智慧,又不擅长辩论,气愤至极,也只是实话实说。
  程化羽摇头叹息,“师兄不必动怒,祖父的文集被修成这样,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又该是什么场景。反正他都看不到了,还不是由活着的人说话。师兄怎么想的,注释的时候就是怎么注释的,你我同在一门受教,可学问不是你我二人私有。台下还有众多文人学士,师兄说我胡编乱造,那请师兄指出我的破绽,让我心服口服。”
  “对啊,辩论辩论,有辩才能论明白啊!”台下读书人开始起哄。此时风气开放,魏夫人(曾布之妻)曾开文会,招待天下文人;才女曹希蕴所做诗词略有挑逗意味,以未嫁之身,出家做道姑,每日交游文士学子,成为才女典范。读书人并不鄙夷有才华的女子,当然风气如此,也是程颢、程颐这样的大儒、道学家想要倡导改正风气的原因。
  台下文士起哄,程楠还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家的家事,而是在争谁更精确理解程颐的意图,谁才是这洛派儒学的代言人。
  “荒唐,你胆大包天,把私信传的天下皆知,陷斐家于不义,又孤身居住在外,连累程家一门女眷,现在还妄谈祖父经义,当真是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程楠的话一出,台下站他一边的人就开始捂脸,早就说过程楠不擅辩论,若不是他身份特殊,哪里轮得到他!这不,一激动就口不择言,跳进对方的语言陷阱,就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绝对不能说啊!
  果然,程化羽一听就炸了,悲嚎道:“苍天在上,天下焉有女子活路?斐巨背信弃义,贪生怕死,弃我于老宅,我本不想与他计较,《劝君书》写得很清楚,若他悬崖勒马,仍能破镜重圆。可惜他叛国叛民,说好的南下投奔君王,转眼却在北边做了县令,又娶了契丹贵女,置我这原配嫡妻于何地?形同休弃,如今我不过求个公道,就被亲身哥哥这般辱骂,天下可还有公理可言!斐巨是背叛家国君主,如今就算他回来,我又如何能委身这等小人!哥哥啊……程氏女受祖父、伯祖父教诲,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知道吗?”
  “谁说程氏女名声坏了,若程家女子都向姑娘这样深明大义,我明日就去提亲!”台下有文人声援道。
  “慢说程氏代嫁女,今日我便向程姑娘求亲,由我为你向斐巨讨回公道!”更有甚者,当场向程化羽求亲。
  程楠见事情不像预料中那样,忍不住望着台下的人,求他想个办法。
  看台上台下气氛热烈,成了程化羽一言堂,那些人也忍不住使出了战略威慑武器——程老夫人。
  程夫人满头银丝,早在场边轿子里等着,这时被两个斯文的年轻人扶到台前。程化羽心中咯噔一声,只顾着派人处理斐巨了,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无耻。程老夫人自从程颐去世之后,守寡幽居,不理世事,不见外人,居然惊动了她?
  在这片土地上,父母仿佛天生就是对的那个人。
  “祖母……”程化羽匍匐在地,长跪不起,现在只能示弱了。
  程老夫人甩开那两个扶着她的年轻人,扶杖拄拐,慢吞吞走上高台,面向台下众人道:“大伯、先夫、大嫂诸位先贤均以驾鹤西归,程家只老幼妇孺、文弱书生,今日老身倚老卖老妄言几句,请诸君评理。”
  “听老夫人的!”“谨遵老夫人吩咐!”台下人轰然应诺。
  “那就先把……那两个人抓起来,扶我的那两个!”老夫人大袖一挥,看热闹的年轻人就把刚刚扶着老夫人的两个文人压住了,不顾他们挣扎,避着视线直接卸了下巴,吃瓜群众素质也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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