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郁容:“……”
  英王道:“多诃罗耶的神正是六月初六凤凰化身。”
  想到这位是六月六大寿,人祭又在六月六天贶日,郁容不可思议地做出推测:“您的意思是您即是……神?”
  英王笑而不语。
  郁容默了,半晌,道:“您既然是神,何需人祭换寿?”
  英王耐心纠正:“神之长寿何需人祭换的?”
  郁容:“……”他有些晕。
  英王解释:“只是,我今年八十了。”
  所以呢?
  “九九为大圆满,世间之事何得圆满?”
  那不是僧教的说法吗?跟什么多诃罗耶教有关系?
  英王说:“我若想继续留守聂氏江山,即如凤凰涅槃得以新生。”
  可凤凰涅槃烧的是自己。
  算了……
  郁容不想再深究,因为如英王这样的人,再不合理的东西,只要是他相信的,都能编出一套道理。
  自己真不该跑这一趟。
  正常人如何与神……有共同语言?
  英王见他一直沉默,忽道:“没法理解?”
  郁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含糊地应着。
  英王笑了:“你知道这一代小辈谁最像我?”
  郁容有不好的预感。
  英王直言道:“是勺子,”说着,他赞叹,“此先尚觉他行事有失果决,如今看来倒是颇有我当年之风范。”
  郁容无言以对,心里第一百次后悔不该来这一趟的。
  英王大概是年纪大了,一时说着尽兴:“现在我也放心了,晓明要是没了,有勺子在,这江山只会是我聂家的。”
  郁容:“……”
  晓明如果知道他叔祖一直咒他早死,大概要多吃几瓶补天大造丸回补精气罢?
  “容儿?”
  甫一踏出院门,就看到候在那里的聂昕之,郁容脚步微顿,倏然联想到英王那张老朽的面容,又忆起了对方说的那句勺子极像他的话。
  聂昕之抬手抚在愣神之人的脸颊,语气冷冷淡淡的,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无需多思。”
  郁容倏然回过神,因为英王的话憋得心脏发疼的难受,霎时间纾缓了许多,勾了勾嘴角,微微摇头:“我不会再自寻烦恼了。”
  英王说错了,勺子才不像他。
  不管曾经如何威名赫赫,那位活到八十的老者,如今不过是个……疯子。
  聂昕之不同,也许他有些不可言说的毛病,但骨子里,是正常而温和的男人。
  “英王殿下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聂昕之忽然说,“后遇天督传教者,便信起了多诃罗耶教。”
  郁容叹道:“这种信活人祭的邪教,早该取缔了。”
  聂昕之应了声:“且安心。”
  郁容笑:“我没什么好不安心的。”
  仰头看着天空,忽而释然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第91章
  神清气爽……
  是爽不起来的。
  霍乱疫情, 十万火急,便在现代, 放眼全世界, 每年霍乱感染者仍在十万以上,死亡人数也有几千之多。现今之旻国,是第一次遭遇到真霍乱, 情况更是危急。
  好在,有郁容提供的天朝医家当年应对霍乱的经验,诸多手法与方子,包括因寒热两派争议而著写的诸如《霍乱新论》等论著,俱数誊写交由聂昕之, 不管以什么名义,转交到医术精湛、医德也无可挑剔的周防御之手。
  既有可参考的预防、辩治之方, 再针对此次霍乱,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疫情的防控、对温病者的施救,为此少走了弯道,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现实仍旧严峻, 却不至于到山穷水尽之境地。
  英王激进到惨无人道的处理手段不可取,不过因其肆意杀戮、火烧民居, 霍乱的疫情基本控制在堰海与广笠两府交界这一带的城镇乡村, 没有蔓延到更多更远的地域。
  数千逆鸧郎卫紧急应召集结,镇守着疫区四方,局面好歹得以稳定。
  “戒禁院是什么地方?”
  走在回营地的路上, 郁容问起了聂昕之。
  “圈禁犯下滔天大罪的聂氏子弟之院所。”聂昕之答道,“但凡进入戒禁院者,至死不得迈出一步。死后亦不得入聂氏陵园。”
  “……这样吗?”
  郁容轻叹了口声,想想人祭以及温病无辜死去的那些人,英王的下场着实轻描淡写了,然而……
  不由得摇头,不欲再想英王相关的种种。
  若非这接连几晚,夜夜噩梦,根本就不会有这一趟毫无意义的会面。
  “对了,”郁容忽是话锋一转,问,“周昉祯他们呢?”
  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命危险的“难友”,遇到安朗犀后,他们便被分开了,之后又是各种事,一时没能顾及到那几位,不由心生惭愧。
  聂昕之安抚道:“俱已安置妥当。”
  “这我倒没什么不放心。”郁容语带忧虑,“就是……他们怕是被吓得不轻。”
  周昉祯且不提,那胖子客商谢东官,当时可被人祭吓哭了。
  感觉实在是对他们不起。
  聂昕之道:“容儿既是挂心,不如且去探望。”
  郁容想了想,颔首:“也好。”
  来自全国各地的国医、医户们,俱数赶至,便是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参与霍乱的防控,为温病者或疑似病人的施救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
  于是,这些天起早摸黑忙,每每要到半夜三更的郁容,包括最早赶至的诸位国医,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便有了今天这个“休假”日。
  趁着空暇,去探望一下“难友”们也是理所应当。
  隔着一道门,郁容就听到胖子客商激动高亢的嗓门。
  不提他具体嚷嚷的内容,光那精神头,让一路上心存顾虑的他,一下子就安了心。
  侧耳细听——
  “……我不要再待在这该死的地方了,赶快放我走吧。”
  然后是不知名郎卫好声劝说:“只待确定你未染温毒,立即便可放行。”
  谢东官急道:“什么确定不确定啊?我一早就吃了小郁大夫给的药,根本不会染上温毒的!”
  郎卫为难:“可你近日出现了呕泻之证……”
  谢东官“哎呀”了一声:“我说了,是中暑!中暑!你们把我关在这破地方,热得要死,没病也被热出病。”
  听到胖子客商出现了呕泻之证,郁容当即放弃了“偷听”,敲门便进屋去了。
  “小郁大夫你来得正好,”胖子客商像是遇到了救兵,“你快给这死脑筋的家伙说一说,我根本没有染什么温毒。”
  听到这人活力的嗓音,郁容暂且放下了心里的担忧,无奈摇头。
  没想到之前遇到官兵怂得跟鹌鹑一样的家伙,现在居然敢对着逆鸧郎卫大吵大嚷……大概是郎卫们的态度,跟英王手下的那些官兵截然不同?
  敛起乱七八糟的想法,郁容温声安抚:“还请谢先生稍安勿躁,你既是不适,赶路自也不便,不如先行调理好了身体再说。”
  按理说,谢东官吃了疫苗,不太可能感染上霍乱,但凡事没有绝对,关键是对方患了呕泻之证,还是留待观察,以防万一为妙。
  再则,即便不是霍乱,这个时代,呕泻之证,严重性也是可大可小,拉肚子拉死人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谢东官闻言,胖脸一皱:“我吃了药啊,小郁大夫,这两天热过头了才呕泻……”
  抱怨到一半,倏而便住嘴了。
  郁容一愣,顺着他怂巴巴的目光看向门口,原来是聂昕之进来了,便是哑然失笑。
  “不如,我给谢先生辩治一下?”
  有聂昕之在的场合,谢东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弱弱地应:“那,那就麻烦小郁大夫了。”
  遂是好一番“望闻问切”。
  然后,郁容就松了口气,语带笑意:“谢先生确实是中暑,想是夜间避暑贪凉,中了阴暑。”
  谢东官连忙点头:“就是这样,小郁大夫医术果然非同凡响,我哪可能染上温毒。”
  郁容不刺激他,顺从着点了点头,又道:“谢先生手足厥逆且呕泻而利,是不是食用了生冷之物?”
  “热的吃不下去。”
  郁容劝了声:“尽量少吃生冷,暑热之际,多生秽气,清浊相干,则阴阳错乱,易感呕泻之证。”说罢,语气一转,“不若我为谢先生治疗一下?”
  胖子客商当然不会拒绝,所患呕泻之证,尽管不严重,但也挺受罪的。
  郁容这一回没再采用针刺之法,谢东官的中暑症状属于轻症,可用刮痧之法,效果十分显著。
  就地取用陶瓷制品。
  病人脱了衣服赤着膀子,让其或趴或躺,汤匙蘸着水,刮在其后背、颈项以及肘窝等部位,待得皮肤紫红,才停止“刮痧”。
  郁容收手,累得气喘吁吁。
  ——好久没有这样虚弱过了,幸好,“虚损”状态只维持一个月,之后自行调养,即可慢慢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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