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当然,郁容不是现在才想起这事的,早在去年年底便与一户人家谈好了,由于是口头约定,哪料过了个春节,对方便反悔了。他只好继续再相别人家的田了,不过时间匆促,大多数人家早在去岁秋冬,播种了冬麦或者油菜等作物,一时找不到闲置的田地……便拖到现在,再不落定,怕要错过春耕了。
一边琢磨,郁容一边干着活,累到腰酸背痛时,总算与哑叔紧赶慢赶地开了好几道沟,保证不会淹了药材芽苗。
雨便停了。
郁容:“……”
算了,也不是白费功夫,这个时节雨水最多,今天开的沟总能派上用场。
少年大夫扛着锄头,路过茅厕,忽而止步,俯下腰,紧盯着地上。
零零星星的,有十几颗芽苗,芽苗太小了,子叶根本没长开,看不出是药材的种子不小心撒落在这里发了芽,抑或是普普通通的野草……看芽瓣儿,很可能就是草药。
便也不管了。
其后,郁容为租田一事奔走了好几天,却是每每失望,人家愿意转手的田地他看不中,挑挑拣拣的,赶不及水稻播种了。
“喂——”
漫步走在田埂上,郁容想着事,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在道旁浅青之间。
“喂!!”
郁容怔了怔,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道嗓音。
“前面的,站着!”
顿时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便循声看去。
少年郎仍穿着元日那一身褪色的红衣,皱着眉,吹胡子瞪眼的:“你耳朵聋啦?”
郁容没在意对方的出言不逊:“是你……是润油膏又用完了吗?”
想到之前做的润油膏分量不少……不得不想歪。
阿若三两个跨步,走上前,神态坦然:“还有半罐子,你不忙的话这几天就再做一些吧。”
郁容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想到了多日不见的男人……立时囧了:他绝对没有意淫什么有颜色的事!
“……你在想什么呢?”
“没。”郁容连忙清空大脑,“你这是……”目光落在对方挎在胳膊上的篮子,“挖野菜去了?”
“打点给鸭鹅吃的草,”阿若随口答着,语气一转,“你是不是想买田?”
郁容没有否认。
阿若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一点笑:“海哥家有几亩地想转手,”他抬手指向大小横沟之间那片地,“就那个,刚好离你家挺近的,回头你请人打条木船,船横过去,几步就到了,方便得很。”
郁容有些意外:“请问海哥……”
“海哥是你叫的吗!”少年郎像个护食的猫儿一样炸了毛。
郁容哑然,俄顷,诚恳地说了声:“抱歉。”
阿若鼓了鼓腮帮,语气忽又弱了一些:“洪大海,就是小年夜找你的那个人。”直接说到正事,“那块地离我们村子太远了,早就想转手了,价钱一直谈不拢。”
郁容眺望着那片田,旋即想起来了,去年和那帮小孩挖荸荠时,曾经过那边,当时确实想过要是能买下那一块田就好了……听说不是本村庄户的田地,才打消了主意。
如今,阿若主动找上门,倒是解了他燃眉之急……购置外村的田地,手续麻烦了些,不过现在跟户长的关系打点得不错,倒不担心出问题。
“我暂时买不了……”
阿若打断了他的说明:“你的情况我都打探清楚了,没事,你先租个一年,到年底再过户。”
倒是正合心意,郁容暗想,唯一顾虑的是,那片田的主人不是眼前这个少年郎,怕是……遂想起这人与那位“海哥”的关系,又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阿若表示:“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我带海哥过来。”
“便麻烦你了。”
“酸死了。”阿若横了他一眼,“走了。”便是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郁容失笑,目送着少年郎的背影渐行渐远。这人看着挺粗鲁蛮横,本性还是蛮可爱的。
话说,就知道他叫“阿若”,也不清楚大名叫什么。
少年大夫胡乱想着事,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去。
突然,前面是小河疾跑的身影。
跑得太快,先天不足的小孩儿,喘得差点快接不上气了:“郁、郁哥哥,不好,不好了……”
郁容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第50章
小河说有人在他家中毒了。
郁容觉得莫名, 人命关天的事,却容不得他疑虑, 遂是加快脚步, 直往家赶去。
便一路小跑,小河紧追着少年大夫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补充说明了事件的大致经过。
中毒的是个叫驴儿的六岁小孩。
驴儿家在村西, 寻常两家并无往来。
今天,驴儿跟随其母下田,田地就在郁容家后面水凼对面,那小孩大概闲极无聊了,就自己穿过了后院的栅栏门, 跑家里玩了……这类串门的事在乡下司空见惯,又只是六岁的孩子, 家里几人自是不会驱赶。
哑叔在地里给药苗松土, 钟哥儿和明哥儿忙着处理药材,小河则一边看家,一边做些杂事,看驴儿一直在跟猫儿们玩, 便没多在意他的行为。
哪料,这一没在意便出了事。
原本在院子里玩着的小孩, 跑到没有遮挡的半厅, 不知怎的就打开了摆在墙角的药柜,偷吃了几颗蓖麻子。
却不知,蓖麻子的毒性十分厉害, 尤其对小儿来说,五七粒的毒量即有可能引发死亡。
——寻常蓖麻子中毒,潜伏期较长,一般在服食后,一个半时辰到十八个时辰内发病,有时候甚至过了三四天才出现明显症状。一旦发作,有可能因肝肾脏的损坏,器官衰竭而死亡,便是救过来了,器官的损害往往是无法恢复到正常,进而化为终身疾病。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驴儿的身体不太好,吃下去没过半个时辰便出现了症状。
懂得些许急救知识的哑叔,当机立断地先行给他催了吐。
郁容疾步赶回家,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立刻对驴儿的情况进行了检查。
中毒的小孩儿又是惊厥又是腹泻,面上甚至出现黄疸,症状相当严重。
蓖麻子之毒没有特效解毒剂,催吐只是应急处理,若是在现代,应立刻将中毒者送往医院进行洗胃、导泻,注射蓖麻毒血清,鉴于蓖麻毒素会引发溶血,输血亦是很有必要。
当前条件却不允许。
面对严峻又紧急的情况,郁容头脑清明,冷静地采取了一系列的抢救措施,要求哑叔给小孩不停地灌清水,同时吩咐明哥儿立刻去勾兑无患子药液,又让钟哥儿去厨房分别弄一碗蛋清和冷米汤。
他本人则果断地在系统商城上搜索着药用炭,不拘价格,兑换了足够的分量,混合着清水,毫不迟疑地让驴儿服用了——药用炭可以吸附毒素,起到洗胃之效——蛋清和米汤及时送到,便又哄着难受到哭不出来的小孩儿喝下,用以保护肠胃黏膜。
遂取甘草、防风等,煎熬成汤剂,以峻猛之法消解蓖麻毒素,与此同时,无患子的药液可以起到灌肠驱毒之效。
一番救治,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驴儿喝了药汤,吃了一碗郁容亲自熬制的阿胶黑芝麻大枣粥,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恹恹地趴在小榻上睡着了。
驴儿的母亲,人称“周嫂子”的妇人,近乎瘫了般,坐靠着檐廊,眼泪跟断了链的珠子一般,滚落个不停。
郁容心有惭愧,便取了一锭二两的官银,送给了周嫂子——尽管说起来,驴儿中毒本该怪不到他身上,但小孩儿差点为此丧了命却是事实——又去药室取了甘草、沙参、金银花等具备解毒之效的药材。
“这一包分两次煎煮,早晚服用。”郁容给周嫂子仔细说明,“这些阿胶、黑芝麻和首乌,还请周嫂子每天熬粥给驴儿吃。”顿了顿,道,“吃完了再来取。”
汤药可清理残存的蓖麻毒,阿胶这些补品则为调养……没办法输血,只能以药物给小孩儿补血了。
周嫂子抹了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却没拒绝郁容给的东西。
——大概是,心知怪不得这一位少年大夫,又无法不责怪吧?
其后,女人背着昏睡的孩子,回了庄子
……拒绝了其他人想送的心意。
郁容目送着周嫂子离开,即是歉然,又悄悄地松了口气……还好,有惊无险,哑叔急救到位,他回来得又正及时,驴儿虽受了一遭罪,却应该没有什么后遗症,好好养着身体,过一段时间基本就能康复罢!
“小大夫你也太好心了,那小鬼跑你家偷东西吃,自己中毒了,你救了他一命不感激就算了,”少年郎语带嘲哂,“又拿东西又摆脸色,搞得好像是你故意下毒害人似的。”
郁容回头,看到阿若带着他的海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听了对方讽刺的说法,微微摇头:“是我没把东西放好。”
阿若乜斜着眼,语气不屑:“滥好人!”
郁容勉强勾了勾嘴角,知道这个人其实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不由得心里微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委屈”感,可是从情理上说,他无法推卸责任——便是轻叹:“周嫂子也不容易。”
“这世上不容易的人海了去。”阿若不以为然。
郁容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适才家里混乱,一时招待不周了,二位请进。”
想来,阿若这么快就来了,是急着谈田地转卖一事吧……恰好,春耕正紧,他也挺急的。
名叫洪大海的汉子,憨憨厚厚地跟着阿若进了堂屋,除了一开始的招呼,其后基本没插什么嘴。
“哎,”阿若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没立刻说起田地的事,反倒是好奇地问,“蓖麻子真的那么毒啊?我之前吃过好几个,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大人和小孩的身体承受能力不一样,”郁容言简意赅,“少量服食,基本上也就是犯恶心拉肚子。”话说,他真没法子理解,为什么有人没事乱吃不了解的东西。
阿若了然:“怪不得我那天一直拉稀,还以为吃坏了肚子……”旋即又皱了皱眉,“那蓖麻油不也有毒吗?”
郁容耐心解释:“蓖麻子遇热,就没了毒性。”
“是这样啊……”阿若颔首,“你们这些当大夫的,门门道道还挺多。”
郁容闻言轻笑了笑。
随意聊了几句,三人转而说起了正事——关于这一年租赁田地,完了再买卖的交易详情。
事实上,都是阿若在说,郁容听着,不时插问几句,至于田地的真正主人,洪大海基本是阿若说什么他跟着点头说好。
很普通正经的对话,莫名溢着一丝丝的粉红。
郁容囧了,感觉自己被强行喂了狗粮。
“……这样应该还算公道吧,”阿若的嘴巴特别利索,“大家都爽快点,小大夫你要觉得可以,咱们今天就把契据画了;你要是不情愿,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也就不提这茬。”
阿若的要价,比郁容之前相中的田地,那边开的价格贵上一成。
倒没觉得在坑人,洪大海的那一片田地,完全值得这个高价。四四方方的平整地,两个大田夹着中间一亩小田,正好五亩,不论是土壤的肥度,亩数大小,以及地理位置,都特别称郁容的心意。
如此……价格高低一些,反倒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