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湛卢并没有听出他这句话只是迷茫的自言自语,非常实在地去帮他搜索案例了,在人工智能这里,工作才是真的不分贵贱,不管让他当联盟第一机甲核,还是感情生活咨询顾问,他都干得十分认真:“先生,研究表明,人的长期记忆会受到感情影响,往往不真实,而您记忆里的人本身也一直在变化,两种偏差,会带着人们渐行渐远,因此在漫长的分手后,总是会发现陌生的对方变得难以相处——不论分手原因是感情破裂,还是意外离别,因此我想您需要耐心一点,去认识现在的人,尽量不要参考太多过去的东西。”
  造型古怪的小机械手一本正经地说着,好像里面装着一个睿智的人类灵魂。
  “但是我想,以陆校长的状态,恐怕很难理智又有条理地做到这一点,”湛卢说,“您知道,不管是正面刺激还是负面刺激,一旦过强,都是有害的。”
  林静恒“唔”了一声,仰头靠在医疗舱上,良久没再吭声。
  他的肩上曾经压过八大星系的安危,山一样沉重,在无数次皮开肉绽之后,压出了他一副铁铸的臂膀,而今,他要用这副臂膀担起一个轻飘飘的人,却好像比哪一次都艰难,比哪一次都心惊胆战。
  直到他们成功降落在启明星上,陆必行也一直没醒过来,跟湛卢说的“睡眠质量不好”似乎不大相符,但医疗舱并没有什么提示,好像他只是太累了,睡过了头。
  好在,图兰那边早就预料到了总长会掉链子,自作主张地出面,把大大小小的一干后续事宜都安排好了。
  林静恒走了特殊通道,直接连着医疗舱一起把陆必行带回了家——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
  荒腔走板的跳舞机器人不见了,门口是几个中规中矩的园艺机器人,正在精修草坪,植物修建得整齐而精致,好像是照着《经典私家花园设计大全》上搬下来的,透着一股标准而僵硬的审美。
  房子重新粉刷过一次,外观灰白相间,十分沉稳,和周围邻居们保持了一致——当年这个给银河城基地配套的住宅区,已经成为了第八星系的权力核心地带,过于活泼闹腾的建筑物不合时宜了。
  唯有门牌依旧。
  木牌旁边的永生花虽然不会枯萎,但是已经褪了色,雨季让木牌十分潮湿,起了一些苔藓,变得斑斑驳驳。
  屋里的陈设也有改动,但那个可以变形的沙发还在,阁楼上了锁,一条黄金蟒探头探脑地露出头来,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吓得自己钻回了培养箱。
  林静恒记得,陆必行是个生活上有点大大咧咧、很能犯懒的人,从来不叠被子,永远奔波在找不着自己东西的半路上,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独居多年,家里居然并不乱,除了湛卢弄来的几只宠物有点出格以外,甚至能说得上是相当整洁。
  定时打扫的小机器人把家具擦得一尘不染,也许是陆必行在虫洞里走了月余,一开门,一股冷淡的气息扑面而来,感觉不到人气。
  机械手湛卢融入了墙体中,声音在整个房子里响起:“陆校长一般睡在书房,所以卧室上了锁。”
  林静恒伸手一推,门锁自动验证通过了他的身份,木门朝里面打开——简直就像打开了一间密室一样,温度与湿度都很旧没有调过,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也驱不散,一个“人”背对着他,撑着头,坐在床头的摇椅上,林静恒愣了片刻,发现那是个3d打印的等身人偶……是他本人,一脸刚睡醒的样子,目光不聚焦地低垂着,他想不起来陆必行是什么时候偷拍的了。
  电子管家湛卢高效地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气息,对房间进行了自动清扫,不到五分钟,就温暖宜居了起来,林静恒小心地把陆必行抱出医疗舱,放在床上,忽然觉得腿一软,差点跟着昏睡的人一起栽进柔软的枕被间。
  他像是那个倒在雅典的菲迪皮得斯【注】,终于到了终点,精疲力尽,甚至提不起一丝心力来好奇一下第八星系现在是什么样的。
  第八星系以后将走向何方?取得了虚伪和平的联盟该何去何从?林静姝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白银十卫怎么安排……
  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全都被清出了他的大脑,他心绪里是一片空荡荡的苍白,很快失去了意识,但是乱梦像前世今生一样呼啸而过,搅扰得他一会醒一次,睡得并不安稳。
  陆必行是在一个小时后突然惊醒的——那是他平时准备上班的时间。
  他好像被什么吓着了一样,眼没睁开就猛地坐了起来,目光惶惶地四下寻找,忽然落在床角,立刻屏住了呼吸,张嘴似乎叫了一声“林”,可是只有口型,没发出声音。
  他僵硬地坐了片刻,试探着将手放在林静恒脖颈上,不同于3d打印材料的冰冷,这是真正温热的皮肤,还能摸到不息的脉搏。
  陆必行一闭眼,肩膀瞬间垮塌下去,下巴几乎点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随即,被惊动的林静恒拉下他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过来,狠狠地搂住他,听见那人压抑不住的剧烈喘息,一巴掌掴在了他后背上,“啪”一声脆响,林静恒犹不解气,简直想把这人按在腿上臭揍一通。
  陆必行的身体蓦地一绷,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细细的,尾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林……”
  “……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是第一个跑完马拉松的那位小伙子
  第136章
  “图兰将军, 有传言说, 这次远征队穿过天然虫洞区,意外接触到了联盟军, 请问现在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我们未来还会和联盟有进一步接触吗?第八星系是否会回归联盟?是否还会面临一些来自外界的武装冲突?”
  “您的消息十分准确, 看来远征队的一部分科学家要加强保密意识培训了, ”图兰气定神闲地冲着镜头微微一笑,“外界情况, 我们正在进行进一步评估, 请大家相信,无论未来我们走向何方, 第八星系的自由与安全永远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另外, 目前看来, 外星系机甲能大规模穿越虫洞、并对我们造成威胁的可能性非常小,请大家不要恐慌。”
  “图兰将军,听说总长在联盟面前宣布了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消息,现在民间流言蜚语很多, 请问政府是否会给出官方消息?”
  “总长和远征队都在休整, 毕竟是天然虫洞区, 这次旅行的难度与危险性相信大家能知道,所以请大家耐心一点,第八星系政府从来以公开透明为第一准则,有任何重要信息,我们会在整理完毕之后,第一时间向民众公布。”
  “图兰将军, 听说林将军……”
  泊松杨看着图兰在媒体中间左右逢源,太极打了半个小时都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于是用胳膊肘戳了旁边的第一卫队长一下:“哎,你记得吗?有一次她轮休时候出去乱搞,被人告到军委,白银要塞来了一大帮记者,那货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第一卫队长李弗兰递给他一根八星系特产的烟:“尝尝——她说‘这事我无可奉告,将军现在不让我胡说八道,不如我给你们跳段脱衣舞’?”
  泊松杨接过来,摇摇头,脸上笑意一闪而过:“物是人非了,那时候的日子,现在想起来,都是好日子——将军可能是想留在第八星系,你怎么想?”
  李弗兰沉默片刻,回答:“第一卫既然响应了召唤,就跟他跟到底。”
  “第八星系独立于联盟之外,要是照过去的说法,应该叫‘海盗’了,”泊松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怎么算?将军是打算彻底背弃联盟了吗?万一有一天兵戈相向,那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对抗,我们难道要对昔日保护过的人下手?”
  “我们这一代人还不至于,以前都是联盟的人,谁也不想转头和联盟动手,联盟那边数十年动乱,应该也不想再竖敌,第八星系跃迁通道已经断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况如果那一位真的是陆信将军的儿子,联盟中央也要顾及各地中央军的感情。最好的结果是,以后大家和平共处,但互有界限,大面上能互通有无、友好邻邦,对抗共同的敌人,私下里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各过各的。”李弗兰说,“要真能这样,我更喜欢留在这边。”
  泊松杨抬头看了他一眼。
  “联盟这么多年,给我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跟那些人一起待着,觉得很累。”李弗兰说,“第八星系不一样……我觉得一个被战火、灾难反复蹂躏过、乃至于最后不得不自断航道,把自己封闭成一个孤岛的地方,居然没有变成一个森严的军事帝国,没有变成真正的‘海盗窝点’,他们还肯砸很多钱在行星反导系统和星际远征上,说明这里是有生命力的,传说中‘幸存者’那种生命力。”
  大航海时代末,一位悲观派的宇宙社会学家提出了 “幸存者”理论。
  他说:从今往前,人类从草原、从丛林中走出来,征服环境、征服陆地、征服地球、继而征服宇宙,到如今,已经走到了历史的顶点,从今往后,要么下坡,要么在群山之巅,行走在钢丝之上,每一个微小的发明,每一点变革,都会翻天覆地地改变人类生活,改变的维度会越来越深,影响的范围会越来越广阔,而人性中固有的懦弱与卑鄙永存,我们都是手持致命武器的半疯,毁灭世界、文明和我们自己将变得轻而易举。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人知道下一步是天堂还是地狱。
  但我们这个种族中,又始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能在倾覆的一片死灰里重新发芽,当世界沉沦的时候,少数“幸存者”将会被这种生命力选中,他们会背负着无尽痛苦,踩着荆棘前行,把人类的生命延续下去。
  “是啊,”泊松杨低声说,“这里甚至还保留了陆将军的自由宣言——你那边收到将军什么消息了吗?”
  这是林静恒的习惯,如果白银十卫都集合在一起,他一般喜欢选择稳重一点的人帮他传达命令,不是三卫的泊松杨,就是一卫的李弗兰,不大爱搭理那些“跳蚤”。
  “哦对,刚收到通知,将军让我们原地休整三天,”李弗兰说,“他推荐我们可以在第八星系里到处转转,叫图兰安排了——不过我看你哥在这方面真是跟他心有灵犀,将军还没说就地解散,他就自己进入旅游模式了。”
  “托马斯那个现眼的傻……”泊松杨往嘴里塞了口烟,堵住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出言不逊,突然想起了什么,“哎,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将军和那位陆总长的关系不太一般?”
  被他们议论的林静恒正神色严肃地站在厨房里,从机器人手里拉出一根长的纺锤状物体,那玩意底下有个棒,上面是几根钢丝缠的圈,他拿到眼前端详片刻,没看出这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仅就器形判断,觉得应该具有某种搅拌功能,于是把它伸进了煮着茶叶的小锅里。
  机械手慢悠悠地从墙上伸出来,这位电子管家很慢性子地围观了一会,开口问:“先生,您在对茶水做什么?”
  “加速萃取。”林静恒头也不抬地用个人终端扫了一下锅下面的火苗,个人终端自动将火苗强度与标准食谱对照后,亮出一行红色的小字,飘到空中,告诉他“火势过猛”。
  林静恒“哦”了一声,把火调低了一挡,个人终端再次自动扫描,又飘起一行蓝色的小字,写着“火势太小”。
  林静恒:“……”
  这是什么破玩意?
  湛卢说:“您个人终端里这份食谱是最近出版的《老饕专用指南》,需要配套专用厨具,家里的厨具使用率很低,十几年没有更新换代过,没有那么多功能,需要我帮您修改厨具程序吗?”
  林静恒想了想,认为原理都是加热让食物变熟,有火就行,厨具不重要,于是朝湛卢摆摆手。
  湛卢又说:“以及先生,您手里的那个东西名叫‘打蛋器’。”
  林静恒手一僵,随后面不改色地说:“废话,我不知道吗?搅拌均匀才能受热均匀,才能加速萃取,有什么问题?”
  湛卢:“没有问题,您的创意非常富有幽默感,哈哈哈。”
  林静恒深沉地关上火,看他脸色,仿佛正在思考人类生死存亡的问题——然后把已经变成深红色的茶汤凑近过滤器,直接往里倒。
  湛卢又忍不住多嘴道:“先生,过滤网型号应该调小,这个档位是不能过滤液体的。”
  林静恒心说,一个破过滤器,比导弹瞄准器的档位还多,真是有病,然而在湛卢面前,还是要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知道,我要过滤两遍。”
  湛卢仍在没眼色地跟他较真:“可是增加无效的过滤次数并不能……”
  “有完没完,”林静恒打断他,“你怎么那么多指导意见?我不能禁你言了是吧?”
  陆必行急匆匆地下楼时,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水,他顾不上擦,一路狂奔到了楼梯口,直到看见林静恒的背影,才松了口气。
  林静恒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多嘴多舌的湛卢从墙上揪出来,扔在了门口探头探脑的“爆米花”身上,爆米花可能是投错了胎,胆小如鼠,受到惊吓,屁滚尿流地载着湛卢跑了。
  陆必行的嘴角轻轻地提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撑了一下楼梯扶手,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透过栏杆看着林静恒,他觉得自己脚下好像踩了两团棉花,飘飘悠悠的,随时能脱离启明星的引力飞走。
  舒缓剂六号那点药劲过去以后,陆必行很快收拾了外露的情绪。“心里天崩地裂,脸上不动声色”——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习惯。
  久别重复,本该有一条河的心绪想要倾吐,但可供倾吐的出口太小,陶浪涛天的大潮都被禁锢在小小的堤坝里,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那些激荡的心绪来回反复地撞着自己的胸口。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不敢问林静恒这些年去了哪、怎么样。
  陆必行缓缓地搓着自己的双手,想尽量让手温暖柔软起来,心想:“我为什么不敢问?”
  他是惯于扪心自问的,因为他不问,别人也不敢问。小少年会被讨人嫌的师长追着询问心事,可是没有人敢追着总长问他在想什么。而根据陆必行的经验,自己的话,再疼、再撕心裂肺,也得听。
  一个人假如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话说,却假装没听见而忽略它,它往往会对此作出报复,譬如让他鬼迷心窍一样,干出一些拿头发复制人的事。
  可是他此时本能地有些犹豫,兜兜转转地躲着十六年这个话题。
  陆必行在梦里的时候,练就了一项本领,因为心知肚明梦里的人醒来就要消失,所以能像世界末日一样,单纯而无所顾忌地享受他午夜时分短暂的陪伴,喜怒哀乐都像以前一样,不加掩饰地朝他释放。
  然而“梦想成真”,欣喜若狂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这项“特异功能”也消失了,他有很多话说不出来,很多感情无法表达,满腹的贪嗔痴与爱憎交加的恐惧按下葫芦浮起瓢,弄得自己左支右绌,十分狼狈,甚至升起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毁灭欲。
  就在他独自犹豫的时候,一个杯子递到他面前,陆必行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刚煮的奶茶,”林静恒一伸手,五指穿入他湿淋淋的头发里,将他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拂了上去,手指上的薄茧擦过头皮,让陆必行轻轻地战栗了一下,“尝尝味道。”
  打蛋器打出来的茶能有什么味?反正喝惯了浓茶的人尝起来,感觉这基本就是一杯掺了水的假冒伪劣牛奶。
  然而陆必行没过脑子,已经自动做出“味道好极了”的惊喜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收拢起心里蔓延的黑暗情绪,故作轻松地说:“你一个以营养膏为生的人,居然会做这个?”
  林静恒没笑,盯着他的脸看。
  陆必行:“怎么了?”
  林静恒就着他的手,把杯子拉过来,自己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我让湛卢再去给你煮一壶。”
  陆必行勾着瓷杯的手指连忙一紧:“哎,不用。”
  他顿了顿,很不熟练地回想起久远的过去,试图找回那种能随便油腔滑调的感觉:“你就算给我一杯凉水,在我这也会自动变成蜂蜜。我……”
  陆必行对着他,一时有些词穷,话音断了片刻,让人如坐针毡的尴尬弥漫开。林静恒的目光一直一动不动地落在他眼睛里,像他无数次在太空站场上,拆解纷繁复杂的局面一样耐心而专注。
  陆必行有点难以承受这样的目光,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想不起来该怎么说了?”林静恒站在下面几层楼梯上,略微弯下一点腰,“我教你。如果你的倒霉伴侣有一天心血来潮,手工做了一堆难以入口的东西逼着你吃,还逼问你味道怎么样,你以前一般会这样——”
  他说完,含了一口“注水牛奶”,拉过陆必行,直接度进了他嘴里,陆必行骤然睁大眼睛,瞳孔倏地收缩,一不小心咽了下去。
  林静恒伸手在他嘴角一抹:“然后对我说‘味道怎么样,你自己尝尝’,学会了吗?”
  陆必行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吸气,没吞干净的奶茶就呛了进去,他扭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林静恒收走他手里的茶杯,敲了敲楼梯扶手,无处不在的电子管家就从楼梯上伸出了一只机械手,乖巧地收走了餐具。林静恒想了想,走到他身边坐下,拉过陆必行的手腕,打开了两个人的个人终端,设置了一个特殊的关联程序。
  陆必行好不容易把呛进气管的奶茶咳出来,就听见个人终端上一声轻响,上面浮起一个提示:“单向位置共享设置成功”。
  随后,他手腕上弹起一地图,上面一个代表林静恒的小红点在他身边闪烁着,触碰那个小红点,陆必行能通过林静恒的个人终端看见他周围有什么、在和什么人说话。
  陆必行吃了一惊:“等等,你……”
  只有监护人与六岁以下的幼儿之间才会建立个人终端位置共享,每时每刻都能知道对方的动向,但那都是双向的,能彼此定位,使用单向定位的,则一般是在监狱。这是无形的镣铐,只有狱卒才需要每时每刻知道他的囚徒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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