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宋慎郑重其事,坦言相告:我早已打定主意了,一定尽力为他治病调养身体,他若不反感,我不奢求什么,乐意常去陪伴,逗趣解闷。他若反感,我自会远离,绝不死皮赖脸地纠缠病人!
那么,目前,瑞王对你是反感?还是不反感?
宋慎没回答,却笑了起来,眼里流露脉脉愉悦之色。
庆王看懂了,黑着脸哼了一声。
宋慎忙收敛笑容,诚恳表明:殿下放心,我知道利害,一直小心掩饰着,生怕损伤他的名誉。假如秘密泄露,按照常理推测,世人十有八/九鄙夷骂我攀附权贵、无耻佞宠,到时我多雇些人,暗中掌控市井流言蜚语,把罪责归咎于我,全力保护他。
你闯荡江湖十余年,能有今日成就不容易,因此事弄得名誉扫地、身陷险境,值得吗?庆王观察半晌,脸色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若随大流走大道,不难入仕,前途不可限量,何苦挑窄路走?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宋慎爽朗一笑,毫不犹豫道:他身份尊贵温文尔雅,却从不嫌弃江湖草莽,情意无价,与之相比,前途算什么?我不是当官的料,一贯无意入仕。至于名誉,双方皆损,他都敢冒险,我怕什么?
我要是因为前途和名誉辜负了他的冒险,简直不是男人!
唔,四弟倒没看错人。庆王的脸色又缓和了些,算你有担当。话锋一转,却指出:但你方才说的打算不妥。
宋慎一愣,陡然涌起不安感,殿下认为应该怎么办?
瑞王似乎动了心,你若常去陪伴、常逗趣解闷,岂不是令他越陷越深?庆王狠狠心,不容拒绝地吩咐:即日起,你无事不准去瑞王府!
什么?
宋慎霎时急了,这、这不妥吧?
比你的打算妥。当局者迷,你现在太不冷静了,只顾眼下高兴,迟早惹祸。
庆王放下茶盏,起身,背着手,严厉嘱咐:悬崖勒马,犹未晚矣。你们分开,彼此冷静思考,如果瑞王逐渐清醒了,你必须按照你自己所言,不得纠缠。本王先礼后兵,你若再敢抗命不遵,休怪本王采取其它办法。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宋慎沉默片刻,内心滋味难言,选择权宜答应。他长叹一声,涩声说:我本无意带他一起闯险路。殿下有令,宋某不敢不遵从,亦是不愿令他越陷越深,以免将来遭受流言蜚语攻击。即日起,如若无事,我不会去瑞王府。
你可要说到做到。否则,无需圣上、惠妃及其娘家出手,本王先收拾你一顿。
好。
但愿四弟只是一时糊涂。
庆王背着手离开客厅,边走边叹息,险路难行,四弟那副身体,吃得了多少苦?
宋慎欲言又止,心情沉重。瑞王的身体和病症,大夫最了解,心疾是禁不起大悲大苦刺激的。
确实,我不该只顾眼下高兴,当冷静思考,琢磨出长远之计!
于是,原本常跑瑞王府的人,不见踪影了。
初时,瑞王以为对方被私事绊住了脚,并未介意,把一大两小三只木雕鹰摆在书桌上,愉快观赏;
元宵时,对方仍未登门,他开始担心,猜测其遇见了麻烦,派人打听,下属告知:宋大夫挺好的,没遇见麻烦事。
那为何不来请脉?
瑞王很是疑惑,月底忍不住又遣人打听,下属禀告:宋大夫忙着招待朋友呢,他今天喝醉了,托属下向您问好。
有空喝酒,却没空来问好?
哼。
瑞王不高兴了,赌气似的,不再派人打探对方消息。
结果,他等啊等,直到二月中旬,一天接一天地失望,失望得无以复加。
二月底,风停雪止。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都城百姓又迎来了春季。
清晨,侍卫禀告: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瑞王回神,拉开抽屉,把三只木雕鹰一一塞了进去,随即,轻轻关上抽屉。
罢了,收起来。
避免一看就心里发堵。
瑞王神色淡然,走吧。出城,去荥水竹山踏青。
是!
此时此刻闹市
宋慎精神抖擞,天蒙蒙亮便赶到东街,满怀期盼地忙碌。
朝阳升起后,他频频踏出门槛,遥望街道尽头,唯恐错过了瑞王府的车马队伍
第35章 相约
春暖花开,旭日初升, 和煦朝阳普照皇城。
闹市行人熙熙攘攘, 瑞王府的车马队伍缓缓驶进东街。
车轮辘辘, 轻轻摇晃。
瑞王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身穿月白薄夹袄,未戴彰显身份的亲王头冠,仅佩戴普通玉冠, 两根月白软绸发带随着马车摇晃而飘飘, 俊逸非凡。
虽然天气转暖,但俗话说春捂秋冻,您又畏寒, 更得添一件披风了。管事太监王全英陪同出游,坐在窗旁,弯腰从矮柜里取出披风,抖开了, 近前伺候穿衣,今儿风大, 不比家里书房暖和, 快穿上吧,以免着凉。
瑞王连眼睛也没睁开,依言让披上了。
出城踏青,去荥水逛竹山,路远着呐。困了就睡,等到了地方, 老奴会提醒您。
瑞王略一颔首,入定般闭着眼睛。
老太监回窗旁落座,不满地絮叨,唉,宋大夫提议的出游,老奴曾听他念叨了几次,兴致勃勃的,说要如何如何游玩,如今春游季节到了,他却不见人影,消失了两个月,真是不像话!
他应该是在忙私事。瑞王语气平和,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不是主动投靠了殿下吗?老太监絮絮叨叨,抱怨道:哼,他曾经信誓旦旦,答应一定常到王府请安,结果呐,莫说请安,连请脉都躲懒了!忒不像话。
确实不像话。
但能怎么办?派人抓捕吗?
瑞王越听越烦,头疼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平静说:随他去罢,门客又不是囚犯,没有禁止他行动的道理。
可他是您收揽的第一个门客,目前也是唯一一个,却懒懒散散,太不懂事了!
是啊,别人家的门客规矩懂事,为什么我家的瑞王暗中叹息,无可奈何。
老太监批评得起劲时,窗外突然响起噼里啪啦~鞭炮声,旋即响起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声,吓了他唉哟一跳,怎么回事?
热闹动静吸引行人驻足围观,堵住了闹市街道,也堵住了瑞王府缓缓前行的车马队伍。
马车被迫停下,瑞王被颠得身体前倾,拢了拢披风,坐稳,猜测道:想必是百姓家在办喜事。
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脆响,硝烟味儿弥漫开来,漫进马车。
殿下,旁边有个医馆开张,吸引许多路人观看,把路堵住了。侍卫禀告:估计得堵一会儿才能过去。
瑞王继续闭目养神,那就等会儿。
咳咳,咳咳咳。硝烟味愈浓,主仆被呛得咳嗽。
唉哟,好呛人。老太监一边咳嗽,一边掀开窗帘,探头张望,须臾,眼睛一亮,意外道:
哎?那不是宋大夫吗?他站在那门口干什么呢?
什么?
瑞王闻言睁开眼睛,怔了怔,在脑子转动之前,先探身望向了窗外,是吗?
没错!老太监抬手一指,瞧,那儿,铺子门口,个头最高的,不是他是谁!
瑞王定睛一望:
斜对面,新开张的店铺门口,祝贺与议论嘈杂,人头攒动,宋慎个子最高,引人注目。
他正抱拳回礼,玄袍外加了件白纱甲衣,得体挺拔,俊朗阳刚,少了倜傥痞气。
宋慎一露面,王府侍卫们便认了出来,七嘴八舌说:咦?快看,宋大夫!
好久没见他了。
看架势,那个新开的铺子,莫非是他的?
什么铺子啊?
猜不出,匾额红布还没摘呢。
宋慎余光扫了扫,意欲接近王府马车,却被宾朋们围住了,少不得客套应酬几句,一一回礼,忙中扭头,过人的目力瞬间发现了马车内的瑞王!
哟,真巧!他一高兴,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交代管事招待宾客后,走下台阶,穿过人群,大方打招呼,大步流星接近。
各位好?真巧啊!
宋慎边走边回应侍卫的问候,径直靠近窗口,明知故问:王公公,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春游。出城去荥水,殿下想逛逛竹山。王全英心存不满,皮笑肉不笑,尖柔嗓音慢腾腾问:宋大夫真是大忙人,将近两个月没上王府请脉了,不知近期在忙些什么呢?
宋慎有苦难言,歉意答:忙着开医馆。唉,最近诸事缠身,焦头烂额,好些日子没去看望殿下了。
他的目光绕过管事太监,落在主座的瑞王身上,端详其气色,朗声道:给殿下请安。
原来,你是在忙着开办医馆?瑞王端坐,腰背挺直,神色淡然,积攒俩月的失望与不满消散了些,纳闷问:之前从没听你提过,为何突然想开医馆?
宋慎爽朗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早年我就在家乡开了几间医馆,既是兴趣,又是责任,遵从恩师遗嘱,行医济世,努力将南玄武的医术发扬光大。
不错,行医济世乃仁义正道,备受世人尊敬。
瑞王忍不住笑了笑,欣赏之余,由衷感慨,难得,你竟能将心思用在正事上。
四目对视数息,宋慎也忍不住笑了笑,旋即正色表示:说来惭愧,恩师在世时,以及若干挚友,常常责备训/诫,骂我不该不务正业、玩世不恭、浪荡度日,我已决定遵从恩师和挚友的劝导,今后专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积德行善,光耀师门。
瑞王频频点头,好,很好。
宋慎话锋一转,以免恩师隔三岔五托梦骂我虚度光阴,我在梦里都不敢面对他老人家,怕挨打。
瑞王哑然失笑,笑声清越朗润。
老太监绷不住脸,乐了,揶揄问:您过两年三十岁了,令师尊隔三岔五托梦教导,恐怕托了千儿八百个梦了吧?您居然现在才决定改正?
惭愧惭愧,宋某汗颜,公公快别说了。宋慎站在窗旁,脚底仿佛生了根,挪不动了。
瑞王拦下心腹太监的揶揄,勉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用心开办医馆,相信令师尊在天之灵会欣慰的。
但愿如此。
不知不觉间,瑞王离开了主座,方便眺望医馆匾额,好奇问:不知你的医馆叫什么名儿?匾额怎么还盖着红布?
在等吉时。
其实,压根没测算吉时,而是估摸着等待偶遇。宋慎像模像样地看了看天色,顺势问:吉时马上到了,不知宋某有没有荣幸请殿下为敝馆主持开张仪?帮忙把红布揭了,可以吗?
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瑞王不假思索,欣然答应,起身下车。
多谢殿下赏脸!
来,慢点儿。
宋慎神采奕奕,搀扶瑞王下车,既未违背对庆王的承诺,又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王全英上了年纪,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搀走,喊道:着什么急?慢些!
知道,公公放心吧!宋慎引领瑞王及其贴身侍卫,挤进了热闹人群。
放心?
唉。
你叫咱家怎么放心?
王全英追不上,索性在马车旁等候,忧心忡忡,苦恼暗忖:宋大夫不见踪影时,府里清静,我也不用胡思乱想,但殿下却恢复了往日寡言少语的模样,闷闷不乐。宋大夫一出现,周围便充满欢乐,逗得殿下开怀谈笑,我却又开始提心吊胆了。
两个男人,可以相知,可以相惜,却不该相互倾慕。
长此以往,一旦闹出丑闻,怎么收场?
如果宋大夫是女子就好办了,我十分乐意到娘娘面前为他美言,当不了王妃当侧妃,名正言顺陪伴殿下。
偏偏,他也是男子!
王全英十岁净身入宫,一步步从粗使小太监升为王府老管事,练就了火眼金睛,表面矮胖爱唠叨,实际比庆王还早察觉异样端倪,却心怀顾虑,左右为难,假装不知。
分别两个月,两人边走边聊,谁也没留意被甩在身后的老太监。
怎么揭啊?瑞王被簇拥到医馆门口,站定,观察匾额,我从没揭过。
朝阳下,年轻的天潢贵胄肤色玉白,文雅从容,通过服饰气度与侍卫,路人一看便知其非富即贵。
宋慎背对人群,挡住了路人的眼神,把一根红绳塞给对方,简单!喏,拿着,使劲拽。
不能太使劲吧?瑞王嘴角噙着笑意,接过红绳,试探拽了拽,在嘈杂动静中小声说:万一蛮力拽掉了匾额,岂不是很不吉利?
哈哈哈,无妨,我不讲究这些。宋慎满不在乎,笑眯眯道:如果它掉下来摔成两截,我明儿就去对街再开一间分号,各挂半截,倒省了一块匾额了。
围观众人一听,哄然大笑。
尽胡说。瑞王笑上眉梢,稍一使劲,拽落红布,露出崭新的匾额,上面刻着两行鎏金字,正中是南玄武堂四个大字,右下角注明都城分号四个小字。