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进了屋,徐少良指引着白格进了徐承渡的卧室,一边看着白格细心地帮自己孙子拖鞋脱袜子掖被角,心里是越看这个少年越发喜欢。连忙去客厅倒了杯茶递给他,热情地提议,“这天儿也不早了,你要是家离得远,今晚就先凑合着跟小渡挤挤,明儿个吃了早饭再回。”
  白格想说他的公寓就在附近,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就彻头彻尾换了个味道,点点头:“也行,反正明天周末,也不用上课。晚上我就留下来好帮忙照料阿渡。您就安心去睡吧。”
  话里话外,又是对徐承渡的关心,又是对老人家的体谅。
  “唉呀,小渡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福气。”
  徐少良竖了个大拇指,给他拿了一套徐承渡干净的换洗衣服,拎了热水瓶进来,方便他漱口擦身,再闲聊了两句,便乐呵呵地回了自己卧室,全然忘了要好好教训一下偷吃酒馋孙。
  第二天徐承渡头疼欲裂地醒来,捂着头哼了一声,然后习惯性地转身就去抱被子,抱住了就拿两腿一夹,一顿猛蹭。
  蹭完发觉哪里不对,今天的被子一股海盐与鼠尾草的清新味道,他埋头嗅了嗅,感觉有点熟悉。足足半晌,混沌的大脑拨开重重迷雾,照进一丝清明的光。他皱起眉头,略惊悚地动了动手指,滑腻的皮肤触感在神经末端炸开,炸得他一秒撕开沉重的眼皮。
  四目相对,徐承渡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两个斗大的字哐当一声砸在了心口,白格?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八爪鱼一样搂着白格,双手甚至伸进了白格衣服里,亲密无间地环着他的窄腰。再往下,腿也死死缠着对方的大腿,两个人这么紧紧贴着……有些大清早格外精神的东西就有点无处遁形……
  “……”
  “……”
  大脑一片空白,徐承渡抬起手对着光端详一番,扇了自己一耳光。
  “醒了?”似笑非笑的好听嗓音在耳边轰然响起,“醒了就别顶我了。怎么?来了兴致想比大小吗?”
  比……大……小……
  像只被烫熟的虾,徐承渡蹭地弓起身子,抱着被子围在腰腹,跳起来直接跃到床尾,跟说话的人呈对角线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徐承渡顶着宿醉的脑袋,话都说不连贯,上下左右看了看周围,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再看白格,镇定自若地半坐起来,双腿交叠,一派神清气爽,“还有,你怎么穿着我衣服!”
  再低头看看自己,疯了,“我衣服呢?”
  “脱了。”白格挑了最后一个问题简明扼要地回答。
  徐承渡怒目圆睁,“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白格飘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以为呢?”
  “我……”徐承渡迟钝的舌头在酒精的麻痹下跟不上提前解脱的脑子,一下子卡了壳,然后昨晚的一些画面这时候排山倒海地涌了进来,脸上顿时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复杂缤纷,煞是好看。
  我捧着白格脑袋使劲儿嘬他脸了?
  天边炸开一道响雷。
  徐承渡大受刺激,腿一软,瘫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白格,似乎是在征求答案。
  白格好整以暇地觑着他,点了点头,确认了。
  “啊哈哈哈哈。”徐承渡反应极快地大力捶床,狂笑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吧,一喝酒一上头,就喜欢抓着人猛亲。那什么,咱俩谁跟谁?亲一口应该没事吧?你要是不乐意,你再亲回来?”
  “哦?一喝酒就喜欢抓着人亲?”白格亲切地微笑起来,“你还亲过谁?”
  “这就多了……”徐承渡脑门儿上冒虚汗,决定先把他几个狐朋狗友的名号拉出来溜溜,救了近火再说。于是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来,“像华年啊,钩子啊,大龙虾啊……”
  越数,越觉得周身寒气逼人,越数,声儿越小。最后缩缩脖子,住了口。
  白格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站起身下了床,一边绑鞋带一边道:“昨天你的衣服都是烧烤味和酒味,实在熏得我睡不着,我就帮你脱了。这身衣服是你爷爷拿给我的,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
  “哦……哦。”徐承渡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抱着被子不上不下地捂着,面露尴尬。
  “昨天晚上可能生蚝吃多了。”白格端起漱口水往外走,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小伙子挺有精神。”
  缓了半天才品味出这句话中隐藏的深刻含义,徐承渡受不了地蹲了下来,搓着脸。去你妹的白姓败类!
  等徐承渡收拾收拾邋遢的形象,重塑好自信,走出卧室的时候,被眼前丰盛的早餐和那一老一少之间和谐的气氛深深震惊,倒吸一口凉气。嘴里还残留着薄荷味的牙膏沫,凉透了心。
  “小渡,你得好好谢谢白同学,昨天要不是他把你背回来……”徐少良眯着眼睛,用筷子敲了敲煎鸡蛋的瓷盘子,言下之意是,要不是看在你同学的份儿上,昨晚就把你皮都扒了!
  “我还真没力气把你弄回来。老了老了……”一边咔吱咔吱嚼着油条,一边只拿眼角瞟他,“还愣着做什么?陪着白同学吃点早饭。”
  徐承渡抹了抹脸上没擦干净的水渍,乖乖地走过去坐下,端起稀饭就埋头喝。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的,脾气不好,相处下来没少欺负你吧?”徐少良把鸡蛋推到白格面前,慈眉善目,“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言,默默喝粥的徐承渡差点喷出来,心想:我欺负谁也没欺负过他,都是他欺负我啊亲爷!
  白格包容地夹起一片煎鸡蛋放到徐承渡碗里,“没事儿,谁没有点小脾气?我觉得他挺有个性的,待人也真诚。”
  徐承渡愣成一道木桩。什么?小脾气?
  “那就好那就好。”徐少良此时已然化身和蔼长辈,不停地把各个盘子推到白格面前,好客至极,“多吃点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徐承渡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忍不住偷偷瞪了白格一眼,继续喝粥。
  吃完饭,徐少良叮嘱白格多督促督促他孙子的课业,争取二人一同进步,还塞给白格一袋蜜桔,知道他一个人住,让他以后没事就多来家里吃饭。
  白格脾气十分熨帖,不耐其烦地一一答应了,才跟徐承渡一同出了门。
  “你爷爷挺好的。”白格拎着那一袋橘子,唇边满是笑意。
  “对别人都挺好。”徐承渡剥着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哪儿都好,就是从小到大老揍我。”
  “大概是你实在不听话。”白格一脸羡慕,“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承渡丢橘子的手一顿,转过脸,“对了,你刚刚说自己一个人住?你爸妈呢?放心吗?”
  “一个人自由啊。”白格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才能有这个自由。”
  徐承渡望着天想了想,一个人住的确挺自由的,起码晚上喝了酒回来没人说教,打了架也没人追着跑,想干什么干什么。
  羡慕啊……
  天桥就在眼前,他拍了拍手,把橘子皮扔进白格拎着的袋子里,又从里面拿了几个橘子揣兜儿里,“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周一见。”
  白格拉住他,“你……不去我住的地方看看么?”
  第43章 小甜蜜2
  徐承渡几乎想都没想,回绝得干脆利落,“不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跟人约好的。”
  白格没说话,放开手。
  徐承渡侧了侧身,却发觉白格没有任何转身离开的迹象。
  他在天桥的第一级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徐承渡只好陪着他一起站。
  晨间的风跟一天中其他时间段的相比,更能让人神智清晰。
  经过昨晚的醉酒事件,二人之间的氛围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大概都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徐承渡察觉到了,白格更没理由装傻充愣。
  “我希望周一再见面的时候,你不要躲着我。”白格盯着徐承渡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试图搅动起里面的旋涡,“有些事目前很难有办法说清楚,人跟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莫名其妙的磁场,在你想清楚弄明白之前,先不要急着避开我。”
  想清楚?徐承渡插在上衣口袋里握着桔子的手慢慢收拢,心想,没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了。
  喜欢这种东西,即使捂住嘴巴,还是会从眼睛里、从身体上、从最细枝末节的地方体现出来,这一点从他昨晚看到白格的那一刹那就瞬间清醒地明白过来。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像挺严肃的,唔……”徐承渡装模作样地原地踏了几步,勾起一边嘴角笑得痞气,“不过,我为什么要躲着你?跟班里其他人一样,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你撒谎。”白格深吸一口气,迟迟没有吐出来,“别这样。”
  “什么撒谎?我哪样?”
  “知道吗?天天跟谎言为伍的人有时候真的具备识破谎言的能力。”
  “所以……”
  “所以,我不赞成你现在的选择。”
  不赞成……他猜到我的选择是什么了?
  白格郑重其事的表情一直在徐承渡脑海里漂浮了整整一天,隔天,周日下午,他去了钩子和大龙虾几个弟兄合营的摩托车修理店帮忙。
  这群人当年都是街头混混,年纪都比徐承渡大上五六岁,搁在现在,说好听点就是机车族元老,搁在那个时候,一个个纯粹都是败家子。为了烧钱的爱好,实在从家里薅不到一分钱了,就合伙撺掇着整了一家修车店。每天能跟爱车为伍不说,还能赚点小钱,表面上看着也算正经生意,就这样,这些无业辍学青年一不小心就步上了社会主流正轨。
  徐承渡支着满是油污的双手,眯着眼坐在门口的大轮胎上抽烟,一副伤春感秋的落魄模样。
  钩子从一辆从头改装到脚的摩登机车下滑出来,拧着螺丝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了,挥舞手中的扳手,“小渡,诶!看这里!怎么了?这么丧,无聊的高中生活把你顶翻了?”
  徐承渡叼着烟,维持着沧桑的姿势不变,欲言又止。
  钩子啧啧摇头,“看来是为情所困啊为情所困,年轻真好啊……想我当年在学校那会儿,追着我跑的女生排长龙,可是我不长眼看上个小太妹,唉,被虐的那叫个心肝脾肺肾俱损哪。听我一句过来人的劝啊小渡,长得漂亮的都是天边的浮云,性格好才是居家必备的良选!你看大哥我现任女友那脾气,好的那是万里挑一……”
  徐承渡沉沉地吸了一口烟,烟灰扑闪着抖落到地面,那里已经积聚了薄薄一层它的同类。左耳朵听着钩子长篇大论的人生哲学,右耳朵听着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和汽笛,徐承渡心想:还是算了。
  “虾子最近也为情所苦,对方是个女大学生,矫情得很,刚开始就左摇右摆的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说好,一会儿又反悔,把人虾子都煎熬成油焖大虾了……”
  “钩子,你还记得药罐儿吗?”徐承渡插了一句。
  “药罐儿?记得啊,那个瘦瘦弱弱,轻声细语,之前总吊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孩儿嘛。然后你说怎么着?后来才发现,那个女大学生其实有男朋友!谈了三年的异地恋!那个男朋友的之前赶回来了,找人要揍虾子……”
  “他不小,跟我一样大。就是身子虚,成天泡在中药缸子里,个儿总也长不高。”
  “哦……我记得你们俩之前整天腻一块儿,怎么后来他就不见了?这虾子有难,咱们弟兄不是要去撑场面吗?两边排场都摆开了,那女的跳出来就扇了她男朋友一耳光,承认她移情别恋爱上了虾子,让那个男的死心。这下你以为咱虾总算苦尽甘来,抱得美人归了吧?嘿……事情还有个天大的反转。”
  “后来他不见了,是因为他家里人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咦?原来是个神经病……”钩子滔滔不绝的精彩叙述戛然而止,他探出头,鼻子上一抹汽油黑杠,“什么?那小孩儿这儿……这儿有病?”
  他腾出手,指了指自己头。
  徐承渡摇了摇头,“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脑子没病,是这里有病。”
  徐承渡指了指自己心脏。
  “啥病?”钩子仰躺在地上,看徐承渡的时候觉得他下巴特别尖,抵在胸口上能把胸戳一个窟窿。
  “相思病。”徐承渡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当时我也觉得他疯了,还疯得不清。当他一本正经跟我说,男人也有可能会喜欢男人的时候。我还真诚地劝告他,进了医院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争取早点恢复正常。真的,我这辈子没那么真诚过。”
  钩子一时间面色复杂起来,沉默了五秒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药罐儿因为喜欢男人被家里人送进了精神病院?天呐,怎么这么封建迂腐?哥们儿,他虽然跟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不代表他有病!这就是个取向问题,不然那些鸭子男妓牛郎靠什么吃饭?有需求才有市场啊!”
  钩子以前去国外待过一段时间,见识得多不足为奇,观点也总是另辟蹊径,但那三个灰色名词还是让徐承渡打从心底里不舒服起来,嘟囔道:“没事儿喜欢什么男人,漂亮的女人那么多。”
  钩子也一脸沉思,“不知道,大概屁股的体验是不一样的吧,你懂的,有钱人喜欢变着花样寻求刺激……”
  越说越离谱,徐承渡捻灭了烟头,躺回去继续修机车,“你说后来什么反转?”
  “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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