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鳊花整条上炉蒸烂,去掉骨头和鱼刺,鲫花吊高汤,别傻站着了,快干活!”
  “师兄,你说这关东鱼咋长的!好家伙,这鳜鱼得有十斤吧!这可以做多少肉丸子啊,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鳜鱼。”鳜鱼即关东人常说的鳌花。
  “关东冬天比咱们那长,鱼在冰下照样长,过了个好冬可不就肉肥了。不像襄城河里的鱼,还没到冬天呢就给人捞上来吃掉了。”
  众人恍然大悟,手上动作麻利,嘴里开始胡侃起北方鱼和南方鱼的区别。
  前边大厅,宴会的主持者是酒店的大掌柜曾白玉,他上台介绍了一番酒店的特色,欢迎了一些分量较重的来宾后,便宣布开宴。林葳蕤只露了个脸,留下曾白玉和几个提拔起来的管事招待客人,然后就和身边的叶大帅肩并肩往包厢去。
  “别喝太多酒。”拐弯处,众目睽睽之下,叶鸿鹄低下头在林葳蕤耳边道。
  林葳蕤轻轻扫了他一眼,丹凤眼便转回来,没回答,继续往前走,不过眼神不言而喻。有的人醉酒后的隔天会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是林葳蕤属于记得一清二楚的那种,做过的事完全一丝不拉。所以上次酒后眼前这个流氓如何调戏自己,他的账还记着呢,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在这种场合下出丑。
  两人说话的小动作亲昵,却没有避讳他人,所以别人都瞧的清清楚楚。别看这个动作微小,但是宴会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这有凤来居的老板是彻彻底底在他们心头挂上号了。宴一开席,便上了第一轮前菜。
  黄澄澄冒着热气的粘豆包泛着柔和的奶香,旁边蹲着的雪衣枣沙是用面粉和蛋白打成的泡糊糊包裹了枣丸子,再放到热油锅里炸成的小点心,刚出锅的时候软绵如蟠桃,面上撒着的糖粉亦白如雪,这些小巧明艳的点心吸引了宴上一些女士的注意,不过大多数人对桌上的吃食却是不甚感兴趣。
  这种宴会虽然是吃的名头,但是第一主角肯定不是桌上的美食。宾客们或是和周围人交谈做交际之事,或是细细琢磨往后同这林老板的二三交往计划,直到一股异香从后边慢慢飘来,瞬间吸引了他们的心神。
  视线往后边看,传菜员手中的推车成了众人的焦点所在。
  半盖着的锅盅正咕咚咚响地朝他们走来,从里头溢出的奇香肖似羊肉,但又有另外一股闻所未闻的味道更加胶着。
  等到那盅神仙煲上桌摆在众人面前,面上罩着的盖子掀开香气轰的一下散开时,刚才还在凯凯而谈的人早已停下,许多来宾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手边的筷子。
  作为林葳蕤钦定的招牌菜,这神仙煲自然不是凡物。因为对自家田庄野山羊品质的绝对自信,这次开宴用的羊肉全是从襄城火车运来的野山羊宰杀得到的,野山羊的肉质一般不如绵羊,脂肪也少,做得好可以是绝佳野味,但做得好却很难。
  但显然林家田庄的野山羊肉久经襄城老饕鬄们的检验,吃着田庄牧草、喝着伏仙河水长大,奔跑在山上的野山羊四肢矫健有力,肉质色泽鲜红,观其肥嫩程度全然不输绵羊。
  羊的全身皆为宝,不过怎么选肉做菜是有讲究的,不是一味取最嫩的部位即可。神仙煲因为做的是炖肉,所以大部头选取的还是山羊的颈肉和羊腱子肉,这些部位肉的质地不是最细嫩的,但是因为带有短纤维和细筋,肉质老嫩不均,肥瘦各半,嚼起来带劲,吃起来有味,兼之有满满的胶质溢出,人吃的时候稍不注意擦嘴,有时候能把嘴都粘上,非常适合用来做山羊煲。后再选取羊排、臀尖、方肉等其他部位的少许加入,精细加工,凑齐活了一整只全羊。
  不过座中有些注意身材的女士犹豫不决:“这羊肉看起来挺肥的,脂肪会不会多了点?”
  她的先生坐在旁边,听到这话一脸正气道:“为夫人分忧,义不容辞,我帮夫人解决了它吧。”酒桌分食,尽管一人一盅,但是考虑到整场宴会有十几道菜,每盘菜的分量都不多,这位女士的先生显然对这道神仙煲的滋味满意极了,尝到了甜头自然十分乐意效劳。
  但是个人都没这么傻的,他的夫人狐疑地看了他一样,扫了一眼,发现周围人都低着头在吃东西,嗅着空气中浓郁的羊肉奇香,女士狠狠心将神仙煲推到自己眼前,用筷子夹了块羊腩放入口中,心说我只尝尝,不多食。然而她这一尝便顿住了,心头直庆幸好险没把好东西往外推。至于保持身材,那是什么?能吃吗?
  有了第一个人停下交谈,就有第二个人拿起筷子,等到最后一个人发现对方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就开始拿起筷子吃肉,整个宴会厅到处都是碗筷轻碰和喝汤的细微声响了,人声彻底不见踪迹,美食终于发挥它的主场地位。
  羊肉煲汤清乳白,里头全是融化的胶质,肉吃的差不多,再喝一口汤,脚底板都开始回暖,当归、枸杞等只是寻常药材,无人识的帝休古药草默默深藏功与名,等待着有人去发掘它。
  第64章 癸丑年立春·天师惊
  厢房里, 留老坐在首位, 淡淡开口道:“年节时分,诸多人事, 可惜老夫早已不在朝,在野便不爱管过多政事,不得已闭门谢客。先前才误将酒店的请帖给拒在了门外。今日突然过来给林后生添麻烦了。多亏了于先生报刊上的那几篇专访新闻, 有凤来居的手艺远近闻名, 老夫都听过一耳朵, 闲来无事便想带小孙来尝尝。”
  不愧是一辈子位极人臣的老先生, 即使是面对目前比他地位低得多的小年轻, 也能把话说得圆滑又不太安份。有凤来居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酒店, 在它还没显露出它强大的号召力前, 还真是大人物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小地方。
  这无关人品和德行, 而是大多数身处高位的人下意识都会有的一种行为,当他们到了那个位置, 就极少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了。当你在底层时,你要无条件忍受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领导行为, 当你站到了高位, 就是你心血来潮麻烦了别人。
  从前有凤来居在襄城落地扎根没面临过这种问题, 襄城毕竟只是一个内陆小城,食客们身份最高的最多的也只是一些寻常官绅, 林大少爷本身就是襄城第一家族林家的长子, 又有林四叔罩着, 人人都会给几分面子。惹上的大麻烦最多也只是当初警察厅厅长的流氓大舅子。
  不过林葳蕤前世早已登到厨师的高位,成为华国在国际上最出名的厨师,甚至能够承办国宴。若不是因为一场车祸,他已经将传说中厨师界的“诺贝尔奖”——ccc奖章拿到手,见过无数大场面,是以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况且这位留老态度在林葳蕤见过的所有大人物中,已经是除了国家领导接见外,最和蔼的了。
  素不相识的,你总不能要求人家一上来就热情地要命,下一秒就把你当亲侄子看待吧,套用叶鸿鹄的话来说,那这主角光环也太大了,他都赶不上。
  林葳蕤从前一介孤儿,尚且能够一路往上升,面临国家领导人都能泰然自若,现在更是无所畏惧——他如今背后还有一个穿越同袍是真正的东北王作为靠山,自然是更加淡然了。
  既然人家是慕名而来的食客,甭管别人心底真实的想法是什么,林神厨还就不信了,等到菜一上桌,他们还能有别的想法。
  他这幅宠辱不惊的态度要是让外头那些拿着请帖登门拜访留老却过门不得入的人看了,绝对是足够无礼了,但是厢房里的其他人却是在心底暗暗点头。
  留老先生抚着美髯,面上高深莫测:好久没见过这么淡定的小辈了,有点风骨,也难怪得叶鸿鹄看重。
  于左棠一行人:林先生果然是新派人物,不爱攀附留老先生这样的旧派大佬,若是能拉他入党国肯定是一员大将,可惜人家志不在此。
  林葳蕤:……不约,我们还是做酒肉朋友便可。
  于左棠和伍舜虞这伙人虽说是革命党人,完完全全的新派领袖,但又不是和孙韫仙等人一般的激进派,他和宋元驹先生志向相同,极力推崇的是召开国会,立宪治国,所以跟留老先生这位前清遗老关系不错,林葳蕤叫他们来作陪也是因着他们嘴上功夫不错,而且彼此之间有话题。
  他对留老先生不太好奇,毕竟他又不从政,说实话倒是他旁边那位唤作道一天师的中年人更能引起他的注意。这年头还有天师这种职业存在?
  天师其实就是道士,正统的天师一般以东汉时期的张道陵张天师为祖师爷,从古到今,天师们的本事不外乎抓鬼降妖算命,炼丹布阵看风水,还有一种纯粹的修道人不入红尘。这要是放在现代二十一世纪,天师大多就是骗人的神棍的代名词。不知道民国时期的天师有没有一点真本事?
  道一天师也察觉出这位林小友对自己的兴趣盎然,一开始他还端着长辈架子、得道高人模样——别看天师四五十岁模样,其实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长辈了——暗中观察在座各位面相和这间酒楼的风水,想看看到底机缘在哪位身上。然而等到观相到林葳蕤时,越看越是心头泛起惊涛骇浪,旁人不见他底下五指齐按,算着什么,就在他完全不由自主想起身将人看得更清楚时,另一件事却使他立刻无暇分心,只得将惊讶暂时压下,因为主菜——已经上菜了!
  道一几乎要被眼前散发着浓郁生气的食物震惊到控制不住自己脸上高人的表情,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此刻在寻常人眼中只是美味佳肴的饭菜在他们这些炼体道修的眼中,俨然千金难换的灵食!在食客们看来卖相绝佳的食物实则每一道工序背后,完美剔除了食物本身生长、甚至宰杀过程中的杂质污气,只余下天地间最纯粹的生气,即红尘中人常说的灵气。
  别看灵气这东西悬乎,但道一并没有特殊的法术,他的眼睛也看不到这些雾蒙蒙的灵气——传闻上古时期,有些山川宝地的灵气多到可以凝聚成肉眼可见的实质,人长居其间,日益受天地生气灌输,身体强健,鹤发童颜,是乃长生。到道一这一代弟子,只是由于常年不断的修炼锻体,身体能够敏锐地感受到这些生气的存在罢了。
  终究,道法没落了。
  他想,恐怕两千年前,天地灵气还十分纯粹浓厚的时候,他们家祖师爷都吃不上这么一顿灵气十足的饭菜。
  留伯尹本身就是官宦世家,平日里自然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寻常人眼里的珍馐美食与他们这些人而言不过寻常饭菜。他本来还想着重介绍一下道一天师,免得怠慢了天师。哪知回头一看,就见平日里在府上只吃馒头配开水,完全修道中人作风的仙风道骨的天师已经开动了,且看他的样子,大有大快朵颐的架势。
  任谁为了避免因口腹之欲,摄入过多的杂质而长年只吃开水馒头,乍一下见到一堆灵气满满的食物放在自己面前,都会先吃为敬的。
  他吃完了一碗神仙煲,转头见留老先生一副“平日肯定在吃食上怠慢了天师天师不爱吃肯定是府上吃食不和胃口”的愧疚神情,笑了,解释道:“林先生这里的吃食人间难寻,这药膳更是极品中的极品,里头放的几位药草怕是比百年人参都要珍贵上几分,若是久服,与人身体可起到延年益寿、健身健体的作用。即便是对我们这些修道中人,也是大有裨益。然而寻常吃食与我不过累赘,归之不必多想。”
  他看了一眼旁边作陪的留家嫡孙女,暗示道:“比如这桌上的玉带旸谷汤,便对体寒阴虚的陈年痼疾颇有奇效。”
  留稚拙打出生就是一个病秧子,其母生她之时遭意外受大惊,全家好不容易千盼万盼而来的女娃娃刚落地,便落下了体弱内虚的毛病。留老出人意料地干涉了儿子的后院之事,狠狠料理了使毒计的姨娘。按理说,这种身体只要好生娇养着便是,不求长命百岁,活个七老八十九成是没问题的。哪怕是珍贵药材,对留家而言,也不差这几个钱。
  这其间还有一段缘由,留家人千方百计要医好这唯一女公子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一年,留老求了皇帝的恩典,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却诊出其女恐怕于子嗣有碍这一病症。
  现如今的社会,尽管西学东渐,民风逐渐开放,但是对于女子的要求依旧非常严格地遵循传统儒家那一套。不能生养的女人,纵使才貌双全、出身名门,也好比一件华丽但穿不出去人跟前的衣裳,旁人愿意带回家去,不过图个好看。道一天师擅长的是歧黄之术,偶尔看看风水,然而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高明的医术也敌不过手里头没药。
  所以道一天师这一番话,只差说一句,这就是你家嫡亲孙女身体的救命良方啦!显然留老先生意会了,于是接下来在座众人便发现,一直动筷不多、神情淡淡的留老对林葳蕤的态度一改方才的客套有余,热情不足,不仅开始主动品尝美食,而且拉着人大谈这药膳当中的作用。
  林葳蕤手上有《易牙食经》和《千金药膳方》这两本孤本,再加上最近一些时日对大帅府藏书的研读,对药膳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跟留老谈起来自然胸有成竹。
  饭桌上的氛围渐入佳境,于左棠见主菜差不多上齐了,便问起:“菜有了,怎么能缺了佳酿!葳蕤,快把在襄城的神仙酒给上几瓶,今日这等场合,你们酒店不会限制点酒量了吧?”
  “于先生何出此言?这酒里头有什么讲究不成?”旁边的留稚拙笑问,她虽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不是待在深闺的寻常妇人,在政局时事上也有所见闻见解,且谈吐落落大方,同于左棠这些先进人物十分谈得来。同林葳蕤在这个年代见到的其他女子都颇为不同,既有旧式女子的美好娴淑,身上又有时代的风流之气,是位奇女子也。
  于左棠笑道:“这里头倒是没什么大的讲究,不过呀,这襄城饕餮口中流传一句‘神仙酒里醉神仙,倘若要人舍一樽,千金散尽买不来’,别看是歪句,但是道理不歪,这有凤来居的酒还真的有钱都买不到,因为啊,想喝的人太多,这酒楼啊,竟然开始限制点单,一人就只能点一盅,你说气人不气人!”
  “先生说的这般神奇,稚拙都想尝尝了。”
  林葳蕤凉凉看了一眼花式要酒喝的友人,按了桌上的铃唤人取了酒,但对留稚拙道:“留小姐莫听右礼此人撺掇,这神仙酒虽好但易醉,不适合女士。来两樽神仙酿,一盅姜撞奶给留小姐。”后面那句话是对招待的人吩咐的。
  那酒店的招待一一记下,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隔壁大帅那两桌除了早就上了的酒水外,方才点了十坛酒,神仙酿和屠苏酒各五坛子,大少爷,您看这合适吗?”
  这酒点的不是按盅,而是按坛算的!曾白玉觉得这些个大佬到时候都醉了,万一出什么事,耍酒疯也不太好,所以还不敢给人另外上酒。
  合适?这当然是不合适了!只要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酿造,放了诸多好东西的酒被人这么当白开水灌,林大少的脸就黑了下来。
  “抢酒呢,最多每桌再给上五盅。再要酒,就让他们登记,明日开业了自己来买!”十坛,想的美!想喝,行,甭管多大官,排队买!
  第65章 癸丑年立春·浪里白
  小姑苏经过大少的特训, 如今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次宴会她负责的是点心这一部分,因为宴会上甜点不多,而且大多集中在前菜, 她的工作就少很多。这会她正带着几个帮厨在准备最后一道甜品,这是特地给不能喝酒的夫人们做的甜品。
  姜切小块完全剁碎,放在极细的纱布中将汁挤出, 几次过滤到姜汁完全没有渣滓,然后倒入事先加糖预热好后放凉到大概七八十度的水牛奶, 等个几分钟, 姜汁和水牛奶就会发生料理界美妙的化学相遇, 液态的水牛奶表面往下会慢慢凝结成果冻状固体。
  这道甜品做来简单, 但是原料不好找, 最重要的水牛生在南方, 奉天这种地方根本没有。最后还是记忆力惊人的林葳蕤想起襄城田庄有一头混血水牛,这头混血牛被好吃好喝养着给运到了奉天才解决了这个原料难题。
  不是水牛奶做成的姜撞奶终究不完美。南方人林大少拒绝接受非水牛奶的姜撞奶!
  等到听到传菜的指令, 她正好将最后一碗姜撞奶做成。整道甜品呈现极其淡雅的黄色,在奶面最中央摆上三颗红色枸杞子, 单单是瞧着就赏心悦目, 极其治愈, 一勺挖下去, 口感嫩滑, 奶香的甜滋, 舌尖上泛着微微的辣却不闻姜味, 是最传统的姜撞奶,冬天里一小碗吃下来腹部皆是暖意。
  至少对于这道甜点,留稚拙表达了极大的欣赏,从她连用了三个典故来形容便可得知,大小姐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奇妙的点心。女士们的味蕾被姜撞奶征服,厢房的先生们早已抱着酒盅不放。
  厢房里的酒上了,外头的大厅自然不落下。神仙酒入肠,此刻原本还有些说话声的宴会厅完全安静了下来,人人面上是如出一辙的陶醉状,等到曾白玉沿圈过来敬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老曾啊,我也算是万酒丛中过了,怎么你们这酒,我没未曾品过啊?”
  曾白玉一看,哟呵,这拉着自己已经醉成一摊的可不是平素里最放荡不羁孤高的章笑生大师吗?他这笔杆子可厉害了,不过为人却是不可恭维,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逮着人谁咬谁,把笔杆头哗啦啦一写,报上一登,能把你骂到狗血淋头,就差说猪都比你好了。
  文人政客,谁还不爱惜点名声啊,要有这么一个人天天往报纸上骂你,那丢人都丢到全华夏去了,偏偏对方还是个混不吝的,压根不怕事,就怕你不回应,真忍不住跟他对骂,不仅有自降身份之嫌,他还会更来劲。
  曾经就有一个文人被他点名在文里开骂,结果不服气,硬是跟他在报纸上大战了个三百回合,最后不骂不相识,竟然活生生地和章笑生骂成了好友,此后更是珠联璧合,如鱼得水,骂遍天下一切看不过眼之事,人称“文坛二骂”。所以大家是能躲着就躲着,不是怕了他,是烦死了他。
  不过他这人倒是个狂热的叶鸿鹄拥趸,在别人登报或隐晦或直接骂军阀专制时,他负责开骂那些拿着公家钱叫嚣着要开明要民主实则报洋人大腿的文贼、文狗。因此和曾白玉也有过交集,能得了这位骂爷的一句好,曾白玉想,以后有凤来居好歹不会成为他笔下的骂料了。
  “这是酒店自家酿的,古方神仙酒,章大师肯定没喝过,这酒容易上头,但是过会就酒醒了。”
  “古人喝的东西,这倒是稀奇,你们这酒菜好呀,嗝,来啊,再给我倒酒!”
  好不容易摆脱了醉鬼章笑生,曾白玉回头就被另一桌长袍马褂锦衣,留着小辫子的客人给拉住了,“你们酒楼这酒卖不?我有一好兄弟是个爱酒之人,可惜身份特殊,今日未能到宴,我想给他外带一瓶,曾老弟可不能推辞啊!”
  刚才还鼻孔朝天爱理不理现在就要开始同我称兄道弟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邪吗?
  曾白玉:“贝勒爷你说这话就客气了,这酒能入了您的口,那就是我们有凤来居的荣幸,不过今儿个咱这新开张,这酒又是个金贵玩意,酿一次得四十九天呢,咱酿的不多,你容我去瞧瞧地窖的库存,回头给您府上送去。”
  “送就不必了,不差这几个钱,你们这酒啊,值得买。”说完,他还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让你们东家把酒价定高一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跟爷抢酒喝。”
  曾白玉心头汗颜,不过嘴上笑着应是。这大清朝虽然没了,但也才一年,不妨碍他们这些离得远的八旗子弟继续挥霍祖上的家产,反正也没人抄了他们的家砍了他们的头,他们的日子倒是比从前还要好,就是不知道往后家财都挥霍完了这些平日只知道逗鸟听戏的纨绔子弟如何生存。
  他被好几个来宾缠着要买酒,中途赶紧暗搓搓跑到地窖里去,跟数宝贝似的数了数,发现酒的数量还维持在一个足够几百人同饮十天的量上,回头就美滋滋地继续应付这群酒鬼。
  宴会上的人开始享用美酒佳酿时,后厨的人已经在准备主食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鳊花整条鱼蒸烂后,去掉鱼骨和鱼皮这些细碎后,将软绵的鱼肉和入面粉,加入鸡汤揉成面团后,再切成几个小团拉成意面大小的面条。这会这些面条被甩入鲫花吊的高汤里,让奶白色的鱼汤沸腾上十分钟就捞出盛入蓝底海纹的瓷碗中,放入几粒小巧的鳌花鱼丸,一道浪里白花面便做成了。
  东北多河流,能吃的鱼数不清,几十年的老渔民都不一定能认全所有的鱼,人给起了个“三花五罗十八子七十二杂鱼”的口诀,这三花指的就是最珍贵口感也最好的鳌花、鳊花和鲫花,林葳蕤试新菜的时候如获至宝,灵感爆发,算是首创了这道菜。这要是放到往后松花江三花都罕见的现代,恐怕没有哪几个厨师敢这么铺张。
  等到最后一道主食上桌时,食客们才纷纷恍然,这就上完菜了啊,感觉才没吃几个菜怎么就结束了呢。
  曾白玉:你们敢摸着自己的肚皮说话吗?肚皮不会痛吗?
  虽然意识里觉得菜上得快,但也是因为众人吃得太快吃得尽兴的缘故,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赞誉?
  “感觉没吃多少,其实已然饱腹了。”
  因为是最后一道菜了,所以宾客们吃饭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显然是想慢慢品味这最后一食。鳌花鱼肉做成的丸子白得跟汤圆似的,一咬下去立马弹到了牙,咀嚼之下爽口利脆,鳊鱼面极致爽滑,筷子都夹不住,等到夹起一筷子面放入口中,鱼肉的鲜和面食的谷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百吃不厌,刚才还隐约觉着有些饱的人陡然生出一股完全可以再吃十碗面的豪情,几筷子吃碗面,最后将吊的成奶泡的高汤全喝完,嗝,其实肚子已经没空地了。
  第66章 癸丑年立春·修罗场
  原小岚宴过一半已经醉了, 不过可能天性懂事乖巧,他醉了也是一声不吭, 安安静静地坐着吃着别人给他夹的菜, 陈景游一开始还叮嘱他少喝酒多吃菜,原小岚的嗓子是戏曲家的嗓, 金贵得很,他自己也爱惜,酒这种东西从来不多碰。
  不过应酬总是免不了喝酒,他自己看着别人喝的陶醉样也心痒,陈景游在桌布底下捏了捏他的手,放任他喝了一小杯。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这酒这么快就上了头,说是后劲不如说是前劲,因为喝过的人便知道,过一会反而醉意会慢慢散去,全身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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