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第112章 升官生事
  探春好心好意想起个诗社,却不料, 还没开头就弄晕了宝玉。史太君和王夫人自然不会管到底是谁的错, 只是一味怪罪在探春头上,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又说庶出的都不是好东西, 是嫉妒她的宝玉, 见不得他好, 生生把探春骂的哭晕了过去才算了事。
  经此一事, 大观园里再度沉寂下来。探春也病倒了, 闭门不出,史湘云住的时间太长, 已经被史家接回去了, 至于宝钗, 趁机让薛姨妈也装病,只说要回家侍疾,都没跟史太君告辞, 只悄悄去王夫人那里哭诉一回,就偷偷跑走了。无人理睬的宝玉越发无所事事, 也越发闹腾不休。只是这一回,无论是史太君还是王夫人, 再怎么宠爱他,也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了。
  朝上,工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同时告老还乡,三辞三留的架势做足了之后, 太上皇和皇上都批注了两人的辞呈。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太上皇和皇上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打的不可开交。后宫的妃子们,特别是有儿子的,为了给自家儿子添助力,也都纷纷插一脚进去,授意娘家人去抢□□利。皇子们也鼎力推荐自己的亲信,一时间,前朝后宫一起风云涌动,闹了个乌烟瘴气。最终得利的,不用想也知道必有宁珊一个。
  本来他打下茜香国的大功劳就没有得到相符的奖励呢,这一回的一品大员,是无论如何要给他一个位置才说的过去了。跟宁珊誓不两立的北静王自然不乐意,拼命扯后腿不成,便挽起袖子,自己也上场去争。
  然而一向以四王谋士自居的北静王这一次可打错了算盘,他本以为他们四王八公是太上皇的老牌势力,太上皇为了同皇上相争,是一定会重用他们的。可巧现在,西宁王参与逆谋被圈禁了,南安王兵败又投降敌人被贬为庶民流放了,东平王还在北疆对着草原部落气得跳脚,如今太上皇想要用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可选?
  可惜他忘了,太上皇最后一个未嫁的公主已经被许配给宁珊了,而且宁珊还表现出了对公主极其崇高的热忱和满意。有了宁珊这么一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战神”高士,区区一个只以贤名出色,并无半点实际功劳成就的北静王哪里还会被太上皇放在眼里?
  于是乎,还不等北静王踌躇满志毛遂自荐,太上皇便已经当庭提出两部之中务必要给宁珊一个尚书做做了。宁珊自己是喜欢刑部的,他对于工部没有什么太大了解,自认为也不会有什么贡献,但刑部还是有趣的。何况六部之中,兵部、户部他都已经转过了,礼部又没有兴趣,吏部太显眼,不好去谋划,刑部刚刚好。
  皇上也看重宁珊的战功,却架不住有个曾经的香妃,目前的贵嫔天天的吹枕头风,誓要弄死宁珊。
  又有萧淑妃,见天儿的想替换掉璎华公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宁珊。两个都是皇上的宠妃,新欢旧爱,一个也割舍不下。而且宁珊确实能力出众,不重用他,也找不到比他更能干的。
  因此,皇上头一回没有反对太上皇的意见,同意了宁珊接替刑部尚书,同时兼任户部左侍郎。而宁珊身上还背着兵部右侍郎,总理京中步兵衙门,还名义上当着京营副统领,还有加封的武英殿大学士,并掌管新建的海军。
  这么一来,宁珊官位之高、之多,足以傲视朝堂。甚至前面几朝都算上,也没有几个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了。
  宁珊坚决拒绝了其中一部分官职,特别是户部,二弟贾琏现在在那里正混的风生水起,宁珊有心让位给他,便大义凛然的辞了户部的职务。又举贤不避亲的指出贾琏十分能干。户部尚书钱瑾自以为和宁珊算是一党,便也附和,赞成给贾琏加官。
  太上皇想一想贾琏的出身,便也同意了。只是贾琏的功劳到底不大,一次不能提的太高,便只抬了半品,将从四品的顶戴换成了正四品,仍旧是郎中,不过却是郎中里地位最高的一个,稍微也够得上一些侍郎才能监办的差事了。
  贾琏意想不到自己连连升官,撑不住表情,喜形于色,连连谢恩,又在内心深处对着宁珊不住打躬作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跪舔一二也是愿意的。
  至于贾赦,当然也不会被忘记,光是他因为宁珊出征海疆就一次请了大半年的假就够让人难忘得了。宁珊发话说自己职务繁忙,无暇时常查看京营,太上皇便顺水推舟,让曾经做过京营节度使的贾代善的大儿子贾赦跟宁珊同担一个职务——也就是说,他可以没事儿就去京营里逛逛,回来给宁珊做一个口头报告,再由宁珊往上面汇报就行了。为此,贾赦的官服也摇身一变,换成了从三品的孔雀补服,一下子就从五品老纨绔员外郎跳到跟巡城御史的头儿平级了。
  另外,当日在朝上还商议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北疆处频频传来小股游牧部落骚扰边城,东平王却师久无功的消息。也让皇上对于东平王失去了信心,甚至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在成婚前把宁珊再派到北疆一次,打他们一个消停再说。
  黎老将军有心相助宁珊,便以东平王曾经的命令为由,闭守边城,坚决不出兵。东平王打来打去,只是被敌人逗着遛弯儿,连人家的马屁股都追不上,气得半死,却又不肯承认无能,拒绝京中派宁珊支援的建议,非堵着一口气要自己打赢不可。
  北静王忙着同宁珊□□,一时疏忽了劝导东平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不但没在朝上扳到宁珊,还在军中失去了东平王的威信,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宁珊冷笑暗忖:既然早就同四王撕破了脸皮,他又怎么会给北静王再留机会?那害得茜香国女王成了俘虏,如今更是降为大兴嫔妃,还是个掉了品级的贵嫔的罪魁祸首虽然是宁珊,但挑事儿的可是南安王,北静王和南安王既然是盟友,自然也是原茜香国女王的眼中钉了。
  又有萧淑妃,不想把小女儿许配到太上皇老牌势力的四王八公家中,当然是拼了命的说目前唯一没有大婚的北静王的坏话。有两个爱妃有志一同的吹着枕边风,皇上如何还能相信北静王?
  宁珊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就是激将了南安王出兵,又亲自带兵攻破茜香国,便让北静王实力大损,起码短时间之内,他只能继续当他的“闲王”了。
  自打那次在朝堂上正面同北静王冲突,却被他几乎逼迫出京迎战之后,宁珊也学会了曾经不屑的背后捅刀子。北静王败到这个地步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被宁珊踩了一头的呢,等他想清楚了,宁珊早就一骑绝尘,远远跑在他前面了。再想追上去,其难度不亚于贾政再度踩到贾赦头上,而且还是在有宁珊撑腰的情况下。
  而轻松愉快达成了打击北静王一派势力成就的宁珊只不过做了一件很小的,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会去注意,会去深想的事情——对璎华公主表现出了一个男子应有的惊艳和赞赏。
  作为太上皇老牌势力的四王八公是皇上无论如何不敢重用的,而本来有可能重用他们的太上皇在发现了宁珊对自己女儿的爱慕之情以后,就信心爆棚的认为宁珊已经是他忠心的未来女婿了,推出去跟皇上的人打擂台正好合适。北静王就这么冤枉的输给了宁珊,甚至是没有动用一切阴谋的宁珊。喜欢阳谋,惯常把一切大大方方展现出来的世家子弟的行事风格是北静王所不了解,甚至不能理解的。或许,他的失败也并不是特别的冤枉。尽管,他自己肯定不会这么承认。
  贾赦没理会自己连升三级,只顾着听大儿子官上加官的好消息,大喜之下,吆喝着所有狐朋狗友,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荣侯府的贾琏,东府的贾珍、贾蓉、贾蔷,后廊下惯会讨好凤姐儿的贾芸等人都来帮忙,就连小贾琮都像模像样的跟着二哥接待宾客。贾赦知道大儿子计划让两个弟弟一文一武,将来相辅相成,便告诫贾琏,不许他瞧不起贾琮,更不许欺负他,一定要让他按照宁珊的设计出人头地才行。
  贾琏已经得到了贾赦的爵位,自己也借着宁珊的光儿爬上了正四品的位置,贾琮一个还没长大,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小东西,贾琏自然不怕他会抢了自己的风头,便老实听话的带着他。贾琮不明所以,只觉得自打大哥回家,连二哥都对他另眼相看了,实在让人高兴,便投桃报李的,对两位哥哥更加尊重,也越发言听计从。
  荣侯府里的热闹活生生刺痛了大观园里两个女人的眼睛——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恨不能扒了贾赦宁珊父子俩的皮,生吃了他们的肉。这一回,更是连顺便升官的贾琏也给恨上了。只是随便她们怎么咬牙切齿,也无法对敌人造成实质伤害。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宝玉见到黛玉了,贾赦在荣国侯府里摆酒席,再怎么不情愿,面子上也是要请大观园里贾家二房过来的。而迎春帮忙操持酒宴,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别说黛玉,就连惜春都被她强拉上搭把手了。
  黛玉忙里忙外的,宝玉又是闲人一个,很轻易便堵到了黛玉,心情激荡之下,说话越发没有分寸,竟想在人来人往的花园子里拉着黛玉的柔胰就想一诉衷肠了。
  黛玉因为帮忙操持酒宴,连日来奔波不休,十分疲劳,她原本就生的弱,这几个月来在侯府里调养着,虽然好了一些,但终究不算是特别健康之人。趁着众人都在前堂里恭贺宁珊,顺带恭喜贾赦,再顺便捎带上贾琏,而迎春又带着惜春去大厨房查看菜品点心的当儿,她便想悄悄找地方歇上一歇,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下半场。因此避着人多的地方,连丫鬟也都没带,只一个人慢慢的走着。
  侯府的后花园是女眷们的游玩之地,但凡有些礼数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不能随便去的。可偏偏就有一个贾宝玉,偏偏那时候又没人看着他,就给他溜了进去。
  一过二门,才到蜂腰桥上,宝玉便见一个纤弱袅娜的身影在前面慢慢的走着,正是黛玉。虽然看不见正脸,却见她频频拈着帕子擦脸,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不见你到前面去吃酒席?这是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不成?”
  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进来的?不在前面好好坐席,跑过来做什么?何况,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一切都好好的,我何曾哭了。”
  宝玉笑道:“你瞧瞧,脸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就要替她拭泪。
  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斥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动手动脚的!这哪里是泪,只是热出的汗罢了,很用不着你来献殷勤。”
  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了。”
  黛玉见他越发疯疯癫癫,说话不像个样子,暗自后悔没带丫鬟在身边,急忙就想抽身离去。口中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请你别死在今天,也别在这个地方。正经劝你一句,快些到前面去,我就当做今日没见到你便罢了。若是给宁大哥哥,赦大舅舅知道,一百个老祖宗也护不了你了。”
  第113章 诉肺腑心
  宝玉一听这话就急了:“你现在满心里只有那个什么宁大哥哥了, 倒把我放在哪里?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
  黛玉气得涨红了脸, 冷声道:“我竟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是日头太大, 晒的你人也不清醒了, 我且不跟你计较,你自去吧。”说着, 回身就要走。宝玉却拉着不放,只急的一脸汗,青筋都暴起来, 追问道:“你果真不明白这话?”
  黛玉越发羞恼, 死命去甩宝玉的手,小声叫道:“你放手, 放手, 我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你快放手,这样拉拉扯扯的, 像个什么样子。”
  宝玉怔怔的松开手,黛玉反而不敢走了, 因为宝玉双眼直愣的看人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却见宝玉瞅了半天, 方说了“你放心”三个字。
  黛玉听了,也怔了半天, 方回问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好妹妹,这这般说话, 到底是气我呢,还是咒我?我素日在你身上那般用心,若连你都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
  黛玉奇怪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我又几时天天为你生气了?这几个月来,我们别府而居,连面都不见,你一上来就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我看你才是不是气我就是咒我呢。”
  宝玉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一下黛玉可听懂了,也顿时羞恼的哭了出来。她从前确实对宝玉有过一段不能言说的情愫,也的的确确将他放在心上过,可自从跟着迎春同教养嬷嬷一块学习,她早就懂得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素日里的那点小心思,如今想来都觉羞愧不已。
  更有后来,宝玉放肆大骂官员们都是国贼禄蠹,也捎带上了黛玉已逝的父亲,让黛玉彻底对宝玉寒了心意,断了念想。可如今,宝玉却大大咧咧把这话拿出来明说,黛玉一时又羞又愧,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即拿帕子捂在脸上,嘤嘤哭泣着,飞快跑开了。
  宝玉还傻傻站在原地,痴痴的对着黛玉的背影发愣。直到他的贴身大丫鬟袭人久不见他,估摸着这位小爷可能会去见林姑娘,遂也悄悄溜进园子里,手上还拿着扇子和汗巾子,只待若有人看见她,便说是替宝二爷送落下的东西的,也好图个名正言顺。
  袭人赶过来的时候,刚巧看到黛玉跑走,宝玉却还站着不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遂匆忙上前,拉着宝玉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这暑热的天儿,就这样出来可怎么受得了?亏我看见,赶了送来。”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惊慌又是妒忌,又是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说着,便用力去推宝玉,急促道:“这是哪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回前面去?当心有人找!”
  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袭人远远看着宝玉跑远,又遥遥望向之前黛玉离开的方向,只觉满心满嘴的苦味,同时又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只觉这才是宝玉肺腑中掏出来的恳切心情,一时间,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却是半个字也不能吐露。然而心中,对于宝玉的那份情丝,也从本来敌对的金钏儿身上再度移回到已经离开大观园的黛玉身上。
  袭人本就比宝玉年长几岁,早几年便渐渐懂了人事,后来趁着秦可卿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在东府赏花吃酒,趁着酒意和宝玉成就了好事。打从那时起,她就一心一意等着做宝二爷的姨娘。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虽然她是史太君指派过去的,但是王夫人却又送了一个金钏儿过来,当时她就明白了,这人是王夫人被宝玉预备的通房丫头,将来的姨娘预备役,这本来也是她的目标,因此两人明争暗斗个不休。
  只是今日听了宝玉的话,袭人方才突然想起来,即便斗败了金钏儿也没有多大意义,宝玉总是要娶正妻的,若是娶一个贤良且不得他心意的,自己倒还能占个心上人的位置。可若是娶了一个把宝玉迷了心窍的刁钻姑娘回来,她这个预备姨娘哪里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早些年,她便看着史太君把宝玉和黛玉养在一处,心里想着将他们凑成一对,可王夫人却一万个不同意,而更加看重宝钗。袭人自己也觉得宝钗更好,大度又和气,贤良又宽厚,待她们这些丫鬟比黛玉亲切大方的多,因此心里盼着宝玉能和宝钗成就良缘。
  后来随着三人渐渐长大,袭人也看出,宝玉虽然也喜欢宝钗,可在黛玉面前就没有可比性了。好不容易黛玉随着大房离开了大观园,宝玉也一度忘记了黛玉,跟金钏儿成就了结果,当时袭人满心醋意,只顾着跟金钏儿相争,就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宝玉挂在心头的林黛玉。而且她也觉得,男子大多负心薄幸,只记得眼前人,黛玉许久不再回到大观园里,只怕天长日久的,宝玉也该把她忘了才是。
  却不料,今天竟然在无意之中听到了宝玉的一番诉肺腑心之言。这林黛玉,都已经离开大观园了,还将宝玉迷得死去活来的,若将来真的嫁过来,她这样拔了头筹,当了出头鸟的丫鬟,还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便是为了自己,袭人也决不能让黛玉嫁给宝玉。可眼下,老祖宗的意思是明摆着的,能干预这件事的,也唯有王夫人了。虽然王夫人派了金钏儿过来,可她只知道同宝玉玩闹,仗着宠爱生事,并不记得时时给王夫人传递信息。袭人暗忖,自己或许能替了金钏儿的作用,明面上是史太君给宝玉的人,暗地里还可以得到王夫人的抬举。如若两代主母都属意于她,那么假以时日,更近一步,易如反掌。
  想毕,袭人下定了决心,偷偷看看四周,见无一人听到、看到,就悄悄溜走了。今日荣侯府宴客,宝玉虽然跟着李纨来了,但史太君和王夫人却都没有出现。那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宝玉回大观园之前,先见到王夫人,表现一番自己的忠心,彻底取代金钏儿,也彻底断了宝玉和黛玉可能会有的未来。
  去见王夫人并不难,前段时间宝玉挨打,王夫人为了照顾他,指了自己最放心的贴身丫鬟金钏儿过去伺候宝玉,金钏儿和宝玉情分不同,日夜相守着,没有袭人什么事儿了,她便越性到外面去指挥小丫鬟们跑腿,也去王夫人跟前献殷勤。
  跑的次数多了,理由也越发现成了。有一次,就借口宝玉挨了打,不爱吃东西,要吃酸梅汤,袭人却道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说完,便自顾自的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喂给宝玉吃。偏宝玉只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金钏儿听了,当即就道:“太太那里前几日有人送来两瓶子香露,是极好的东西,我去取了来给二爷。”说着一径去了,过不多时,便拿回了一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袭人欲要接过来,金钏儿却不给,亲自拿水调了一茶勺,喂给宝玉喝了,得了极大的赞赏。袭人从此便记在心里,也想着有朝一日去同王夫人要一瓶来献殷勤。正巧这一回,她想去私下告刁状,正可以拿来当借口。
  当下,袭人也不回前院去找宝玉,顺着两府连接的小门匆匆跑回大观园去,直奔稻香村。守门的是赵姨娘,见她来了,撇着嘴给打起帘子,拖腔拖调的道:“太太,宝二爷那里的丫头又来了。”
  袭人也顾不上同赵姨娘计较什么,匆匆进了门,见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抬眼看到袭人,奇怪道:“你怎地来了,丢下他在前面谁去服侍?”
  袭人道:“今日金钏儿跟着呢。”
  王夫人听了,放心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来可有何事?”
  袭人赔笑道:“原是宝二爷,那些日子吃了太太给的香露,十分喜欢,如今眼见着吃没了,奴婢想着若能再拿些回去给宝二爷就好了,因此便来求太太。”
  王夫人听了,笑道:“嗳哟,你很该早来和我说。那东西原还有一瓶的,只是我怕他糟蹋东西,便没有都给,你既然说了,便拿去吧。”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都拿了来。”
  袭人道:“只拿一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
  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一瓶子是和原先一样的“木樨清露”,另一个却是“玫瑰清露”,都是鹅黄笺子拧着的,袭人便知道这是上进的东西,心中暗道,果然不愧是娘娘生母,饶是如今没了诰命,也还有王家和贾家撑着,也还能得到这些上进的好东西。
  当下,更加坚定了王夫人才是能做主宝玉姻缘大事之人的念头,那想要进谗言的主意也就更正了。
  袭人接了东西,向王夫人拜谢,又讲了宝玉现在过得很好,虽然之前挨了打,可眼下看着也是好了。又汇报了每日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之类的,就是迟迟不告退。王夫人一见就明白,这丫头是有话要说,却碍于在场人多,没法开口,便叫彩云等丫鬟都退了出去,也让外面的赵姨娘回她自己的小屋子里去。
  袭人这才跪在王夫人身前,低声哽咽的开口道:“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
  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只以为是宝玉又出了什么事儿,惊得急忙道:“你只管说。”
  袭人听出了王夫人的紧张,心中满意,经不住略微带出了一丝笑意,于是急忙低下头,请罪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
  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
  袭人便大着胆子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第114章 刁面憨者
  作为一个丫鬟, 袭人这番话算得上是忤逆犯上了, 然而王夫人却听得怔住了, 好半晌才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是一样的。”
  说着,王夫人忍不住哭道:“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 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然生了三个, 可你珠大爷已经去了,娘娘又在宫中, 等闲不能得见。如今身前通共剩了他一个, 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 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 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
  袭人听得也是一副心酸的样子,上前去替王夫人拭泪, 却被她拉着手道:“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就比如上一次,又有什么戏子的事儿,又有什么毁官谤将的事儿,又有大老爷挑唆着,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泪珠越发止不住,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这王夫人对外人怎么样暂且不论,可对宝玉,的的确确是一腔慈母心肠,无人可以否认的。只是偏偏,她唯一在乎的这个孩子却不在乎她的想法,也不在乎她的感受,最起码,在乎不到她心里去。说来,也是一个再悲哀不过的母亲罢了。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原本还计划着自己的打算,此时也多了三分真心,陪着落泪不已,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又不心疼之理。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的。二爷又不肯听我的话,偏生那些不知道劝着二爷的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
  袭人听了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说王夫人心中也已经认同她就是宝玉的姨娘了,那份欢喜和得偿所愿的满足再也抑制不住,不得不低下头来掩饰面上的喜悦表情,但是她的语气做的十分到位,那种全心全意为宝玉所想,为王夫人效忠的意义表露无遗。“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离姑娘们都远一些才好。”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罢了,我只是想着如今二爷也大了,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又有史家的云姑娘,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
  王夫人听到这里,已经深深把袭人当成自己的女儿了,搂着她叫道:“我的儿,难为你看的这样明白,竟是比我的宝玉还要贴心懂事······”
  袭人不敢被王夫人这样搂着,稍微使力挣扎出来,连道不敢。
  王夫人却拉着她的手,连声道:“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天既然来同我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连连答应着去了。边往回走的路上还一边窃喜,心中想着,在和金钏儿的竞争中,她是彻底的赢了。如今她和金钏儿一样都是王夫人的人了,且还比金钏儿更得信任,最妙的是,表面上她还是史太君给宝玉的,这样就比所有丫鬟更高一层。不但如此,她还是宝玉第一个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宝玉对她也上心,今后唯一要担忧的不过是二奶奶的人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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