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导演和找好的演员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拍什么啊。”李杨骁没好气地说。
  第45章 夜晚
  “导演和演员还不好找?”迟明尧捏着照片说,“我可以帮你找国内最一流的导演,至于演员……你不是喜欢梁思喆么,我让他来给你做配角,这阵容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相当好。”李杨骁敷衍了一句。
  “那讲讲啊,是个什么故事。”
  “你这么本事通天,不用我讲自己也能知道。”
  “怎么还不高兴啊?是不是觉得这个阵容还不够好?”迟明尧走过来,用那张照片去托李杨骁的下巴,“那你自己说,还想请谁?”
  李杨骁伸手把照片拨开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迟总,你这么幼稚,你手下的那些员工知道么?”
  “你不讲,照片我就拿走了啊?”
  李杨骁到底也没把剧本的情节讲给迟明尧听。
  迟明尧对他的态度,让他想起幼儿园里那些喜欢揪女同学辫子的小男孩,虽然未必出于什么坏心眼,可能还是因为有点喜欢,但可能因为方式方法总也选不对,反而有点……招人烦。
  ——不过……喜欢?迟明尧可能喜欢自己?
  那他就不会跟陈瑞坐到一桌,故意让自己难堪了。
  李杨骁起身走到卫生间,自己洗漱完,还不忘给迟明尧找好了牙刷,然后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把迟明尧彻底隔离在外面——眼不见心不烦。
  眼见着李杨骁不再搭理自己,迟明尧自己倒腾了一会儿,自觉没趣地也去洗漱了。
  李杨骁根本没睡着,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他把被子拉下来,四处找了找那两张照片——没找着,他有点郁闷地想:还真给藏起来了啊?幼不幼稚!
  迟明尧洗漱完走回来,站到床边,看着那团人形被子,叫了李杨骁的名字:“李杨骁。”
  李杨骁没反应,他躺在被子里面等着迟明尧的下一句话——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但等了好一会儿,迟明尧还是没说话。
  他突然感觉有阴影罩下来,似乎是迟明尧弯下身看着他。
  虽然隔着被子,但李杨骁还是可以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似乎可以感受到呼吸的温度和目光的重量。
  他觉得自己在这两道目光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心脏开始“咚咚咚咚”地剧烈跳动,整个人既想躲起来,又紧张到随时可能蹦起来。
  迟明尧无声盯着他,足足盯了有几分钟,才直起身。
  那团阴影终于离开自己,李杨骁听到他绕到床边拉上了窗帘,上了床,又关上了灯。等到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黑暗里,迟明尧又靠了过来,他一瞬间心跳又开始加速了,身体都绷紧了。但迟明尧只是帮他把被子拉了下来,让他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动作罕见地有些温柔,还开了句玩笑说:“热不热啊?”
  见李杨骁没反应,他又低声说:“好了李杨骁,房间很黑,不用装睡了,你睁开眼睛我也看不到。”
  迟明尧说完这句,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躺了下来。
  李杨骁这才睁开眼睛——迟明尧说的没错,窗帘拉得很严实,外面的光一点都透不进来,屋子里一团漆黑。但……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各种物体的轮廓。
  ——如果两个人都在这样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大概是可以看到彼此的吧?
  李杨骁正想着这些,迟明尧的手探过来,从他的下巴一路摸索上来,然后盖住了他的眼睛,李杨骁睫毛蹭到那只手的手心上,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他听到迟明尧说:“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
  李杨骁没说话。
  迟明尧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说:“李杨骁,我可以感觉到你在睁着眼睛,你猜我在睁眼还是闭眼?”
  李杨骁仰躺着,还是没说话。他安静地感受着迟明尧手心的温度和黑夜带来的暧昧感,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他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会把这种难得的氛围破坏掉,他也不希望迟明尧突然幼稚病发作,打破两个人之间难得建立起来的片刻默契。
  但迟明尧似乎懂他的感受,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轻轻地盖在他的眼睛上,感受着睫毛扫过手心带来的清晰又微妙的触感。
  兴许是白天睡多了,那种暧昧感褪去之后,李杨骁开始意识到自己失眠了。更糟糕的是——他还无法自控地开始胡思乱想。
  李杨骁的失眠频率不算太高,但他很不喜欢在深夜胡思乱想的感觉,夜晚会把人的情绪放大到一种失控的状态,他讨厌在这个时候想到过去,想到以往种种令人后悔绝望的事情。
  往常失眠的时候,他会爬起来把灯打开,背一背台词,或者翻一翻拍过的剧本,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可是今晚不一样,迟明尧睡在他的旁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灯的。
  李杨骁辗转反侧,从那两张被迟明尧藏起来的照片,想到那时候跟江朗筹备新戏的日子,又想到那个最终没拍成的剧本。
  剧本里写的最后一幕,男女主躺在广袤的沙漠中,看着静谧的夜空,那段台词他记得滚瓜烂熟,在脑子里面演过一遍又一遍,这个时候又不是时机地冒了出来——
  “看到那颗星星了吗?最亮的那一颗,我打算一直跟着它走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回到原点了,毕竟地球是圆的。”
  “那也不错,其实我一直想回去看看,只不过已经忘了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了……可真亮啊,那颗星星。”
  “嗯,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是吗……睡吧,做个关于星星的梦。”
  “那你呢?”
  “我想再看一会儿,等它变得没那么亮了……”
  “就走吗?”
  “……嗯。”
  他还跟江朗热烈地讨论过最后的镜头,那原本是一个充满希望的镜头,太阳将升未升,周围还是灰黑的,但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光,可以预见到几个小时后又是一个晴天。
  他们还打算,如果这样的落幕过不了审,那就拍两个结局——大银幕上,坏人得以惩治,正义得以昭彰,男女主在这段亡命之旅中轰轰烈烈爱过一场,却最终敌不过内心挣扎以背叛结局。
  一个意味深长,一个惨烈收场。
  虽然他们都更喜欢前一个,但如果是为了过审的话,那后一个其实也可以接受。
  两年前那段很难熬的日子,他就是靠着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演戏度过的。他们甚至提前定好了最后的拍摄选址——就去敦煌的魔鬼城,听说站在那里看夜空,北斗七星就好像一个银白色的勺子一样,近在咫尺地挂在眼前。
  他还想过,杀青的那天他们要在沙漠上庆祝,他要带上很多啤酒和雪碧,然后兑到一起,一口气把一杯酒喝到见底。
  后来这一切破灭之后,自己是怎么有勇气继续去找戏演的?——大抵是因为宋昶一直跟他说,这些经历都会变成以后的积累吧。那个时候他还总开玩笑叫宋昶是“鸡汤王”来着,宋昶也不生气,还是一次一次地劝他。
  ——以后的路,可能真的要自己走了吧。想放弃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跟他说,当演员就是一个等待和体验的过程,没有一段经历是被浪费的。以后要自己给自己灌鸡汤了吧?
  说到底,这些道理他都懂,只不过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他觉得这一路上不那么孤单而已。
  李杨骁越想越难受,几乎要被那种从心底汹涌而来的那股难受感吞没进去。
  他慢慢地撑着床坐起来,盯着眼前的一团昏黑发了一会儿愣,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迟明尧将睡未睡,隐约感觉到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开始还昏昏沉沉地没太在意,只是把胳膊搭过去,想摸索一下李杨骁在折腾些什么。但胳膊落在床单上,他才感觉旁边空无一物,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竟然有种心慌的感觉。
  他皱着眉看向李杨骁,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睡觉,但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黑影,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是……哭了吗?
  “李杨骁。”迟明尧开口,低声喊他的名字。
  李杨骁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迟明尧这么晚还没睡着,但他很快又没了动静,并没有应声。
  迟明尧坐了起来,他抬起一只胳膊,有点想去抱李杨骁,但想了想还是落下了,只是问:“你哭了吗?”
  李杨骁沉默了半晌,才转过头说:“没哭,你是不是很想看到我哭?”
  迟明尧也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前是。”
  他们在黑暗里对视,李杨骁突然想到,原来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对的,两个人在这样的黑暗里睁着眼睛,是可以看到彼此的眼神的,就好像一束若隐若现的星芒一样。
  “我没那么爱哭,只不过哭的那两次都恰好被你撞见了而已。”李杨骁说完,转过脸不再看他。
  “你在想什么?那部电影?还是昨晚的事情?”
  “你猜。”
  “是那部电影吧。”
  李杨骁的声音有些沉闷地传过来:“为什么?”
  “感觉是。”
  过了几秒,迟明尧接着说:“我说可以帮你拍,是真的。”
  李杨骁还是埋着头:“不是拍不拍的问题,你根本就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迟明尧笑了一下,“你想把江朗找回来,原班人马,重新复制之前的想法。”
  李杨骁把头抬起来,转过头看着他说:“有的时候,我可能比你还幼稚。”
  迟明尧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头:“李杨骁,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了?”
  李杨骁笑了一下,问:“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可怜?”
  迟明尧抬起手,把手指插进李杨骁的头发里,说:“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可怜的时候。”
  “是吗?你也会有吗?”
  “当然。”
  “什么时候?”
  “我妈妈刚去世的时候吧。她走得很突然,一个星期前还在好转,然后病况就突然持续恶化了。她走之前一直希望我能把家居这条线接过来,希望我快点成熟起来,做个靠谱一点的人。但是我……我总是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很不靠谱,有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她会更开心一点,偏偏要反着来。我小时候,她就总逼着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以至于长大后我的逆反心理变得很重,明明是不反感接过家居业务的,但就是要表现得很抗拒。”
  “然后呢?”
  “她走之后我才开始后悔,想要把家居的风格恢复成她在的时候那样。因为我二叔已经把这条线接过去了,而且所有人员大换血,风格全都变了。我爸很生气,不是生气我二叔,是生气我,当时所有人逼我的时候我不接,现在又要明着去抢我二叔的生意。他说什么都不同意,让我继续去国外读研,读完了再说别的。”
  “我没和其他人商量,自己退学了。回来之后,把之前所有负气离职的老员工找了回来,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研究了我妈十几年的设计风格,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一连上了好几个新项目。”
  “因为这件事情,还跟我二叔闹了很大的矛盾。一开始我这条线一直是被打压的,就算带着明泰的logo,也有很多合作商不敢跟我合作。那时候为了让这条线死得不那么惨,我找了很多不知名的商家,陪他们喝了很多酒……喝到抱着马桶吐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也挺可怜的。”
  李杨骁偏着头看他,静静地听他讲。迟明尧说的事情离他很远,什么豪门争端,什么贸易往来,这些领域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但在听到他说他把所有老员工找回来的时候,他心里一动,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好像……他们的某种轨迹莫名重合了一样。
  迟明尧说完了,几乎是有些轻描淡写地说完了,然后摸了两下李杨骁的头发,问:“可怜吗?”
  李杨骁答非所问:“所以你当时是骗我的。”
  迟明尧愣了一下:“什么?”
  “那天晚上,你说当时是你叔叔出了车祸,是你家里人逼你从国外回来的,还在股东大会上投票表决,让你接替你叔叔的位置。”
  迟明尧笑了一下,说:“是吗?我都忘了。”
  李杨骁看着他说:“原来那个时候你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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