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仍旧没理会他,郁容耐心等着,少刻,床上的女子像是下定决心,一只手探出了帐幔,锦绣衣袖口隐约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手腕。
年轻大夫取了薄纱,隔着一层布帕,给女患者脉诊。
“怎么样,没问题吧?”
忽略耳边嗡嗡,郁容眉目微凝,神色渐渐严肃。
胖子也不是不懂察言观色,见状,急得左右来回踱步,半晌见他没反应,憋不住了:“能不能快点?”紧张得叨叨个不停,“我儿子肯定没事!”
郁容松开给病人切脉的手,抬目看了胖子一眼:“尊夫人并无大恙。”
胖子喜形于色,遂是神色一滞,意识到这位年轻大夫的说法略有微妙,便是瞪大眼:“那我儿子呢?”
儿子什么的……
郁容瞥向床幔之后,看不清面容的“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委婉地说:“这位……夫人,原就未曾有孕。”
胖子一愣,下意识地叫道:“怎么可能!”
郁容没吱声,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心绪。
反应了好一会儿的男人,怒色冲到他跟前,被郎卫及时挡着,他叫嚣道:“哪里来的庸医,敢在老子跟前胡说八道!”
郁容神色淡淡,目光投向床上:“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这位何不亲自问一问尊夫人?”
胖子瞪着眼。
郁容替他问了,语气平静,轻问:“夫人你真的有喜在身吗?”
真有喜才见鬼了。
就问,一名男性如何怀孕的?
——没错,经由郁容反复确认,床上那位据说动了胎气的“夫人”,是男性。
第149章
正常情况下, 男女的脉象是有不小的区别,正所谓男子以阳为主, 女子则阴有余。
大夫在给病患切脉时, 主要是取寸口脉诊断的。
而寸口分寸、关、尺三部。
寸阳尺阴,故而男性常尺脉弱、寸脉盛;女性则相反,是为尺盛寸微。
同时, 脉分左右,譬如左寸主心、右寸候肺,左脉主表,右脉主里,等等, 大夫脉诊,需对左右手都进行切脉。
左为阳之用, 右是阴之用, 左血右气,便有了“左大顺男、右大顺女”之说法。
说起来,床上这位“夫人”的脉象确实有几分奇异,不在“正常情况”下。
其两尺之脉, 盛于寸,是为“女脉”。
再则, 其脉圆滑, 如盘中走珠,就是所谓的“滑脉”了。
这样的脉象,在其面目被遮挡着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双手的情况下,在提前告知对方是“夫人”,甚至已怀孕的情况下,大夫会误诊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毕竟男女在脉象上有异,非是经络有别,阴阳及其盛衰不同罢了。
而辩证讲究望闻问切,哪一方面信息有误,皆有可能影响到大夫对病情的正确判断。
郁容一开始也被迷惑了,甚者没在第一时间发觉到“夫人”的真实性别,只是参照对方动胎气的说法,又问了“夫人”的感受,再三辨别,发觉跟脉象表现得不一致。
遂起了疑惑之心。
然后注意到“夫人”的手,纤纤十指、莹白如玉,十分漂亮,却……直观让郁容觉得那是一双属于男人的手。
——谁让他在穿越前,有个“女装大佬”的二表哥,被戏耍了几回后,练就了一双通过观看手部特征、分辨是男是女的“火眼金睛”。
这些年,遭遇各种奇葩的人与事,郁容的心理素质是越来越强悍了,一旦心生怀疑,当即转换了思维,仔细又仔细,终是确定夫人就是男的。
既然是男的,为什么会是“女脉”?
显而易见。
因其身有不足,或是先天不足,或是有恙在身,导致阴阳失和,故而出现“阴盛阳衰”的特征,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有可能其雌性激素过高了。
至于滑脉的问题,也很好解释。
滑脉既主妊娠,也主痰食、实热等证,更甚,健康的青壮年人,营卫充实,也会显现脉滑冲和之象。
“夫人”既是男性,阴强阳微,必是病体,脉象滑利,约莫是有食滞或者实热之证。
虽然弄不懂,胖子如何没发现他的枕边人是男的,但毋庸置疑,那位“夫人”自己肯定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别。
还动胎气……瞎扯淡吧!
郁容虽偶尔好管闲事,但眼前这对……夫妻,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不清楚到底有什么隐情的情况下,他不会贸贸然在众人前揭穿“夫人”的身份。
但作为大夫,他又无法做到在病症问题上信口雌黄。
便选择直言“夫人”没怀孕,同时没有当着其“丈夫”的面,说明真实性别。
面对胖子的质疑,郁容选择将问题丢回“夫人”。
“夫人”一时没有搭话。
胖子在一愣神后,抢先开口:“胡说什么,你没见她刚刚又吐又呕,痛得差点岔了气都!”
郁容扬了扬眉,云淡风轻地表示:“那便是吃错了东西,食积于胃中才……”
这时,床上的“夫人”忽是低声啜泣了。
胖子听到了,顿时横眉怒目:“赶紧别误事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庸医赶出去!”
郁容唤道:“等等。”
“滚滚滚滚!”
郁容当然没急着滚了,有忠犬郎卫护身,想拉扯推搡他出门的小厮们,都被驱逐到一边,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帐幔后,“夫人”的哭声渐渐明显了。
胖子气得呀,又粗又短的手指,指着郁容:“你想做什么?”
郁容眨了眨眼,摇头:“没想作甚,只是我给这位‘夫人’看了诊,诊费还没收。”
胖子怒火中烧,气得肉墩墩的身躯发着颤:“庸医!庸医!”
然而没办法。
护着郁容的郎卫鹰扬虎视,看着就特别盛气凌人的样子。
胖子大概担心着还在他“夫人”肚中的儿子,急着想重新请个大夫,便迫不及待地要赶人走,无奈之下,顺手丢了一块碎银,被身手灵活的郎卫灵巧地接个正着。
“拿了钱就可以滚了吧?”
郁容瞥了眼碎银的分量,笑了笑:“给多了。”不等胖子反应,他借着宽袖的掩饰,自储物格里取出一个药瓶,“此为保和丸,应能解‘夫人’的不适,每服八丸,一日早中晚三次。”
也是巧合,当初在研究浓缩丸的制备手法时,试验制备了几瓶保和丸,效果相当良好,随手丢在储物格里,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也省得他再“找钱”给对方了。
胖子嗤了一声,既是笃信“夫人”有孕在身,自然就不相信郁容的说法,更别提他给的药了。
郁容没在意。
反正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同时获得应有的报酬,这里既不欢迎他,自然也不打算留下讨人嫌了。
将药瓶子给了看门的小厮,便领着郎卫离开。
不过……
想到那位男扮女装的“夫人”,既作伪装,又行欺瞒,想必是有什么图谋。
郁容略有不放心,转头就跟保护他的郎卫提了一嘴。
这种事没遇到就算了,正好被他撞上,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冷眼旁观,结果出了什么祸事,酿成悲剧,届时再各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尽管那胖子态度恶劣,给他观感不好,但在此事上到底也是无辜……设想一下,万一那“夫人”是图财害命的呢?
郁容没法装作不知,刚才没揭穿那“夫人”身份,不过是怕误伤了人。
郎卫明白其意,郑重其事地颔首:“小郁大夫且安心,我等会查明真相的。”
郁容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郎卫被他支使来、支使去的,感觉太大材小用了。不过,若是回头跟兄长提及,兄长肯定还是会下令让手底下人查的,以其对自己的看重,一点儿小事往往搞得隆重得很,反倒可能会多费一通周折。
想着,他又提醒了声:“莫要惊动了那人。”
一方面若是鬼蜮之徒,也免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误伤无辜人,毕竟内宅之事挺复杂的。
郎卫道:“我等省得。”
郁容遂没再多嘴,在调查人事方面,这些郎卫可是专家级别的高手。
“小郁大夫。”
忽闻熟悉的称唤,郁容循声抬目,下意识地扬起笑:“好巧啊,周兄,你这是才从外面回来?”
周昉祯也是勾着嘴:“去郊外踏青了。”
郁容微讶,暗想,周兄也忒心大,还敢去郊外踏青,大夏天的不热麽……转而心情一松,总归是这人没像前些天一样,闷在客店不爱出门,真让人担心别是打击过了头。
周昉祯又道:“今日登高,浑身元气倍足,那大补丹果真奇妙无穷。”
郁容见他兴头有些高的样子,也被感染了一丝活力,笑道:“要不怎能叫大补丹,名副其实嘛。”
周昉祯闻言点了点头:“小郁大夫说得在理。”
郁容眉眼弯弯,遂是语气一转,直接道:“回你的房间,我再给你施一次针,往后吃着大补丹就够了,等我给你的那些药吃完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复诊。”
周昉祯听罢,跟着附和。
遂去了客房,便是例行的一套,脉诊、问答,复查之后再行施针。
完了两人随意闲叙了几句,郁容看天色不早了,起身便要告辞。
“小郁大夫。”周昉祯叫着了他。
郁容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姿态,不由温声问:“周兄有何指教,且尽管直说。”
周昉祯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