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郁容后来才知道, 林三哥卖牙膏和药皂的时候,打的就是“小郁大夫”的招牌。
  如今“小郁大夫”初才崭露头角, 随着推出的商品种类越来越多, 生意越来越紧俏,声名传得越来越远……终有一日“小郁大夫”成了“全国驰名商标”。
  真正的小郁大夫本人,后知后觉发现了这种现状, 再想人们改变对他的称呼时,俨然是有心无力了。
  扯远了。
  回到当前。
  昨日趾高气扬的“花公鸡”,现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又蔫又怂,在其大兄的要求下, 老老实实地给少年大夫道了歉。
  作为匡万春堂的大东家,匡英说话熨帖、行事有度, 一举一动极具涵养, 让人打心底感到舒适。他不光让自家兄弟在口头上赔罪,同时带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即表歉意,又算作今日新房落成、乔迁之喜的贺仪。
  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厚礼, 郁容自是不想莫名接受,却抵不过人家一份诚挚的热情, 后在林三哥的暗示下, 终究收下了。
  匡英见了,笑得愈发地真诚,自然而亲切地拉着少年大夫攀谈了起来。
  熟稔的姿态, 好似他俩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
  郁容一边应付着人,一边暗自感叹:能做到地方首富的,果然不是一般人……别的不说,至少在人际交往上面,这位匡大东家的天赋点肯定是点满了的。
  不过……
  这样的人物找上门所为何事?
  无事献殷勤……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企图的——周防御的保荐书,或者牙膏、药皂的方子?
  不管哪一样东西,应该不值得这样的人物纡尊降贵吧?
  少年大夫在心里琢磨着。
  事情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保荐书什么的,匡英根本连提没提,倒是说到了牙膏,满口的赞美、笑脸上流露的情绪,显得十分真心实意,却提也不提购买方子之事……
  只问,少年大夫可否愿意,定期供给一批上品的牙膏及药皂给匡万春堂。
  价格什么的都好说。
  郁容默然。感情是他把人想得太坏了,人家这么殷切,为的无非是多赚点钱……阴谋论什么的要不得。
  “小郁大夫意下如何?”
  匡英张口给了一个高价格,便是郁容,听了都有些心动,遂又想起了与林三哥定好的契约……没有立即答应,或一口拒绝。
  之前与林三哥约定好了,半月“出产”一次牙膏,一大瓷盂的上品、两瓷盂中品以及十瓷盂的下品,当然,药皂也不能少,三十到五十块,视具体情况而定……
  这些数目,是经过仔细估算后才确定的。半个月里,郁容最多只能制作这么多了,否则耗费的时间就太久了,必然会占用做其他事的时间……说到底,卖牙膏什么的,不过是提高一下物质水平,并非生活的重点,可不能本末倒置。
  如此想着,郁容立刻打消了那一点心动,没有拐弯抹角:“抱歉,在下的精力有限,怕是……”
  既是契了“代理”合约,便放手交由林三哥处理买卖上的事,自己在商业上又不擅长,没的为此浪费心神……若匡万春堂当真看重牙膏、药皂这一类产品,可以直接去找林三哥。
  遭拒绝的匡英,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知了少年大夫的难处,十分贴心地给出了建设性的建议:“忙不过来的话,小郁大夫何不雇一些人力应付琐细杂务,或可收几个学徒作帮手?”
  郁容愣了愣。被这么一提醒,倒是突然意识到,屋前屋后拢共有好几亩的地,正适宜种植药材什么的,光靠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更别提,来年还打算买或租上几亩田地,种植粮食果菜,和常用而需求量大的药草……确实得考虑雇佣一些人手。
  心里这么琢磨着,少年大夫仍是表示:“不才也只是粗通医术,远不够资格收学徒。”
  匡英笑了:“小郁大夫你真是太谦虚了。”
  郁容含笑不语。
  这前后交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匡英见一时说服不了少年大夫,终究没有强求,适逢早宴开席,很给面子留下吃了一顿。等宴席结束,再度道一声贺喜,这才与对方辞别,带着乖巧装透明人的匡秀,离开了青帘。
  郁容送客送到村口,目送人走远了,转身欲回,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野。
  “昕之兄,你来啦,”少年大夫笑盈盈地迎了过去,“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抱歉,来迟了。”
  说好了卯前必到,现在却是巳正了。
  郁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昕之兄如果很忙的话,其实可以不必亲自赶过来的,”开玩笑地说,“反正贺仪我已经收到啦。”
  聂昕之淡声表示:“事情处理完了。”
  具体什么事情,郁容很好地按捺着了好奇心,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一转:“可惜宴席刚结束……你吃了早饭没?”
  男人不在意地回:“吃了。”
  “还好还好,”少年大夫轻拍着胸,故作庆幸,“要是饿着了指挥使大人,可真是小人的罪过。”
  聂昕之语气淡然:“无碍。”
  郁容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开了。
  被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聂昕之的目光落在了少年大夫的眼睛上,沉默少许,忽是问:“那是谁?”
  “什么?”
  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送的人。”
  少年大夫“哦”了一声,也不隐瞒:“匡万春堂的大东家,你知道不?就是那个很出名的南船北马。”
  聂昕之颔首:“匡英。”
  郁容讶然:“你认识?”
  “不过是有所耳闻。”
  少年大夫回过味,不由得失笑。
  怎么忘了,这一位可是逆鸧卫指挥使,消息灵通得很……更遑论,坐拥匡万春堂和南船北马的匡英,必是声名远扬,也就他这种初来乍到的,比较孤陋寡闻罢了。
  “匡英其人,无利不起早,他寻你有何事?”
  男人问得理所当然,郁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地说明了匡英的来意。
  没提及匡秀想买保荐书的事,反正是未遂。那匡大东家到底是一片诚意,没必要多上一嘴,万一未遂之事也得挨罚……“花公鸡”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吃不得苦,怕是受不住几板子挨的。
  想是这样想,郁容莫名有些心虚。
  听了少年大夫的说明,聂昕之没再多问了。
  郁容犹豫了一下:“昕之兄可知匡大东家……”顿了顿,还是问出口,“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预感没出错的话,往后说不得与匡万春堂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提前弄清楚对方的信誉什么的,心里有个底,日后也好行事。
  聂昕之只用几个字作出了对匡英的评价:“优秀的商人。”言语微顿,“他应是知晓了你我的关系。”
  什么关系啊?郁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意会到男人话语里的深意,不自觉地皱起眉:“所以他其实是想通过我,和你攀上关系?”
  身为逆鸧卫指挥使,同时有着嗣信王这一重身份,不用说无数人都想与之搭上关系吧?
  某指挥使的视线不离少年大夫:“不必多想。”
  郁容也不是喜欢纠结的性子,很快就释然了:“这算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对,不是这个说法,”咳,他又不是鸡犬,语气一转,笑道,“看来保安郎大人没说错,昕之兄平常真的不喜欢与人往来吧……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想借助我来接近你?”
  “不会。”
  “嗯?”
  聂昕之语气淡淡:“你不喜欢,就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可以接近你。”
  这是什么意思?
  郁容侧首,微扬起脖子,看向男人的目光隐含疑问。
  聂昕之没有再仔细解释什么。
  少年大夫暗自琢磨了一下,片刻之后,忽是弄懂了男人的意思,心情便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他其实不太在意被人当成“跳板”,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万一一个不留神,给他这位指挥使朋友带来了什么麻烦……会愧疚死的。
  “……还以为我做的牙膏真那么厉害,引得匡大东家不辞辛苦,也得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跑这一趟呢!”少年大夫故作感慨。
  “无需妄自菲薄。”聂昕之没管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认真地回道,“你做得很好。”略作沉吟,道,“匡英若再上门……在商言商,不必顾虑太多。”
  郁容笑了笑:“我知道了。”
  匡万春堂甚么的遂被抛到了天外,少年大夫的心思又转回到自己的房子上了,便领着聂昕之——他在此间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带着分享的心情,邀请对方一起去参观他的新家。
  按照习俗,新屋的最后一片瓦,必要在喜宴开始前盖上去。
  上午的宴席已经散了,意味着新屋其实已经完全修建好了。
  现场,匠工们仍旧热火朝天地忙着,不过是在做最后的修补工作,赶在午时前收尾结束……过了午时就不吉利了。
  穿过了大半个村子,走过小横沟上的独木桥,顺着大埂道直往东去,走上一里多的路,终于到了新屋……距离当真有些远,却极合少年大夫的心意。
  青帘的村风整体上是不错的,但有着十分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的郁容,很清楚那些说三道四、家长里短的,有时候是多么的烦人。
  住远一点,正好跟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保持现如今这般不亲不远的距离……图个清净。
  绿水安静地绕过水湾,沿岸围上了一圈的木栅栏,形成了一个半开放式、开朗的大院子。
  从木栅栏的门口看向院子,正中央呈“冂”形的新房子,以大木作构架,青砖、灰石修筑的墙体,是典型的新安府建筑风格,看着既别致又不乏大气。
  郁容站在木栅栏外,欣赏着自己的新家,是心满又意足。
  “昕之兄,你看如何?”
  聂昕之略作打量,耿直地表示:“小了。”
  “嗯……诶?”
  郁容瞪着男人,左右厢加上正屋,分隔成七间,实际上却有九间大小的房子……居然被嫌“小了”?
  聂昕之好像没意会到少年大夫的意思,肯定道:“太小了。”
  “小”之前还强调了“太”……
  郁容有点纳闷:“那,昕之兄的家又是多大?”
  “不大,只在一百二十亩。”
  “……”
  少见多怪的少年大夫被男人的“壕”气给深深地震住了。
  看看自家的新屋,连房子带前后空地和小水凼,总共五亩的地……真觉得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大了。
  一百二十亩,又是什么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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