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桔梗已经双目紧闭,早就昏死过去。诺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倾盆而下,她不停拍打着桔梗的脸颊,痛哭出声:“你千万不可以有事,桔梗,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百里九走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交给老汤头吧!”
诺雅捂着嘴,强忍着泪意侧开身子。老汤头凑到近前,翻看了桔梗的眼皮,然后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微蹙了眉头。
“她怎样?”诺雅急切地问,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老汤头安慰诺雅道:“身子暂时无碍,最严重的恐怕还是她后背上的烫伤,还有她的颈椎骨,我也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错位或者骨折的现象。先将她抱到房间里去吧。”
元宝抱着桔梗,小心翼翼。
诺雅惊慌地抬头:“朝三暮四呢?纪妈妈呢?”
朝三暮四与纪婆子眼里也都含了热泪,齐声道:“小姐,我们没事。”
她紧绷的弦立刻断开,浑身颤抖,再也站立不稳,几乎虚脱地瘫软在地上,就连站立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百里九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安慰道:“你放心,老汤头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有些不着调,但是他的医术很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
诺雅压根没有了跟百里九拌嘴的气力,只乖乖地点头,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不同于以往的心慌意乱,诺雅的心在他怀里逐渐变得平静而餍足,好像风雨飘摇中的一根藤蔓终于缠绕在大树的脊梁,好像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终于停靠在了安暖的港湾。
她试探着,抬起手,用掌心贴在百里九心口的位置。百里九只着一层单薄的里衣,重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感受到了澎湃的生命力,心也安了。
所幸桔梗的伤正如老汤头所言,只是较为严重的烫伤,其他倒是无碍。如今天寒,利于伤口愈合,若是她三天之内不发高烧,烫伤处不感染,也就可以暂时脱离危险了。
诺雅安静地坐在桔梗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眼睛好像都忘记了眨动。
“诺雅,让老汤头给你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哪里不适?”百里九轻声问,感觉这个铁打一样的女人,此时此刻就像飘摇在枝头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自己若是呼吸过于粗重一些,她也会从枝尖跌落进尘埃里。
“我没事。”诺雅麻木地摇头,满心愧疚。
“桔梗没事,过几天就会恢复了。”百里九闻言软语地劝。
“可是,她的身上会留下大片的伤疤,一辈子的遗憾,会像我一样......为此感到自卑。还有,若不是你们赶到得及时,我们谁都逃不出去,她会死!这些肯定都是因我而起。”诺雅小声嗫嚅。
“诺雅,只是一时不慎走水而已,不要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诺雅慢慢抬起头来,看百里九,眼神甚至有一点空洞,失了素日里的灵动与狡黠,令他的心猛然揪起。
“其实,你是心知肚明的,这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取我们的性命。”
诺雅的话有些冷,更有些尖锐地伤人:“你在粉饰太平!”
百里九蹲下身子,仰头望着诺雅,一字一句道:“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理智,林诺雅,知道一念堂着火,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心急如焚地赶过来救你,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其他?适才若非泡泡咬住我的裤腿不放,向着桔梗的房间拖拽,如今我已经闯进你的屋子里,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就必须知道?”
诺雅一噎,望着百里九的灼灼双目,不知所措。
的确是啊,百里九不知道今天茶馆里张灵通的死,不知道自己和桔梗今天是中了暗算,不知道一念堂的大火起得太蹊跷。他虽然睿智,但不能神算,自己这样说,于他而言,的确不太公平。
诺雅红唇噏动,不知如何说话。
元宝站在百里九身后,抱着刚取过来的衣服和披风,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扰。
诺雅的心里一软,有一点愧疚,伸手接过元宝手里的衣服,这才发现,百里九身上单薄的里衣被烧灼了好几个洞,尤其是肩头上,裸露一片红肿。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碰触,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滑过:“疼吗?”
百里九扯了扯嘴角:“总算想起我来了,算你还有良心。”
诺雅眼底湿气氤氲,吸吸鼻子:“脱下衣服来,我帮你上药。”
百里九摇摇头:“我怕你趁人之危,见色起意。到时候,我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
诺雅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对于烤焦的肉,尤其是火候没有掌握好,半生不熟的东西,向来没有多少胃口,只会考虑把他腌了重烤。”
阉了?重烤?为什么不是煎?
悲催的百里九莫名感到某部一紧,不知道适才还死气沉沉的女人怎么瞬间就有了这样邪恶的想法?
“可能先煎后腌比较好一些。”他佯作思考半晌,认真地建议,一本正经。
身后的元宝低着头,双肩忍不住抖动,有些辛苦。
诺雅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咬着牙根道:“我觉得先阉后奸的好!比较入味!”
“你确定下得去手?”百里九见她心情好转,暗自舒了一口气,继续调侃道。
诺雅压在心口的巨石轻了许多,不再那样沉闷,有了活力:“我不仅下得去手,我还下得去口,蘸点椒盐去掉狐狸骚气就好。”
身后的元宝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慌忙自觉请缨道:“我去外面看看火灾情况。”
说完不等百里九训斥,脚底抹油,溜了个利落。
百里九选择了弃械投降,觉得被诺雅吃拆入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管她愿意蘸醋还是椒盐,她喜欢就好。
诺雅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肩头的衣服,那里果然一片烫伤,看起来很严重。她一时之间又有点手足无措了,求助地转向一旁忙碌的老汤头。
老汤头已经仔细地帮桔梗处理好背后的伤,开好方子,对着暮四交代清楚了,将所有人全部找个借口指使下去,方才从药箱里翻出另一瓶药水,用棉花沾取了擦拭过百里九的肩头,晾干,抬头对诺雅道:“可以上药了。”
诺雅的手有些紧张地颤抖,涂药的时候小心翼翼。
“九爷,其实林姨娘所言不假,她们一念堂着火绝非偶然,是有人故意纵火。”一旁的老汤头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紧蹙着眉头,肩头火烧火燎地疼:“何以见得?”
老汤头拱手道:“因为院子里的人都中了千日醉的毒。只不过林姨娘与桔梗中毒较重而已。”
☆、第一百章 泥鳅炖豆腐
“千日醉?”诺雅疑惑地问:“怎么说?”
老汤头清清喉咙,方才一脸凝重地道:“中了此毒就会如同醉酒一般昏迷不醒,严重的浑身失去知觉,绵软无力,行走困难,所以称为‘千日醉’。”
诺雅极为肯定地道:“不错,若非泡泡将我使劲向外拖拽,并且在我耳边唤醒我,我根本就无法清醒,甚至于大火燃起来的时候都没有被烧灼的知觉。”
“好大的胆子!全都活腻味了吗?”
百里九“噌”地站起身子,不顾自己肩头的伤,一把拢起衣襟,转身就走:“厨房是不是应该整顿整顿了?”
“九爷且慢!”老汤头赶紧拦住他的去路:“九爷,这千日醉并非是毒药,而是一种熏香!”
“熏香?”百里九顿住脚步。
老汤头斩钉截铁地点头:“这千日醉原本是江湖上采花贼惯用的下三滥技俩,取一根中空竹节,将点燃后的千日醉塞到里面,捅破窗纸,然后轻轻一吹,毒烟就顺着竹管飘进屋里,令女子浑身无力,可以为所欲为。”
“一念堂里有泡泡看守,它素来机警,能有谁有这样好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不被它发现?”百里九疑惑地问。
诺雅心中一动,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屋子里的炭,觉得那味道有些古怪,吃惊问道:“这千日醉闻起来是不是有些甜腻?”
老汤头点头:“正是。”
“你有线索?”
“昨夜里点的炭有些异样,与平日里气味不同。我原本也只是以为换了新炭,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幸好掩了口鼻,中毒不至于太深。”诺雅取过一旁披风,给百里九披在身上,仔细地避过他肩头烫伤。
老汤头不等百里九开口就抢先道:“木炭放置在哪里?我去看看。”
“一直是堆在杂物房里,丫头们现用现取。”
老汤头出去一会儿就转身回来,拍拍手,摇头道:“杂物房里备用的木炭并无任何不妥。”
百里九蹙眉想了片刻,对着门外沉声吩咐:“元宝!”
元宝立即应声进来,满手焦黑。
“你现在速去朝三暮四,纪婆子几人的房间,查看一番,有没有还未燃尽的木炭,取过来一点。”
元宝也不多问,立刻领命下去,片刻功夫返回,将手里两块木炭递给百里九,禀报道:“在纪婆子屋里的炭炉旁有零星散落的一点木炭。炉里的都已经燃尽了。”
老汤头接在手里用手指轻轻摩挲表面,然后放在鼻端轻嗅:“的确掺杂了少量的千日醉,但是用量极少,最多致人嗜睡,不足以像桔梗与林姨娘中毒这般严重。”
诺雅此时就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彻骨地凉。这个发现无疑是在告诉她,千日醉的毒就是她身边的人下的,并非外人。
因为,她平素里所使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若是被单独下了毒,尚且没有什么可疑。而桔梗和朝三暮四她们所使用的是一种木炭,这毒明显是投放在木炭之上,外人根本就不可能提前未卜先知,算清桔梗会取用哪一部分,怎么这千日醉的毒就分出了轻重?
那人在下毒之前是斟酌了用量的,给诺雅和桔梗加大了分量,分明是要置二人于死地,而其余人的木炭里只掺杂了少量,只是为了不让她们过早警醒,以免坏了她们的好事!
就连宿在诺雅屋子里的泡泡应该也中了千日醉,所以才没有发觉有人纵火,也多亏了炭的热气蒸腾向上,而泡泡贴地而眠,所以中毒不深!
这凶手太过于狡猾,原本应该是想将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用毒量又小,万一事发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反而露出了马脚!
凶手,不言而喻,朝三,暮四,纪婆子,三人中的一个!
“暮四那孩子应该信得过,她是老汤头的徒弟,不会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百里九也立即想通透了其中端倪,首先排除了暮四的疑点。
诺雅心里很乱,已经无法保持清醒的理智思考。经百里九提醒,她才想到这一点,自己待她们几人也算是不薄,无怨无仇,若非受人指使,何至于这样狠毒将自己与桔梗置于死地?
她必须将幕后凶手查出来,还桔梗一个公道!
诺雅将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睛里几乎喷出怒火来,愤恨地起身,就要不管不顾地向外冲,被百里九拦腰抱住了。
“你先不要冲动!”百里九道。
“我没有办法冷静!”
“这件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来调查!”
诺雅转头望着一脸真诚的百里九,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我要亲自来。”
并非她信不过白里九的能力,而是,她联想起昨日张灵通的死,知道这场大火不简单,可能并非一般的家宅恩怨,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张灵通在那人的逼问下,泄露了自己向他打听方家一案的事情,引起了有些人的怀疑与忌惮,从而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她不敢冒险让百里九插手此事,因为他太狡猾,万一顺藤摸瓜查出自己的身世怎么办?
所以,她直接坚决地拒绝了。她要亲自调查幕后凶手,为自己和桔梗讨一个公道。
百里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神情很复杂:“事不宜迟,趁她措手不及,如今开始审问是最好的时机,否则给了那人喘息的机会,有了心理准备,再毁灭部分罪证,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诺雅点点头:“我自有办法。”
百里九吩咐元宝将朝三暮四与纪婆子三人全部招至堂屋,然后依照诺雅的意思,让下人到厨房取一盆鳝鱼过来,就放在中堂正中的显眼位置。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百里九忙碌着查看一念堂的火灾,叮嘱总管尽快安排人修缮诺雅的房间。诺雅暂时不想搬离一念堂,所以只能将未受大火波及的偏房收拾齐整了暂住,等待主屋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诺雅在中间太师椅上坐了,三人低着头进来,立即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严肃而压抑,不明所以,大气也不敢出。
诺雅始终紧盯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不放过眉眼间丝毫细致入微之处。
她的嗓子受了烟熏,多少有些沙哑,浅酌一口茶,慢慢地放下,方才哑声开口道:“今天,我请你们吃一道名菜,叫做泥鳅钻豆腐。你们可曾听说过?”
三人俱都感到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场大火过后,这样的时刻,怎么诺雅竟然有闲情逸致,请自己吃菜?
朝三暮四不说话,纪婆子讪讪地笑道:“老奴倒是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