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间。
  郁容眺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浑然不在意飘落在头顶、身上的落雪,低头凑在蜡梅前,嗅了一口淡香。
  心思仍绕在聂昕之与苏琅这对表兄弟身上。
  感觉真的很奇怪。
  没事爱脑补的少年大夫,不自觉地在脑海里编造出一套狗血大戏——如果苏琅是女的,说不准就是表兄妹之间的爱恨情仇……反正古代的表亲,是可以结婚的。
  “为何不在屋内避雪?”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郁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心情囧囧的。
  那话怎么说来着?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心里刚没念叨几句,这人就突然冒出来了。
  诶?不对,为什么昕之兄是从屋里出来的?还有……
  郁容默默瞟了梨花一眼:说好的,尽忠职守的看门狗呢?!
  第41章
  郁容严重怀疑昕之兄与梨花是“老熟人”。
  算了。他不是跟朋友斤斤计较的人, 反正已经习惯了这男人的神出鬼没。不过……
  “刚刚保安郎大人来了,”进了屋, 郁容边拍着身上的雪屑, 边跟男人搭话,“你有看到他吗?”
  聂昕之轻声应着,也不知到底是肯定或者否定的意思, 举手拂过少年大夫的眉眼。
  温热的触感,自眼角一划而过。
  郁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雪。”
  男人解释了这一声。
  “谢了,”郁容没太在意对方贸然的举动,心不在焉地道了个谢,思绪还在已经离开的人身上, “那你听到保安郎大人的话了吗?”
  “甚么?”
  看来这人也是刚到?
  郁容暗想着,嘴上说明:“他让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你, ”顿了顿, 解释道,“说是令堂的遗物,我没答……”应,因为觉得不太合适。
  话语卡在喉咙一时吐不出来。
  气氛莫名凝滞, 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一大截,好似比风大雪大的屋外还要冻人三分。
  聂昕之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没有表露出诸如生气、恼怒等情绪, 平平静静的……
  却莫名,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郁容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心神一紧, 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适才的话语——好像,没有说到任何不合时宜的……等等,莫不是,“令堂的遗物”这几个字踩中了对方的“雷点”了?
  “我明白了。”
  少刻,男人出声打破了沉寂。
  郁容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心情丝毫没有放松,倒不是畏惧什么:昕之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明显的异常,必是他犯到了忌讳……尽管不知者不怪,却是歉意难免。
  便寻个藉口,想避一避这尴尬的场面。
  “我去煮茶汤,昕之兄你且随意……”
  “不必。”聂昕之恢复如常,“随我来。”
  郁容不知他要做什么,没多想便跟了上去,穿堂来到屋后檐廊。
  “这是……”
  郁容惊讶极了:“虎皮?”看样子好像是剥下来没多久?
  聂昕之颔首。
  郁容默了,对这男人三不五时送点东西的行为,已然十分习惯了,只是这一回……
  想象一下老虎被剥皮的场面,顿时心生排斥。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聂昕之淡声说明:“凫山虎成群,尝有百人葬身虎口。”
  郁容怔了怔,霎时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虎类尚不是一度濒临灭绝的保护性动物。在天朝古代,甚至近代,确实一度虎患成灾,为此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的打虎英雄。他对旻朝的情况不太了解,想是差不了多少?
  “……多谢了,”心知拒绝无用,少年大夫便干脆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尽管这好意着实让他有些心理障碍——转而问,“这只老虎是你打的?”
  聂昕之没作声。
  未否认便是承认了。
  郁容笑叹:“好厉害啊,昕之兄。”
  心里忽是一动,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这人送的是剥好的皮毛,万一直接送上整只老虎尸体……心理障碍可就直接变成心理阴影了,虽然说,老虎身上有很多可以入药的部位。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聂昕之忽又开口:“凫山路途遥远,肉骨易腐败,运送不便。”语气认真,表示,“下一回再送全身。”
  “不、不用了。”
  郁容连忙推拒,老虎什么的,便是死的,仍是特别凶残的感觉。
  聂昕没再说什么。
  少年大夫咳了一声,正要再开口,半张开的唇间忽被塞了一块糖……不自觉地嚼了两下,甜甜的,有些黏牙,挺像之前吃的饧,口感却好上太多了。
  郁容略微张大眼,盯着男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兀地想到了,小孩子闹脾气,家长拿糖哄劝的场景——挥去莫名其妙的感觉,下一刻,出声问:“昕之兄你洗手了没?”
  老是拿糖堵嘴什么的,虽然他挺喜欢甜的,可一想到这人没洗手,心里顿时就不好了。
  聂昕之半垂着眼,沉默地注视着少年大夫的眼睛。
  四目相对。
  片刻,郁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待嘴里的甜味渐渐淡去,便想着说些什么。
  却听男人没头没尾地忽来了一句:“庚辰之冬,我遵循母亲之意,曾服食过数枚甲子桃。”
  郁容呆了呆,少时,陡然反应过来“甲子桃”是什么东西,大吃一惊:“甲子桃可是剧毒之物。”
  甲子桃,夹竹桃,全株皆毒,从叶皮花,到果子、根茎,都含有极强的毒性。
  这个人竟然吃了几个夹竹桃的果实,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他跟前,当真是命硬到了极点!
  下一刻想到对方说是他的母亲让他吃的……郁容不由得头皮发麻:他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昕之兄真是心大,随随便便说出了宫闱密辛,就不担心他被灭口吗?
  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心有不忍,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令堂为什么要……”陡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宜探究,忙又改口,“你那时岂不是危在旦夕?”
  推算一下时间,庚辰年,这个男人应该只有七岁?昭贤太子应该是在这一年薨逝的。
  聂昕之轻描淡写道:“官家发现得及时。”
  官家是指当今圣上吧?
  郁容心知不该打听太多,强自憋着满心的好奇,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的焦点:“所以,保安郎大人才说他于心有愧?”
  “苏重璧?”聂昕之微摇头,“他不知此事。”
  诶?
  “他与聂暄有些龃龉。”
  男人三两句讲述了前因后果。总结起来就是现代网络上经久不衰的那个问题——两个至亲同时落水先救谁——彼时情况复杂又紧急,苏琅第一时间救下的是离他近的胞弟。聂暄差点被淹死,救上来后,本就身体不好的人卧病在床小半年。
  原来如此……
  郁容有点囧。苏琅之前那样子感觉太暧昧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狗血的事。
  落水这件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不算做错吧……至少从聂昕之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苏重璧本性尚可谓清正。”聂昕之说话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苏氏却是放辟邪侈,擅权专事,植党营私,僭妄日甚。”
  郁容了悟,旋即感到“压力山大”。
  有些事,应该算机密吧,他真真的不想知道啊!
  男人凝视着纠结中的少年大夫:“无论苏重璧其人如何,不宜私交过密。”
  郁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感情说这一通,就是警告——不对,应该叫“叮嘱”——他不要跟苏家的人有牵扯。也是,“擅权植党”的罪名一旦落实,极可能牵连到九族甚至更多。
  “昕之兄你想多了。”他有些无语,“我与保安郎大人根本谈不上‘私交’。”
  严格意义上说,他在这个世界只有眼前这男人唯一一个朋友。便是林三哥,不过是各取所需、能够信任的生意伙伴。
  “甚好。”
  郁容:“……”
  算了。高人的事,跟他一介平头百姓又有何干。
  “这虎皮是不是只晾晒了还没熟制?”生硬地拉回了奇奇怪怪的话题。
  聂昕之颔首:“尚未赶得及。”
  “那可得赶紧处理了……这里头还有残肉吧,久了怕会腐烂。”
  说着,郁容仔细检查起皮毛。
  剥皮的人技术娴熟,整张皮没明显破损,相当完整。虎皮十分之大,可以想见老虎活的时候有多威猛霸气了。
  虎皮不仅够大,还又硬又厚,一个人处理起来不太方便。
  聂昕之打起了下手,帮忙除去皮毛上的杂垢……还挺能干的,这逆鸧郎卫从上到下,似乎皆是多才多能之辈。
  郁容一边想事,一边忙活。
  皮板有少数裂口,皮张个别地方略有腐烂,便除去腐败之处,用针线将裂口与剪开的地方缝合。
  检查并清理了皮张,去谷仓地窖找出备用的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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