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节

  万年前就高了长天一丈,万年后看起来,高了还不止一丈。长天这一次比起万年前,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了。
  就在这片刻间,已经有一个还虚修士发出凄厉的惨叫,肉身崩溃成了血雾,飘入了阵中被魔君吸收。
  也有第二个人开始扛不住痛苦,叫出了声。
  魔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九寰大陆的最强者们,于他就是送上门的盘中餐。这一次,他干掉了长天,再把整个大陆做为他的餐盘,以大陆之上的所有生灵的生命精华补充自己,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跨过那一道生命的界限。
  他仰望着苍穹。他曾经和长天的神魂联通过一刹那。那一刹那,他看到了无尽的宇宙。他向往那宇宙,他想挣脱九寰的束缚,像长天一样穿梭翱翔在宇宙和宇宙之间。
  他必须升级成为更高等的生命,他必须……升仙。
  就在魔君仰望苍穹,遥想广袤宇宙的时候,那个被他折了兵刃吐了一口心头血的女子,开始燃烧。
  若事有不遂,燃烧你自己——在文饶之战之后,进入泉原大峡谷之前,长天这么告诉竹生。
  长天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竹生一直很难完全信任他。这事关决战命运的关键之事,他却语焉不详,就是不肯清楚明白的告诉竹生。竹生就想法更多了。
  毕竟长天干过生祭数万将士的事,也干过强夺冲昕肉身的事,他的黑历史太多,偏还不肯跟竹生说明白,也由不得竹生不多想。
  但此时此刻,竹生顾不得这些了。魔君反制了大阵,眼看着就要将九寰最强的力量一网打尽,此战若败,可以想象得到九寰是如何的生灵涂炭!
  长天是要生祭她也好,是要抢夺她这无垢体也好,都给他!只要他能消灭掉眼前这个可怖的男人,她舍一具肉身,舍一条命,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世,她已经活得够本儿了!
  竹生燃烧自己到极致。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都达到了至净无垢的程度。便在这时,又有两个还虚修士化作血雾被阵法吸收。
  长天啊!不管你要做什么!快一点!
  可长天什么都没做。
  三重重影中,苍瞳在和阵法角力,魔君只饶有兴味的看了竹生一眼,目光中传递了“何必徒劳挣扎”的意味。只有长天,静静凝望着竹生。他的期望,都寄托在了竹生的身上,寄托在无垢体上。
  当苍穹闪耀起金色光芒的时候,连魔君都震动了。
  那些被大阵困住的修士也一时忘记了痛苦,抬头仰望。每个人都沐浴在金光中,感受到了其中无限的力量和无尽的广博。那是……难道是……?
  “不可能!”魔君盯着金光普照的苍穹,喃喃道,“不可能!你们不能直接干涉下界!”
  他脸上变色,厉声喝道:“天道法则呢?你们有胆子违背法则吗?纵是你们,若有违法则,一样要被制裁!一样会寂灭!”
  他的声音直达苍穹,却没有得到回应。
  而在这时,长天的嘴角微微翘起。因为……竹生站起来了。
  当苍穹泛起金光,无垢体的竹生经历了第二次的“闻纶音”。
  时间在这一刻为她停了一瞬。
  她化作了风,化作了水,化作了一只鸣虫,一缕阳光。在这一瞬,竹生融入了“他们”,听到了他们在她耳边低语,诉说,传授。
  于是竹生恍然,原来长天期待的“最后的保障”并不是她,原来他在等待的……竟然是“外援”。
  在这短暂一瞬的融入中,竹生接受了巨量的知识传递。她明白了为什么长天会把这件事交给她,却又不肯对她透露一个字。
  仙,已经不同于她所知道的世间生命,他们已经站在了更高的层级上。对低级生命的干涉,不被天道法则允许。倘若触犯,就如魔君所说,纵是他们也会被遭到法则的制裁,灰飞烟灭。
  长天却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作弊器,就是拥有无垢体的竹生。
  无垢体,在法则来说,是一个例外。
  数万年前,有修士首创了重塑无垢体的方法,以这种方法,升仙的概率更高。但无垢体并不是升仙的必要条件,在无垢体被创造出来之前,修士们就是直接升仙的。
  那无垢体到底是什么呢?很简单,一条捷径而已。
  升仙,是生命向前迈了一大步。无垢体,是脚尖向前蹭了蹭。虽然只蹭了一点点,却模糊了人和仙之间的界限。于天道法则来说,无垢体是一个界限模糊的存在。
  无垢体与普通修士最大的不同,还不在于对天地灵气的吸收和修炼,而是在于他能与已经升级了的生命沟通。
  这就是闻纶音。
  作为一个模糊了界限的存在,无垢体的修士得到高等生命的提点、传授,在天道法则的可接受范围以内。
  当长天在制造冲昕的时候,因种种预料之外的因素使得冲昕没能塑造成无垢体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这一次和魔君的较量,极有可能失败。
  魔君拥有和他一样的智慧和知识,却远比他没有底线。因此,魔君强大的速度远超于他。
  他若失败,无人能再压制魔君,魔君这样强大下去,终有一日会超越那条界限,一步跨到另一个层级。而这,是上面那些家伙决不允许的。
  恶和欲凝成的存在,倘若上升到那个层级,毁灭的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界了。
  一旦长天失败,那些家伙就必须得出手解决魔君。可诚如魔君所说,他们对低级生命的干涉是被天道法则禁制的。
  幸好,这一界虽然已经贫瘠得万年都没有一个升仙者,却幸运的又出现了一个无垢体。将必要的知识传授给无垢体,将少量的力量暂时借给她,以她为中介,巧妙的规避了天道法则。
  但竹生不可以提前知道。她若提前知了天机,便是与仙者互相勾结作弊。法则不会容她。她不知,便是仙者对将要成为同类的无垢体修士的提点,在法则的允许之内。
  故而长天对她,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为竹生停止的一瞬结束了,时间再度恢复流动。天上的金光已经消失,快得让人以为刚才仿佛只是错觉。
  竹生站了起来。她的眼眶中放出了白色的光芒,她的面孔、她的身体都泛出了白色的光芒。她看到了脚下的大阵。那些复杂的符纹在她眼中化作了灵气的运行的轨迹,她能看明白每一条轨迹,能明白他们的原理和作用。
  她的嘴唇轻动,无声无息的念着什么。天地灵气在她唇边凝结成一个个符纹,潮水般涌向已经成型了的大阵。
  魔君陡然转头,看向了她:“原来是你!”魔君看到这个无垢体,便明白了一切。他如何能让竹生破坏他的布置,他一掌就要拍向竹生,将这个无垢体拍成一团血雾。可他的手臂或者说是苍瞳的手臂却僵在那里,并不能挥下去。
  “你!”魔君惊怒道。
  长天微微的笑了。
  他先示弱,而后趁机“回收”了魔君,那却是魔君将计就计。他的“回收”并没有完全成功,当魔君控制了大阵,他便无力再将他“回收”到自己的本体中。
  在魔君看来,是自己赢了。
  可若论起戏精,长天才是戏精本尊。
  他若不败,怎能逼出上面的那些家伙。这败,原就在他的算计中。
  他的确是没有能力再继续将魔君回收本体,但他却可以放弃自我,将自己送给魔君。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是他融了魔君还是魔君融了他,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魔君融合的过程,可以给竹生争取时间。
  当魔君的手臂终于能再度挥下来的时候,竹生唇边凝成的白色符纹已经覆盖了大阵,强行与长天的金色大阵对接的黑色符纹和竹生的白色符纹有了一瞬猛烈的交锋,而后化作黑雾消散。
  一瞬间,所有的修士都摆脱了束缚,他们都急速后撤。长天宗的人还能记得在这种关头,把昏迷的冲昕也一并带走。
  大阵迸射出金色和白色交织的光芒。
  “再见。”竹生道。
  “再见。”苍瞳道。
  “再见。”长天道。
  “不——!”魔君厉声道。
  修士们对大阵最后的记忆是那刺目的光。在遥远处负责封锁空间的筑基们后来回忆当时的情形:“就像爆发了一个新的太阳。”
  所有人都不得不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待那白光涤净了天地,人们再度睁开眼睛,证道峰已经消失了。
  长天和魔君消失了,苍君消失了,十二合道消失了。那新生的太阳却高悬在那里,依然发着光。有微风拂过,草木不曾动过片许,那风是灵气之风。
  天地间的灵气都向那新生的骄阳涌去。
  时间转眼过去了二十年。
  泉原大峡谷两侧的平原上,有微风吹拂。此处灵气成风,比大陆之上的任何洞天福地都更浓郁。那些灵气来自四面八方,但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朝着天空中新生的骄阳。
  冲昕站在峡谷悬崖边,仰头望着天上那耀眼的光茧。二十年前的灭魔之战时,竹生再度闻纶音,得仙者授道。在魔君被消灭后,竹生没有了仙者暂时借与她的力量,却依然拥有仙者授予的那些知识,那些道。
  竹生在大道之上又向前跨进了一大步。她走在了所有的人的前面。
  当年的合道修士、还虚修士,一个都没离开。所有人都对竹生有一个充满了憧憬的猜想,因着这猜想,他们都留在了这里,没有离去。
  冲昕也留在了这里,每日陪伴竹生。虽然她在高高的空中发着光,他却在每日星子初上的时分,都会站在这崖边,轻轻的与她说话。一转眼,便是二十年。
  这一日,他在悬崖边盘膝修炼,忽然睁开眼。远处的天空中,一只宝船缓缓行来。船上飘扬的,正是长天宗的旗帜。他不禁露出微笑,迎了上去。
  冲琳携着珠儿的手站在船头,看到冲昕,她问:“何事要我带珠儿同来?”
  冲昕道:“想让珠儿看看圣人祠。”
  冲琳道:“她又不懂。”
  冲昕道:“那也该看看。”
  说着,他就过去牵珠儿的手。
  珠儿没有抗拒,但微感困惑。她小声叫了声:“宗主?”随即又摇着头否定自己,“不是不是,宗主不是。”
  “我是昕儿。”冲昕低低的道。
  他虽然不是宗主,却有着和宗主一样的脸,他的身上的气息莫名的熟悉亲近,珠儿一点也不抗拒他牵她的手。
  宝船飞过大峡谷,在峡谷另一侧的高崖上,一座巍峨的殿堂拔地而起。
  昔日灭魔惊天一战,竹君之下,十二合道称圣。
  因为转生轮回的存在,九寰界并不盛行偶像崇拜。但十二圣人为九寰殉道,神魂寂灭,再无轮回。九寰修士便在决战之地修建了这座圣人祠。
  高大巍峨的殿堂里,有十二尊圣人像,每一尊都栩栩如生。
  冲昕带着珠儿来到冲祁的像前,轻声问:“知道他是谁吗?”
  珠儿仰着头,流着口水,道:“爹。”
  冲琳笑叹:“这孩子总是管我叫娘。我竟也听习惯了。”
  冲昕觉得眼眶发酸。
  他带着她们来到崖边。
  冲琳看到了平原上,有许多修士在这里驻留。她道:“人好像更多了?”
  冲昕点头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们都想亲眼看到,都怕错过。”
  冲琳眯起眼睛,望向高空中明亮如骄阳的光茧。
  “师姐。”冲昕道,“可能卜算她的未来?”
  冲琳道:“傻话,竹君到了现在这一步,谁还能卜算她的未来。”
  她顿了顿,道:“但愈是不能卜算,愈是说明……”
  没人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言灵自有力量,他们都怕触动了竹君的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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