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王家老爷这些日子病了,家中人都聚在家里侍疾,太太有孕的贺礼一直没到金陵,想来是这个缘故。”金兽回禀道。
  “为何?岳父大人身子一向康健?”
  “王家下人都封口了,从通政司得到消息,是王家王子胜大爷迷上了青楼窑姐儿,还置了外室,让王大人发现了,这才气病了。”
  “这有什么,大舅兄也不是第一回了,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薛逊问道,王子胜长于老夫人之手,一向溺爱,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作为嫡长子的光芒完全被同胞弟弟王子腾所掩盖,王老爷也该习惯自己儿子的德行才对,怎么一下子就病了。
  “说来这窑姐儿也是有来历的,曾经服侍过太子殿下。”金兽凑近,小声道。
  “什么?王子胜不要命了?”薛逊大吃一惊,既惊讶太子堂堂一国储君要什么女人没有居然嫖妓,又惊讶王子胜的大胆。
  “老爷何须惊讶,殿下想必也没把个窑姐儿放在心上,真喜欢就该赎身安置,放任她在青楼,肯定让纨绔子弟打着‘同靴之好’的名头争相翻牌。王大人这回气病,还不是因为和这个窑姐儿交好的另一个青楼女子被殿下置了外室,王大人担心王大爷踢了铁板。”
  是了,这时候嫖妓合法,若是那个妓女得了大人物的垂青,其他人可是争相来嫖,与大人物做个“连襟”。连一代侠妓小凤仙救了蔡锷将军之后,也是如此。人人嘴上都说钦佩她大义,但钦佩的结果就是来嫖她,谁想过为她赎身,给她安稳。
  薛逊皱眉,心里一阵恶心,他原先还觉得太子不容易,现在看来,如此不修德行,最后被人抓了把柄也是正常的。
  “王家不用另外备礼了,将就太太收拾的那份儿。”薛逊道。
  “太太收拾的礼还在运河上,怕要在等三五日才能到。”他们一路骑马疾行,水运货船可赶不上。
  “无妨,先别往外透露我来的消息,等把事情办完了,再交际不迟。”薛逊自有主意,王家现在恐怕也气氛紧张,王家老太爷去了,王大人平庸无能,更不撑不起“金陵王”的架子,王子胜资质有限,日后大名鼎鼎的王子腾还没有长成。王家现在已呈衰败之态。也不知当初薛老爷联姻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的,王家如此式微,也没办法打亲家的主意了。
  薛逊正和金兽吩咐走礼的事情,银霜快步进来,道:“主子,陛下召见。”
  薛逊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麻麻黑了。薛逊麻溜换上了通政司统领的制服,按三品武官制式的官服穿在薛逊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了。
  此时宫门已快要落锁,薛逊正大光明的奉诏入内,也没遇见旁人,安静的走进乾清宫正殿,跪拜道:“臣薛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薛逊站起来老实躬身肃立,眼神下垂,不凡揣摩皇帝的意思。
  “你密折所奏通政司南方据点无法维持,可有此事。”
  “回陛下,沿海有茜香国一直骚扰不断,维持站点本就不易,加之资金有限,实在难以反复重建。臣擅自做主,关停了三年内从未有过乙级及以上情报的站点,监视茜香国和沿海海运的站点依旧在运行中。”
  “是吗?”皇帝不明所以的沉吟一句。
  “回陛下,是。”薛逊紧接着道:“受南边大战影响,如今薛家所有存银都投入铺子,充做流动资金,此历朝三代从未有过之事,臣能力不足,至使通政司据点受损,臣有罪。”
  薛逊说完,跪倒匍匐,“请陛下降罪。”
  皇帝不叫起安抚,也不厉声责怪,只问道:“听说你二弟去了海外。”
  “是,海商风险太大,以命博富,不过若是能淌出一条航线来,财富也是源源不断。家父在时,生意已有倾颓之相,这才命我们兄弟二人,一人守业,一人创业,二弟至今以两年未归,连家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薛逊动情道,话里都带着哭腔。
  “通政司的账目可在?”皇帝问道。
  “在,臣亲身携带了总账,分账在宫外,臣回去之后通过暗线呈上。”薛逊从怀里取出薄薄的总账本,这上面记载了三年来每月的收入支出,包括通政司支持太子的银钱,当然没忘记把薛家私下支持太子的银子也列出来。至于通政司给出的银子与太子实际收到的银子不符,那就不关薛逊的事儿了。路上敢伸手的人,没有皇帝太子的默许纵容,谁信呢?
  “起吧。”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的让薛逊起来,薛逊跪得狠了,起来的时候竭力维持体面,还是晃了晃。
  皇帝想起薛家三代忠良,薛逊刚刚失父,重病在身,又疾驰而来,态度端正,对君父有敬畏之心,算是难得的纯良之臣。太子要银子,他难道能不给吗?皇帝这样一想,也不怪他引诱坏了太子,难得温言道:“卿且回去歇着吧,朕过几日再召你。”
  “谢陛下。”薛逊恭敬退下。
  皇帝立马吩咐身边人道:“去交接账目,彻查!”皇帝现在对太子和薛家都处于防备状态。
  第8章 薛逊列传
  等待的日子最难熬,偏还不能表现出煎熬的样子。把一切准备好的东西交上去,能联系到不着痕迹说好话的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皇帝的决断了。现在,薛逊要表现的恭顺谦和,仿佛赞同皇帝的一切决定。
  薛逊每日在大宅里养身,心里诅咒这个操蛋的世界,把自己的性命前程寄托在别人手上,这滋味儿……
  若无意外,这位陛下就是原著中的上皇了,对勋贵一向宽容,薛家跟着太祖起事,三代忠良,原著中那么糟糕的情形都熬到了第五代,不至于在他这里翻盘啊。薛逊如是想到,不敢做小动作,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现在最好的情况是皇帝阻止太子妄为,让薛逊继续掌管通政司;次一点是让薛家继续绑在太子这艏必沉的大船上;再差差不过夺了薛家在通政司的差事,补偿一个虚位。通政司统领已经是实职三品,再差也要补一个三品散轶大夫吧。
  事实证明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卿一路劳累,朕都看在眼力。薛卿新丧,你又哀毁过甚,正好守孝养病。薛家几代忠良,朕都看在眼里,你放心,等你出孝,通政司统领的位置还给你留着。”皇帝温言道,言下之意却甚是毒辣,意思是他就不用干了,让他收拾铺盖卷儿滚蛋的意思?
  “陛下圣明,薛家本是商贾,货值来往才是正职,于通政司却是不擅长,勉力支撑到如今已是能力不足,相形见绌。还请陛下明示接任之人,臣好做出交接,通政司名下有自己的产业,一向与薛家商铺混合经营。好在从太祖陛下设立通政司始,两方账目就清清楚楚。臣事先未能预备,回去之后马上把账目理清交接。”
  “嗯。”皇帝颔首,即便是具备做什么都对属性的皇帝此时也颇感不好意思,为了自家儿子不成器,硬是拉扯着没错的臣子做垫背,到底辜负了薛家的忠心,可看着立在一旁的太子,皇帝又狠了狠心,和一国储君、未来天子相比,一个薛家算什么。
  薛逊大礼参拜,以示告别,只有把额头靠在大殿冰冷的金砖上,才能让薛逊冷静,不至于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薛逊躬身告退,皇帝示意太子出去安抚两句。
  薛逊跟着太子走到殿外,太子扬起一张虚伪的笑脸,装模作样道:“薛卿,啊,不对,是薛逊啊,你回去抓紧些,一月之内交接清楚,别把通政司的东西误记在薛家头上了啊。”
  看着太子灿烂的笑脸,薛逊真恨不得糊他一脸血,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薛逊咽下一口老血,道:“谨遵殿下吩咐。”
  薛逊转入宫中暗部,退下一身三品官服,换上布衣,慢慢步出皇城。
  三代、百年,皇帝以为他们在通政司掺沙子就能把通政司分裂吗?真把薛家当成任人鱼肉的软柿子了,真以为薛家百年富豪是皇帝的恩宠吗?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既然皇帝和太子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了。
  薛逊给通政司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让分离通政司与薛家的产业。这些年通政司归在薛家名下,一直是薛家养着的,现在既然朝廷要拿回去,那就别怪薛家撒手无情了。
  所有契书在开国之时就早已备案,上面还有亲笔,这是赏赐给薛家的“永业”,早以在官府备案。那些分不清薛家的还是通政司的,薛逊就做主吃亏,直接送给通政司了。为了避嫌,不刺探朝廷机密,在那些有地方,薛家就不做生意,不掺和这些了。
  皇帝还想要脸面,就不敢强夺薛家的产业。
  朝廷占不了薛家银子上的便宜,只能把通政司剥离出去,这个过程不过十天就做完了。感谢薛家老祖宗的先见之明,即便太祖把通政司赏给薛家做自留田,祖宗们还是坚持把薛家和通政司分开,也许他们是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前台,而今却成了薛逊拜托皇家吸血的契机。
  薛逊把整理好的事情,薛家吃的亏,明明表白的写好折子,交于新的通政司统领。皇帝为了太子出气,可他也不会不防备太子,新任统领根本不是太子提名的人选,即使太子再三强调薛家在通政司经营日久,副统领都是薛家的人,皇帝还是没有采纳太子的建议,坚持提拔原来的副统领陈木南做了统领。
  即便薛逊把薛家吃的亏明明白白的写了上去,皇帝依旧视而不见,做好的决定怎能朝令夕改?
  薛逊听到消息冷笑一声,果然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皇帝的良心上,敢如此欺辱薛家,不就是认为薛家没有反抗的资本吗?
  哼!是时候让他见识商贾的力量了。
  薛逊通知下属把早先冲做流动资金的银子都通过海港输送到二弟薛越,整个南方商业市场,薛家全面紧缩,大幅度退出市场,引起巨大震动。世上不是没了薛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剩下的庞大市场,自然有大量商人蜂拥进入。原先有薛家带着半官方的背景做镇山太岁,如今真按市场规律操作,资本的逐利性,大量兼并土地,空出剩余劳动力,成为商人的附庸。当地官员官商勾结,沆瀣一气,不出五年,薛逊会让皇帝见识什么叫“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至于薛家,早就把退路找好了,中原本土才是薛家的大本营,不怕薛越自立为王,再说,还有薛逊这边派过去的下属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薛逊只是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进度深秋的天空。
  旁人生气了、郁闷了要发泄,肯定是砸满屋子的摆设,或责打下人,或打猎发泄,这些都不适合薛逊,现在他还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中,自然要做足了谦卑恭顺的姿态。
  什么都不用做,看着那轮明月,就足以让薛逊发泄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光冷冷洒在薛逊身上,薛逊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古人”。
  “主子,递给王家、贾家、史家、修国公府、缮国公府等八公的帖子都有回应了,约好了上门拜访的时间。”金兽打断薛逊沉思道。
  “哦?居然都回了,难道薛家失了通政司位置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吗?居然没有落井下石的?”薛逊诧异道,经过了皇帝的洗礼,他可不认为这些曾经的盟友就是小可爱了。
  “回主子,暂时看不出来,上门递帖子的时候,态度也如常,并未前恭后倨。”
  “那就再看看吧。”薛逊沉吟道。
  第二天一早,薛逊带着薛王氏备好的礼物去拜访岳父岳母。
  王家待他如常,两位舅兄王子胜、王子腾站在门口迎接,态度妥帖的把妹夫迎了进去。因王大人卧病在床,薛逊在正厅的时候之间了岳母。
  “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薛逊正经作揖施礼。
  “起来,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王夫人叫起薛逊,满脸笑容道:“听说二丫头有喜,真是阿弥陀佛,不枉我在家念了多少经文、烧了多少香,保佑你们早日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多谢岳母惦记着,阿素也常与我说起闺中往事,她也十分想念岳母。”
  “是啊,是啊,你们都是孝顺孩子。”王夫人不着痕迹得撇嘴,往日都不曾用过“阿素”这样的称呼,今天倒是来凑近乎了,真是慌了手脚,难不成往了那只是庶出,和是自己打感情牌有用吗?
  “都是岳父岳母教导有方。”薛逊恭维一句,“此次进京,给岳母带了些金陵特产,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有几分野趣,博岳母大人一笑罢了。”
  “你们小孩子家家,出门在外本就不容易,还带什么礼,下次别这样了。都是一家子,谁还挑了你的礼不成?”王夫人笑答。
  “母亲这就说错了,妹夫家中商铺遍布海外,上对不计其数,这些东西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妹夫孝敬您二老,您就收着吧。”王子胜大冷天摇着扇子道。
  王子腾瞥了一眼大哥,只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再看薛逊平静微笑的脸庞,深觉自己修炼不够。
  “大舅兄说的是,岳母安心收着就是。阿素还给您带了些自己做的针线,外面的东西再精致,也不如自己做的有心意。”
  “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怀着身子动什么针线,再不敢劳动她。女婿回去可要和她好好说说,这孕中忌讳动针线。你们小年轻没有经验,待会儿我列一份注意的单子给你。”
  “多谢岳母大人关心。”真要是关心,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难道王家都派不出了吗?得到冷遇,薛逊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若是世人都是圣贤,那他的小动作还真是枉做小人了。
  几人没说几句,下人就来禀告说王大人请薛逊屋里说话,薛逊起身告退,随两位舅兄去拜见岳父。
  刚走,王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拿着礼单过来了,问道:“夫人,这是薛家送过来的礼单。”
  “嗯,”王夫人浏览了一下,道:“还成,归入库房吧,按早先准备的礼减三成回礼。”
  “夫人,原本回礼就薄,再减,是不是……”人家刚出事儿就落井下石,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是什么?薛家得罪了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没连累我们王家就已经烧高香了,再不做出表态,难道还要等太子殿下杀上门来啊。”王夫人骂道。
  “老爷那里?”
  “老爷昨晚和我说了,也是同样的意思,小心谨慎再不是错处。再说,老爷什么时候管过回礼、交际的事情,按我说的做的就是。”王夫人坚持。
  心腹嬷嬷安心退下,她们做奴才的可以为主子提出建议,为主子分忧,但等主子做了决定之后,她们能做的就是照章办事。
  可惜,薛逊不是奴才。
  第9章 薛逊列传
  进了王大人的院子,王子胜就瑟缩起来,装风度的用的扇子都不摇了。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气病自家老爹的事情在勋贵高官间已经不是秘密,每次一见老爹,总觉得心虚气短。
  王大人这是心病,慢慢调节总会好的。薛逊进去的时候,王大人正半躺在床上,让人服侍着净手。见他们来了,王大人一挥手,奴仆鱼贯而出,全程静默无声,一派世家大族之像。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起吧,坐。”王大人指了旁边的绣墩道。
  只有两个绣墩,薛逊一看王子胜突兀苍白的脸色,就知道这些日子王大人没少给他难堪,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都不给王子胜留面子了。
  “岳父卧病在床,小婿哪儿敢安坐,不知岳父请的哪位太医诊脉,现吃着什么药,太医可有说什么时候能痊愈?”薛逊连声问道。
  “请了白太医,我这是心病,不是药草能医的。”王大人冷声道。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太医医术高明,您定当不日痊愈。”
  “哼!再好的医术也治不了不孝。”
  “小婿于医药之道也略有研究,不若小婿给您把把脉。”薛逊赶紧打断,给王子胜解围,不孝的罪名太严重了,就算是私底下说说对王子胜的名声也有太大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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