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节

  很快苏进就把东西全部清点了一遍,在乐新征拿来的文件夹上签了名。
  无论是乐新征还是这些车队暂时都不会离开,就在山上驻扎下来。开墓之后,一些文物需要运输转移的,他们可以直接动身。
  一早就有不少人说要来参观这件大事,舒倩提前做好了安排,额外搭建了一些临时板房,用来容留新来的客人。
  然后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就有人到了。
  三位九段仍然是联袂前来;张万生和单一鸣师徒到了;岳云霖在谈修之的陪同下前来,却不见周景洋的身影;华夏科学院和几所大学的专家教授亲自到了;文安组的大组长杜维与另两名分组长到了。
  马王堆基地平时也不冷清,此时却更加热闹。各种重要人物济济一堂,文物修复师与历史文化研究者直接对话,气氛热烈得不行。
  来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舒倩新增的临时房也不够用了,又收拾出来几间不说,剩下的人也没办法一人一间,只能拼房。
  好在这些有身份的人们也不在意,轻易地接受了舒倩的提议。
  吃饭的时候,食堂里的喧闹声也比以前大多了。
  在这里的各类型专业人士实在太多,他们倒不是有意吵闹,但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兴奋起来,开始比手划脚地讨论。不久,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吃饭这件事情,直到饭菜彻底凉了再重新热过,才漫不经心地扒上几口。
  此时,杜维站在食堂门口,颇为感慨地对舒倩说:“有没有感觉现在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说得有些意味不明,但舒倩却意外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完全不同了……”她同样感慨地说。
  顶级修复师与顶级的文化研究者直接对话,收藏家和设备提供者在旁提供意见,这种开阔的氛围和融洽的交流,完全不是以前的僵化呆板能比的。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苏进身上。
  现在的食堂不仅是吃饭的地方,也相当于一个通用的工作室。他现在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写写画画着什么。大部分时候都没人打扰他,偶尔会有人跟他说两句话,态度都非常尊敬。
  两人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种难得的氛围正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而来的。而且,还有更多的事情正在改变!
  苏进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无意识地投向食堂的另一边。
  那边岳云霖正在由谈修之陪同,跟张万生说话。这种情景颇为奇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交融一样。
  而且看得出来,岳云霖并不是在勉强自己融进苏进的生活圈,她的确是有的放矢地在跟张万生交流的。
  两人正在谈论名画里的植物。
  张万生在文物修复上颇有些面面俱到的感觉,但他真正的专精项目却是书画修复。这一生之中他接触过无数古代字画,真迹有,伪作亦有。
  一个真正的文物修复师并不是只修复就足够了的,他对自己所修复的内容必须有更深入的了解。所以,张万生随口道来,每句都有出处,简直像百科全书一样。
  岳云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工作,即使在“周讷言”丢失了以后也是一样。
  这样看起来好像很不母性,但无疑苏进更喜欢看到这样的一位女性。
  近十多年来,岳云霖降低了一些自己的工作量,但还是研究了一个专业项目,就是苏进最初跟她见面时的那个——华夏古代植物研究。
  如今,她可以算得上是想睡觉碰上了枕头,很多研究中被卡住的细节她直接拿出来问张万生,对方就能很肯定地告诉她这里是什么样子的,哪里可以找到出处。岳云霖奋笔疾书,谈修之默默地递给了她一根录音笔。
  突然,另一边齐九段正在叫张万生,张万生中断了跟岳云霖的谈话走了过去。
  岳云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苏进的目光,顿时一怔。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苏进身边坐下,问道:“抱歉,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了。”
  “啊?”苏进一怔,片刻后才明白她的意思,“这样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毕竟是为了你过来的……”岳云霖低声说。
  “不,不应该是这样。”苏进摇头。他注视着岳云霖,目光诚挚而温和,“我觉得这样很好,非常好。”
  中性笔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他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虽然听上去有些冷漠,但岳教授,我还是有些话想要跟您说。”
  “你说。”岳云霖听出了苏进接下来要说的话未必是她想听到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十六年过去了,在我心里渡过的时间比这更长。我早已过了疯狂渴望一位母亲的时候,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像个儿子一样与您相处。不过,我对您很有好感,相信您对我也是。我们就照现在这样相处下去,慢慢地学习成为一家人,好吗?”
  苏进的话很缓慢,完全不像他平时那么利落果决。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岳云霖,笑着说,“我最初认识的您,是研究植物学的岳教授。我觉得这样很好。孩子是母亲的一部分,但不应是一切。”
  “嗯……嗯。”岳云霖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又应了一声。她捂住脸,突然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有意掩盖自己的哭声。
  食堂里安静了一会儿,无数人向这边投来目光,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几天以来,苏进跟岳云霖什么关系,该猜到的已经全猜到了。
  “我并不是伤心。”岳云霖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明显开阔了很多,某种郁结之气已经接近消失,“我只是遗憾。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长得这么大了……真好,真好……”
  她始终没有叫出“周讷言”这个名字。或者她已经知道,苏进这一辈子只可能是“苏进”,再也不可能是她的小讷言了。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告一段落,苏进再次递过去一张纸巾。
  岳云霖接过纸巾,用力擦干净脸上的眼睛,然后抬起头,对着苏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说得很对。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我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可不能不如你啊!”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亮亮的,岳云霖握着录音笔站了起来,对着苏进一笑,快步走开了。
  苏进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他目送她远去,目光一转,突然看见门口站着的另一人。
  那人正看着岳云霖,留意到苏进的目光,快步走了过来。
  苏进一句“您怎么也过来了”还没有说出口,那人的手就撑在了桌子上,简单利落地说:“你被刺伤了?我知道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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