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冲昕的脸色便有些难看,道:“不要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五眸光沉静,迎视着他:“如我这样的纯阴之体,若是开了三个以上的灵窍,是不是就要成为天生的炉鼎了?”
  冲昕一点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假想。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沉声道:“所以五儿生为凡人,我其实很庆幸。”虽是纯阴之体,却一窍不通,便杜绝了做炉鼎的命运。
  她生得这般美貌,已是危险。若再生就先天炉鼎体质……倘若他没有遇到她,不敢想象她会有怎样的命运。
  生为凡人,不是也一样被冲禹弄来给他当药罐子了吗,杨五不以为然。
  手腕却忽然被冲昕捏住,他握着她纤细手腕,将她的衣袖推到了肩头,露出纤细紧致的雪白手臂。
  杨五不解看他。
  冲昕手中忽然多出一样东西,通体碧绿莹润,螺旋形盘卷。他把拿东西套到了她手腕上,像是手环,可有些太大了。但冲昕没停下手,将那东西一直推到她上臂,原来不是手环,是臂钏。
  碧绿幽莹,益发衬得那手臂白如初雪。冲昕轻轻摩挲,不舍得放开。
  “这是?”杨五问道。虽然看着是首饰,但她知道冲昕定不会送她一件仅仅是首饰的首饰。
  果然冲昕含笑取了她一滴血,融了自己的,助她炼化。在感受到那臂钏里巨大的空间时,杨五的眼睛就亮了!
  “这是!”她惊喜道。
  “这个够用了吧?把你腰带上那一串乾坤袋换下来吧,难看死了。”冲昕取笑她。
  他前阵子注意到,杨五的腰带上竟然悬着三个乾坤袋。
  正常弟子入门后,宗门就会免费配发一个乾坤袋。如果不够用了,还可以花灵石再另买。乾坤袋是空间最小的储物法器,但也是最便宜的。因此那些手头拮据,没有灵石的外门弟子,常有很多腰间悬着三四个乾坤袋的。
  但是杨五也这样,他就不能忍了。
  “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他责备她。
  杨五笑着跟他撒娇,连连送上香吻,感谢道君的慷慨,把他哄了过去。
  她不去跟他说,是不想他追问她为何突然要将许多东西带在身上。她对长天宗已经失去了安全感,开始学着那些修士一样,把身家都随身携带。若是万一有事……就是跑起来,也方便。
  他们又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了许久,他才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出洞府大门外。
  “五儿,等我出关。”他站在台阶上对她说。“别淘气,有事找徐寿。他若办不到,找师兄也成。”
  杨五站在阶下对他笑。
  朱漆大门第一次在杨五面前关闭。
  没有冲昕的日子对杨五来说,其实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他在,她的心更静。
  她终于寻着了机会,分别在徐寿和周霁身上试用了她的神识。他们都没任何异常。证实了即便是筑基弟子,也察觉不到她的神识。如此说来,她的神识是不是可以与金丹道君的神识相匹?
  但她是肯定不会轻易去拿任何金丹修士去尝试的,即便是冲昕也不行。金丹修士,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是强大的存在了。
  冲昕说他闭关的时间不会太久,但枯叶落尽,白雪又一次覆盖了长天宗,他也依然没有出关。
  杨五上去看过,洞府大门紧闭,不曾打开过。闭关的状态下,整个洞府都张开了结界,与外界隔离开,不受干扰。杨五更知道,冲昕闭关,极有可能人根本不在洞府里。乾坤小天地里,灵气之浓郁,数倍于炼阳峰。
  炼阳峰的生活日复一日,同样没有变化。不止炼阳峰,在整个宗门里,这些修士们,都是过着这样简单重复的生活的。他们生命漫长,修炼的生活却简单枯燥。那些还没有出门历练过的弟子,有些即便都几十岁的年纪了,心性上依然还如同少年。
  和他们比起来,杨五的时间,就要紧迫得多了。
  她又从冲禹那里搬来许多书籍,仔细翻阅,但并没有找到她想找的内容。她还让徐寿带她去了宗门的大图书馆——位于霜幻峰上,和教务司在一处的藏经阁。
  和冲禹的私人藏书比起来,这里的书籍堪称浩瀚如海。且有专人管理,分门别类,查找起来,要比冲禹那里有头绪得多了。
  但即便如此,杨五依然是找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这其实是因为杨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找什么。对于道法,不论是整体还是其中的任一分支,她都已经看过不少书,但无论哪一方面,因为不能亲身涉猎,她始终都是门外汉。
  她也曾经失了耐心,但后来还是克服了那些无用的情绪,静下了心来。
  那件事只在她寿尽的时候才会发生,而她寿数虽短,却也还有几十年好活。毕竟现在,她其实才只有十岁而已。
  积雪开始消融。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格外的寒冷,连苏蓉都不怎么往她这跑抱怨徐寿总是逼着她去上课了,只有灰灰还每天精神抖擞,她不唤他的时候,满山里玩耍,过的日子堪称无忧无虑。
  寒冷的日子里,杨五便歇得早了,早早便撒下罗帐,进入梦乡。
  炼阳峰顶,青色月光照在朱漆大门上,与往日并无不同。
  静谧许久之后,那朱漆大门忽然洞开,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瞬息就穿过了数峰。
  一队值夜的巡山执事正好在那道流光前进的轨道上,被那高速划破气流带起的罡风刮得脸疼。
  “那是?”执事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好像是炼阳峰主。”领队的修为最高,也只有他适才稍稍看清了一点。
  “冲昕道君吗?他这是……”
  “咦,那个方向?”
  “是试剑崖啊!”
  月华中,一人青色长衫,悬浮半空,望着眼前笔立的崖壁。
  若离得近,只觉得那崖壁上的岩石,嶙峋怪异。离得远了,才能看出来,原来那崖壁上一道道、一条条……全是剑痕。那些剑痕有深有浅,许多剑痕已过去数百年,直到现在还残留着凌厉的剑意。
  这里是长天宗弟子试剑之地。那崖壁不同于普通岩石,乃是宗门前辈以特异方法强化了的。许多弟子会到这里来试炼自己的剑意,又或者专门揣摩、领悟前辈们的剑意。
  冲昕数年前便在这里留下过他的剑意。但因为三昧螭火之故,他已经数年没有挥剑了。
  夜色中,他望着那崖壁,握紧了自己的剑。
  乌黑的剑身轻颤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嗡鸣。冲昕的剑意,无声的充斥在山间。
  这前奏让人紧张得不敢呼吸,及至终于挥出的时候,却又轻如鸿毛了。冲昕那一剑,无声无息,就那样挥过去了。
  对面的崖壁,亦无声无息,毫无反应,像是未曾伤到分毫。
  冲昕的嘴角,却翘了起来,对自己时隔数年的这一剑,显是相当满意。他转身,又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了。
  月光是经年不变,夜夜洒落。山崖在月光中,也已经矗立了许多许多年。在崖顶,还有不知何时飞鸟衔来的种子生发而成的小树,枝条上还有积雪未融。
  那枝条忽然抖了抖,上面的积雪簌簌而落。
  有细小碎石开始从崖壁上掉落,越来越多……试剑崖,开始震动了起来。
  巡山执事们的目光才追着又刚掠过的那道青色流光,就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惊得齐刷刷的转头望去。
  虽是夜里,因为月华明亮,亦能看得清楚。伴随着轰隆巨响,试剑崖方向,腾起了巨大的烟尘。执事们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大家惊疑不定。
  “走!去看看!”领队踏着飞剑,朝那边疾飞而去。
  众人随即跟上。半路便与另一队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执事汇合。
  “怎么回事?”那一队的领队沉声问。
  这一队的领队答道:“刚才炼阳峰主去了试剑崖。”
  闻听是冲昕道君,那一队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们看向前方还没停止的震动和依然升腾的烟尘,咋舌道:“道君干了什么?”
  才说完,众人就纷纷抬头。许多道流光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从头顶掠过。
  “峰主们都来了。”那领队悄声说。
  而此时,长天宗宗门禁地的最深处,有人轻轻的“呵”了一声。
  “真是……年轻啊……”那人嘴角含笑,喟叹。
  ……
  ……
  穿云峰主虚泽道君回到自己峰上的时候,他的道侣和爱女都在等他。她们都被地动惊醒了,同时也知道,这并非大地自动,否则虚泽道君也就不需要第一时间就去查看了。
  事实上,大概整个宗门的人,都被这地动惊醒了。
  见父亲回来,虚泽道君的女儿忙迎上几步,紧张的问:“父亲,出了什么事?可是有外敌入侵?”
  长天宗为外敌入侵的事,她只在宗门史中读过,上一次大约发生在九百多年前,不由得她十分紧张。
  修士修到金丹以上,便很难孕育子嗣。每一个孩子,每一份血脉,都是上天赐予的珍宝。虚泽道君,很是宠爱这个女儿。
  他摸摸她的头,笑道:“真会瞎想。不过是小师叔养好了伤,在试剑崖挥了一剑。”
  “炼阳峰主?”他的女儿惊得双眼瞪得溜圆,“如何搞出这般大的动静?”
  虚泽道君叹道:“一剑削了试剑崖半壁,动静能不大吗?”
  女孩和她的母亲面面相觑。
  “可、可炼阳峰主才是金丹,这样的修为,得至少是元婴境吧?”她道。
  “早与你说过,境界是境界,修为是修为。”虚泽道君正色道,“千万莫要被这种‘何种境界该有何种修为’的想法给局限住。”
  “大多修士,修为与境界相匹。但也有些人,靠吃丹药把境界硬推上来,实则修为甚浅,实力不堪一击。这种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些人,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尚未破境而已,实则修为远超同境界之人。所以历来,都才会有‘越境击杀’这种事情发生。”
  “你若总想着某境之人该有多高的修为,对敌之时,最易轻敌。此种僵化思想,万万要不得。”
  女孩听了,沉声道:“是,儿受教了。
  虚泽道君点点头,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待女孩转身,他却又忽然叫住她:“莹儿!”
  女孩回身。他道:“我已经跟驭兽司那里预订了那只快孵出来的焰雕了。以后……别再惦记那头狼了。也少跟你那几个师姐妹碎嘴。”
  女孩咬咬唇。但她生性聪慧,明白的父亲的意思,听话的应了声:“儿知道了。”
  杨五也醒了,她是被地震惊醒的。
  好在振幅不大,虽然竹舍晃动,但不至于崩塌。这些弟子舍,本也是术法特别加固过的。据说,其实都已经许多年了,但基本都看不出损坏。
  就在她打算重新躺下的时候,听见安静夜里,从墙角传来的轻轻的一声“咔嚓”。她花了八十块灵石从新订制的阵盘,碎裂了。
  杨五身形微顿,手中便已经有了刀。结果,却听见窗外,熟悉的低沉男子声音唤道:“五儿,五儿。”
  杨五微怔,收起了刀,起身披衣,推开了窗。
  月光里,她的道君长身玉立,如山如岳。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杨五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一瞬,眼中就绽出了笑意。如同花蕾迎遇朝阳初光,便自然盛放一般。
  两情最美,便在于彼此相悦。这初光,这盛放,便填满了冲昕的心房。
  三个月不见,他和她凝视彼此,同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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